她正这样想着,忽听得耳旁萧骏驰说起了不要脸皮的话来:“王妃这是在担心我?可见王妃其实是欢喜我极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春悲秋伤、愁花忧月,见到梁妃便担忧起我来。”
姜灵洲立马把刚才想的事儿都抛到了脑后,心里恼了起来。
得寸进尺!
“王爷,”她挤出一个柔和笑颜来,“您将衣衫给了妾,您就只得穿着里衣出这林子了。您堂堂摄政王,乃是半个国体,又怎能衣冠不整?妾倒是有一计献予您。”
萧骏驰看到她那温温柔柔的性子,心里立刻警觉了起来。
她又在打奇怪的主意了!
不多时,萧骏驰终于从林子里出来了。他僵硬着面色,穿着一件被刮破了的女式骑装,身上挂着红的披帛、金的耳珰,脚还拖拽着一双小了许多的鞋,一头乌发被挽出个简单的发髻来,好一个……
女装大汉。
傅徽恰好路过此处,看到萧骏驰模样,手中的箭筒哐当落地。
“王、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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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日后,春猎结束,一干人浩浩荡荡回了西宫。因着梁妃一事,太后受了惊,夜夜不得好眠。虽那梁妃是死于萧武川之手,太后却时常噩梦连连。据令冬说,太后已连着数日梦到那梁妃坐在她床前了。
一回到西宫,太后便秘召了一个房家私蓄的大夫入宫,给她按了脉象,又开了几幅安身宁心的方子。可饶是如此,太后仍是不得安睡,于是便决定去静亭山的慈恩寺休养一阵。
这静亭山乃是座闻名佛山,山上有数片庙宇。每逢晨间雾起,山间佛光万丈,乃是个灵气十足的佛缘宝地。历朝历代,皆有吃斋茹素的萧家人去此处静修的。
临出发前几日,房太后坐在宫里,满心惴惴。
金雕玉砌的宫室里,珠奢流溢生光。可这偌大厅堂,却显得极是冷清。几个婢女远远垂头站着,皆不敢抬起眸来。如斯寂静,以至房太后站起身来,那上好衣料的摩挲之声,便显得极为刺耳。
房太后持起妆镜,望了一眼镜中人容颜,随即便命令冬取来唇脂,给自己添点血色。她蹙着眉,一双手轻轻放在腹部,尾指的镶翠点金护甲扬起,一双眼里又是欢喜,又是忧虑。
“陛下来了么?”她问绛春。
“回太后娘娘,陛下……似是还在谢美人那儿。”绛春小心翼翼答道。
房太后的眉纠了起来,面上浮现出一阵怒色。她看到镜中自己寡淡的容色,又想到谢美人那虽破了相却依然娇媚的面孔,不由狠狠将妆镜扫落在地。
一阵脆响,铜镜摔得粉碎。
宫婢们噤了声,独有绛春劝道:“太后娘娘当以保重身体为上。”
“什么谢美人?!死了一个梁绿蕙,又来一个谢如莺!”房太后恨恨道,“不过是沾了那双眼的光,不过就是因着她长得像河阳公主!”
她刚说完这话,便听得屋外传来萧武川懒洋洋的嗓音。
“母后怎么这么大气?这样对腹中胎儿可不好。”
房太后敛了眉眼,道:“我还道,皇儿不打算来了。”
“母后马上要去佛山静修,朕为人臣子,又怎能不来相送?”萧武川踏入殿中,眼见着满地狼藉碎镜,又看到房太后难掩面上妒恨之色,与平日大为不同,他便慢悠悠道,“母后摔了镜子可不好。所谓‘破镜难圆’,不是么?”
房太后不说话。
“对了,母后。”萧武川自顾自坐下,还捏了下绛春的脸蛋,“朕看母后近来心思损碍,需要常伴佛前;不如母后此去静亭山,就一直在那儿歇着,莫要回这西宫来了吧?”
此话一出,房太后顿时脸色惨白。
她颤着扬起手来,声音微弱,道:“武川,你这是……你这是,要哀家守着青灯古佛,终此残生么?”
萧武川依旧笑得吊儿郎当,他不顾房太后面色,把绛春搂来怀里,上下磋磨了一番,优哉游哉地说:“母后可别忘了,你本就该常伴青灯古佛。若不是朕一时意起,母后本当替我父皇守着这偌大宫室,孤零零过日子。”
房太后退了一步,险些踩到地上的碎镜。她不可置信,道:“武川,你不怕我将此事宣之于众?”她用手护着腹部,道,“我这身上,有的可是……有的可是你的骨肉!”
她说完这话,眼前一时灰败。
房月溪自己也不知,为何事情最终变成了这幅模样。
好似眨眼前,她还是房家待嫁闺中的掌上明珠,满心欢喜地等着嫁个一心一意的好夫婿。忽然间,宫里便来了圣旨,要她嫁入宫中为后。
洞房花烛之夜,喜烛高燃之时,那英武的帝王推开宫门,直直走到她面前,既不作却扇诗,也不褪新郎衫,只是对她道:“房月溪,朕这一生,必然有愧于你。”
先帝萧图骥是个长情之人,此话着实不错。
即使元妻阿达末氏已故去多年,他依然记着那女子音容笑貌,以至于后位空悬多年。虽碍于朝臣进言,不得不娶房月溪为续弦,他却不想违背从前对爱妻许下的诺言。
以是,他可令房月溪为皇后,予她无限财宝珍琅,再令房家人步步高升,可他却无法把房月溪视作妻子。
年纪轻轻的房皇后,独自守着偌大的宫室,听着那些“独宠六宫、羡煞旁人”的艳羡之语,心里只能冷笑不语。
青春蹉跎、无边孤寂,又岂是这些财宝名利可以补偿的?!
两月后,萧图骥于西征途中战死。朝中流言纷纷,都说是萧骏驰暗害了萧图骥,然那萧骏驰最后还是坐上了摄政之位。可怜萧图骥留下的独子,孤身一人、无父无母,面对独掌摄政大权的萧骏驰,犹如蚍蜉撼树,绵弱无力。
那时,房月溪想,同是这寂寂深宫可怜人,不如多关照垂怜几分。
后来,萧武川少年初成,已有了萧图骥几分俊美影子。萧家人都生得好模样,连这未及弱冠的萧武川亦是如此。深宫冷清、无人为伴,房月溪一时情动,自此后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只是,萧武川是个多情之人。
他虽于房太后身上尝得情爱滋味,却又广纳宠妃,后来更有梁绿蕙入宫,无边独宠。房月溪心生妒恨,数次对有孕嫔妃伸出毒爪。
天公不作巧,梁绿蕙无意撞破房月溪与萧武川之事,她自以为握住了天大把柄,自此后愈发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萧武川也将计就计,哄得宫里宫外人皆将矛头对准梁妃。
姜灵洲嫁来后,竟要彻查后妃堕胎之事。眼见着兰姑姑手脚快,要将真相查出,房月溪便将梁绿蕙推出去做了个替罪羔羊。
打入冷宫还不够,妒意烧心,她还要梁绿蕙死。她早就有意除梁绿蕙而后快,恰好借此次行猎之事,杀了梁绿蕙,以消后患。
自行宫回来后,房月溪便发现自己有孕在身,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这孩儿是萧武川的骨血,忧的是她一介孀妇,若是让朝臣发现此事,岂不是自寻死路?
因而,房太后决定远藏佛山,待产下了孩子,再归来西宫。
熟料,萧武川竟在此时出此言语,让她不要再回西宫来!
萧武川松开怀中绛春,道:“母后,朕劝你在佛前多多祈福,朕那几个可怜孩儿,若非命丧你手,如今本该是咿呀学语之龄。”
房月溪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颤颤道:“此事不是已由摄政王妃查清了么?件件桩桩,皆是梁绿蕙所为。你宠她过甚,以至于……”
“母后蒙得了别人,蒙不过朕。”萧武川打断了她的话,眉眼淡然了起来,说的话中却有一丝无端戾气。房月溪听着这话,竟隐隐约约从他面上看出了先帝萧图骥的影子来,心下不由一惊。
“武川,你与我实话实说。”她扶住妆台,问,“你之所以驱我走,是不是因着那……因着那……竞陵王妃?”
她看出来了。
他动心了。
向来游戏花丛的萧武川,从不予任何女子真情。纵是盛宠如梁绿蕙,他亦可亲手射杀;自小相伴如房月溪,他也绝不留情面。
“因为……求不得?”房月溪的声音,颤抖愈甚,“因她被人夺了去,你就自此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武川,你可知她已是……”
作者有话要说: 灵洲:窝草,原来都是本仙女惹的祸吗??
第50章 凤凰签
“够了。”萧武川打断了她的话, 蹙眉道,“便是朕与你之事曝于天下人眼前也无妨。朕乃帝王,无人敢多言。反倒是你,你猜我三叔会如何对你?”
此话一出,令房月溪彻底瘫软在地。
是, 萧武川是帝王。看在萧家血脉、帝王之位上, 或多或少,萧骏驰会手下留情。
可她又当如何?
房月溪的手划过身旁, 被碎镜割破, 流出几道血痕来。她对痛楚浑然未觉, 面上淌下清泪来, 边笑边哭,道:“我去就是了。如你所愿, 我这辈子便不再回到西宫来。”
过了几日, 房太后便启程去静亭山了。
姜灵洲、陆皇后等人, 特意至太延城门相送。房太后似是舍不得这太延城的热闹, 握着姜灵洲的手,好一番诀别。
“太后娘娘,您手上这是……”姜灵洲见太后的指尖包了白纱,惊讶道,“竟伤了太后娘娘凤体……”
“无妨,昨夜不小心打碎了铜镜。”太后笑地极是温和,只是她捏着姜灵洲的手却格外用力,以至于血珠子都从白纱里沁了出来, 染红了原本的白色。
姜灵洲不由蹙了眉,差点儿就想无礼地把手直接抽了回来。
从前可不见太后娘娘这么大力气。
“哀家觉着那佛山甚好,日后应会一直待在那处。这宫里宫外,还望摄政王妃多多照看。”房太后说着,又分出手来,握过陆皇后,笑道,“之瑶也是哀家捧在手心上的人,她娘家甚远,在这太延,摄政王府便是她的娘家。”
“太后说的是,”姜灵洲答。
陆皇后似乎是想笑的,可她听着太后这状似关切的话,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臣妾恭送太后娘娘。”
伴着妃嫔女眷的恭送声,房太后的车驾,悠悠远去。
房太后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一手缓缓抚着腹部,从前寡淡平和的面容忽然多了几分冷厉阴郁之色。她撩开车帘,令绛春上了马车。
“绛春,毫州王可给了回信?”房太后倚在软垫上,手撑额头,一副倦怠模样,“以哀家身后这房家权势,换毫州王心想事成,哀家不信,毫州王会回绝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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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太后离开太延,姜灵洲就清净多了。没了太后娘娘时不时请她入宫,便少了许多麻烦。
陆皇后从前因为梁妃得势,又有房太后维护,过得很是艰难,不得不仰仗摄政王府来扳倒梁妃。现下宫里去了梁妃和房太后,陆皇后此刻正是独掌六宫之时,日子过得极是舒爽。
日子一旦好起来,她也不想时时刻刻依附着摄政王府了。
是以,陆皇后对姜灵洲也冷淡下来。
姜灵洲乐得自在,恰好蜗居在自家里,打理打理摄政王府的事。她在自家王府里开辟了个小院,种了些花花草草,让下人悉心打理着。又因夏日将至,她又忙着挑裁剪新衣的样式,打算做几身魏国时下流行的衣裙来。
这日,裁缝方量好了她的尺寸,就有人来报,格胡娜上门拜访来了。
姜灵洲在魏国没甚麽说的来的人,她在竞陵时尚能与宋采薇作伴,到了太延便真的无人可交心。这格胡娜她只见了一两面,虽是毫州王部下的妹妹,但却是个直爽之人,姜灵洲倒也不怎么排斥,于是便将格胡娜请进了王府。
那格胡娜和太延城里的其他夫人小姐不同,穿一身飒爽男装,骑着高头大马、扬着马鞭,在街道招摇过市,便是上摄政王府这样的地方,也不曾换下身上的男装来。
进了王府大门,格胡娜便松了马鞭,对姜灵洲笑说:“摄政王妃真是个大美人,我光是看着,便觉得很是满足了。”
“格……格小姐,也生得好模样。”姜灵洲不大记得她的名字,好半天才想起来她姓什么。
“什么格小姐?听着怪怪的。那都是我大哥硬要套汉人名字才取出来的。”格胡娜爽朗地笑了一声,明艳五官如生光辉,“你叫我娜塔热琴就好,这是我本名。”
两人进到厅室里,格胡娜一眼便看到摊在桌上的图纸,道:“这是摄政王妃备下的衣服?好看得很。美人配华服,应当的。”
两人谈说着衣服首饰,一日便飞也似的过去了。格胡娜虽不是汉人,却谈吐有趣,常常讲些有趣的话来博姜灵洲一笑。姜灵洲在西宫里时,须得和那些妃嫔女眷打机锋,已是许久没这样开怀畅谈过了。
临别之时,她有些惋惜,邀了格胡娜下次再来。
姜灵洲光顾着和新认识的姑娘闲谈,完全没注意萧骏驰已在不知何时回来了,此刻正拉长着脸,像是何宛清似的,站在走廊上,在廊柱后露着半张脸暗中观察。
待格胡娜一走,萧骏驰便扣着白玉扳指,问:“王妃心情甚好啊?”
“是。”姜灵洲行了一礼,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妾竟不知道。”
“回来了大半个时辰了,”萧骏驰语气有些奇怪,“王妃一点儿都没发觉。”
眼看着面前高高大大的男人,像是个被圈着脖子系在笼里的獒犬似的,因为主人久久不至而幽怨地摇着尾巴,姜灵洲心里陡然有了一层愧疚。
“妾下次定会注意些。”她说着,不知哪根筋抽了,竟伸出手去,像摸一条獒犬一样,踮起脚来摸了摸萧骏驰的头顶。连摸数下,姜灵洲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立时讪讪地收了手,道,“妾……妾看看……王爷有没有长高?”
“然后?”萧骏驰挑眉,问,“长高了么?”
“好似……是没有的。”她退后一步,声音有些磕磕巴巴了。
“想摸就摸,”那男人倒是很豪爽,握住她的纤纤小手就往脑门上按,“本王还能说你不成?来,摸,想摸哪儿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