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凤阙——应攸宁
时间:2017-12-26 16:04:02

 
    楚珺倒没觉得这斥候有不敬,反觉得他说话很有意思,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你刚刚不是说谁也救不了吗?为什么我迷路了卫大人就能找到我呢?”
 
    斥候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梗住,半晌结结巴巴地说:“其实,卑职也不知道,卑职就是觉得,都督大人一定是有办法的……”
 
    “殿下别听他胡说,”一个爽朗的声音闯进帐子,“臣又不是圣人,怎么会事事都有办法?所以殿下可千万别迷路。”
 
    楚珺又惊又喜地起身迎过去,“懿轩?!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卫珩也带着笑,但仍不忘向楚珺行礼,“臣卫珩,见过五殿下。”
 
    楚珺胡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拘礼,卫珩起身,那个斥候很有眼色地告退,卫珩抬手示意他下去,同时转向楚珺道:“说来也巧,平日臣都会在各营巡视,也不一定到哪,今天刚到北麓,就撞上骑马去给我送信的人,见到臣就说殿下到了,臣这才匆忙赶过来。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楚珺笑道:“好了懿轩,跟我不用这么小心,要是你这还不算迎得快,那便也找不出一个不当罚的了。”
 
    卫珩为楚珺打起帐帘,跟着楚珺出去,“殿下何时从瑶谷出发的?”
 
    “本来四月初八就要走的,临出门了青璇正好从宫里过来,我陪了几日,四月十四同她一起出谷。”楚珺一边缓缓走着,一边打量周围的情形。
 
    “那殿下算是行得快了。一路可还好?”等楚珺点头答了“很好”,他才问起元青璇到瑶谷的事,“六殿下今年来的很勤,是不是宫里……”他不好再往下说,楚珺知道他想说什么,答道:“没有,宫里还是老样子,没有很好,也不算太糟。我想应该是青璇渐渐大了,明年也就及笄了,父皇也慢慢放心她一个人出来,又想着她及笄以后可能就不能这么自由地跑出来,这才允了她常出来。”
 
    卫珩略略放心,突然又想到什么,“殿下及笄礼时,臣正在关外,没能赶回来……”一时竟有些惭愧。
 
    楚珺笑着宽慰他:“这没什么,你毕竟有要务在身,哪像我这个闲人能说跑就跑的。”她又打趣卫珩,“不过,人不来可以,礼可不能少。”说着,她向卫珩伸出手去。
 
    卫珩看着伸到自己面前那只好看的手,一时竟有些失神。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点头应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他从衣襟中摸出一个小锦囊递到楚珺手上,“臣一直在边庭,找不到什么珍贵东西,自己摸索着做了这个,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楚珺打开锦囊,从里面倒出一个小物件。西域产的羊脂和田白玉籽料触手温润,被雕刻成一匹小马的样子,鬃毛微微飘扬,一只前蹄抬起,略略歪着头的样子像在打量楚珺,外形很讨喜。
 
    楚珺喜道:“好漂亮的小马驹!是你雕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马?!”
 
    卫珩见她毫不掩饰的喜欢,心里也十分高兴,微笑道:“殿下喜欢马?”他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很坦然地说:“其实臣并不知道。只是军中战马最多,臣也最了解马,雕马则最为传神,其他的未必会有这样的效果。”其实他还有一点对着楚珺不敢说出来的私心,现在不敢说,也可能永远不能说。
 
    换了其他人哪个不抓住机会就自荐一番,说些什么专门打听过她喜好之类的话,楚珺最是喜欢他这样的坦坦荡荡,半开玩笑道:“好了,这下你知道了,我喜欢马,你又恰好有这样的条件,若是以后有什么事求到我头上,旁的也不用送,只需借我匹好马让我过过瘾就成了。”
 
    卫珩顺着她的话说道:“哪能只是借,臣一定得送殿下几匹好马才行。”
 
    “懿轩说话可得算数。”
 
    “怎么不算数?臣虽说不是胆小之辈,欺瞒殿下的胆子却是没有的……”
 
    两人边说着话,边骑上士兵牵来的马,在卫珩的带领下缓缓向祁连山大营驰去。
 
 第五章 懿轩
 
    第五章
 
    卫珩和楚珺三人在天色微暗的傍晚时到达了祁连山大营。见卫珩回来,伙头军马上将晚膳送到了大帐。楚珺是不讲究什么分桌而食的人,与卫珩相对而坐,用了晚膳。
 
    把碗筷撤了后,卫珩的亲卫送来了开水。卫珩歉意地对楚珺道:“条件有限,臣这里只有开水,没有什么茶叶。”
 
    楚珺当然知道军营里物资艰难,能按时运来基本的粮草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要求什么茶叶。她笑着摆摆手,“懿轩,你太见外了,我知道你们这里的情况,不会觉得你不周的。”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突然想起来,“你等等……”她起身掀开帐帘,“翡扇?”
 
    与卫珩的亲卫一起侍在账外的翡扇与玉屏都靠过来,“小姐?”
 
    “去把瑶谷带来的茉莉花拿一盒来。”
 
    玉屏道:“我去吧,晒好茉莉是我收的,我知道在哪。”待楚珺点头,她快步跑开,不一会又跑着回来,手里捧着一只竹筒和一个竹帘盒子,“竹筒里是您平时用的,盒子里是没用过的。”
 
    玉屏想的很周到。知道她现在要用,还要送卫珩一盒,特地拿了两份。楚珺赞许地点点头,“多亏你了。”玉屏笑笑,“小姐言重了。”楚珺拍拍她地肩膀,正要转身回去,身后传来卫珩吩咐亲卫的声音:“你们守在外面,我和殿下有话说。”
 
    亲卫应声答是,楚珺知道这是有些白天不方便在北麓说的话,现在到了卫珩自己的地方,是时候商量一下了。她也嘱咐翡扇和玉屏守在外面,与卫珩回了大帐。
 
    楚珺把竹筒里晒好的茉莉倒进水壶,让卫珩也坐下来说话,“你这里有什么宫里的消息吗?”
 
    卫珩长案另一侧与她相对而坐,“父亲打听宫里的消息有些不便,朝中的事倒是知道一些的。旁的都没什么,有一件事倒是要紧。”他接过楚珺递来的泡开的茉莉,把杯子捧在手里,接着道:“二殿下六年前就封了‘盛安公主’,一年后便与荣安侯成婚,到现在还没随荣安侯回过封邑,仍住在平都的公主府内。这本也没什么,可礼部却突然上了道折子,说是已成婚的公主从未祭祀夫家宗庙于礼不合,请陛下下旨命盛安公主随荣安侯前往兖州封邑。”
 
    楚珺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垂下眼帘,一时没有出声。因兴国祖制允许皇女继位,除了生母地位低贱、极度不受宠的皇女,一般封公主就是认同了继位权。所以皇女在封公主后成婚,驸马则为入赘,公主自然也不用去夫家,而是与驸马一同住在公主府邸内。盛安公主自然属于这种情况,礼部怎么会不明不白地上这么一道折子。
 
    六年前正是楚珺被送到瑶谷那一年。当年她不过十岁稚龄,尚不能自保,父皇虽时时小心却不能一直在后宫关注她,在她又一次差点被害的凶险后,父皇终于下定决心将她送走。当年那件事发生得蹊跷,她唯一用过的不是自己宫里的东西,就是祯嫔冯氏送来的手炉。她本来十分小心,就因为祯嫔并不受宠,一贯独来独往,送的又不是入口的东西,她才敢接,没想到之后还是出了岔子。她出宫之后不久,祯嫔到十九都没有封号的女儿就被封了盛安公主,盛安公主成婚前祯嫔又被晋了祯妃。她一直疑心祯妃与孟芷萱有了交易,这才来害她。
 
    礼部尚书方回是孟芷萱父亲孟德辉的妹夫,实实在在的“孟党”。礼部上这么一道匪夷所思的折子定是有了孟德辉的指示。这样看来,祯妃与孟芷萱的关系应该是有了变化,可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能是父皇对待两人的态度让其中一人不甘,当然更有可能是二皇姐已经成为了三皇姐议储的障碍……总之,孟党的利益受到了威胁,孟芷萱这才急匆匆地与祯妃撕破脸,要把二皇姐迁出平都。
 
    不用她动手,二皇姐和三皇姐已经暗自争斗起来,想来四皇兄也快要坐不住了。大皇兄与卫珩交好,暂时不用担心。这件事对她的好处不言而喻,楚珺的唇角略略上扬,“懿轩,谢谢你的消息。”她能想到的事,卫珩八成早就想到了,专门挑了这件事跟她说,是想让她心里稍有轻松吧。
 
    卫珩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也微笑道:“臣可没有报喜不报忧的意思,这确实是件要紧的事,想来宫中之事六殿下会注意,那臣也就只有把精力放在前朝之事上了。”
 
    楚珺笑了笑,“还有件事还得麻烦懿轩,请替我给大皇兄带一句话:楚珺一切所为只为自保和雪恨。”
 
    卫珩知道这是怕他夹在她和皇长子之间为难,在表明立场,不由地有些动容,“臣明白了,殿下放心。”
 
    楚珺啜了一口杯中的茉莉,熟悉的香味充满唇齿,让她心中更加舒畅。“青璇带来子嘉的信,他在信里说三皇姐十年前就封了隆安公主,今年又满了二十,却还没议婚,父皇没提起过,孟氏却也没有相看的意思,让我多加注意这件事。”
 
    卫珩知道“子嘉”是陈赞的字,心里一跳,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臣也会注意前朝的动静。也许是皇后怕自己相看会被人暗中干涉,私下托孟大人在朝中悄悄活动。”
 
    楚珺点头,卫珩犹豫了一下,像是还要说什么。楚珺道:“说吧,你我无妨。”
 
    卫珩看了她一眼才开口:“殿下也已及笄,是否考虑过以后的事……”他觉得自己说的太隐晦,又补充道:“公子赞的身份特殊,殿下与他,怕是难之又难……”
 
    楚珺沉默下来。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与陈赞想要有结果那是万分艰难。陈赞不过是陈国在兴国的人质,性命能保多久都尚未可知。陈国要是再有什么动作,恐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这种情况下父皇不会同意自己与他成婚。孟氏倒是乐见其成,自己要是嫁给了陈赞,对她来说那可真是自断后路,没有有力的夫家相助,想与三皇姐抗衡那是螳臂当车,以后还不是任孟氏拿捏。
 
    卫珩见她如此,斟酌着道:“殿下与公子赞的关系,没有旁人知道吧……”
 
    楚珺知道卫珩的意思。要是让孟氏等人知道此事,一定会大做文章,恐怕她与陈赞没有什么也会让他们弄出点什么,使她名声受损,父皇不得不将她嫁给陈赞。虽然结果她并不排斥,但她要嫁谁,还轮不到孟氏说了算。她颔首,“这是自然。除了青璇与你,再无旁人。”她连舅舅也不敢说。
 
    卫珩心下微定,道:“这样的话,殿下与公子赞的事情……先不必匆忙,毕竟殿下还有四年才满双十。当务之急是,殿下不能一直这么留在宫外。就算殿下有千般计较,在瑶谷也没法控制宫中的情况。及笄礼时陛下都不曾召殿下回宫,想来是有什么困难,回宫之事,殿下怕还得自己想办法。”虽然话说的冠冕堂皇,也确实是为楚珺的大局着想,卫珩却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无法否认这番话亦有他的私心。
 
    楚珺轻叹,“我明白,只是……唯独这件事,我真是不知从何下手。”父皇在朝中不断地暗树心腹,但孟党坐大非一朝之功,而是早在曾祖父的启泰年间就已有的事,是以父皇进展的速度十分有限。回宫这件事,她可能只能靠自己。
 
    卫珩想到之前说的隆安公主议婚的事,心中一动,对楚珺道:“如果殿下信得过,不如将此事交给臣来办。”
 
    楚珺却是马上摇头,“不行。不是信不过你,是我绝不能让卫家因为我有任何闪失。”
 
    卫珩浅笑,“殿下多虑了,臣也是卫家人,自然要保卫家无虞,怎么会让卫家有闪失呢?殿下放心好了。”
 
    楚珺仔细地盯着卫珩看了半晌,确定他不是让自己宽心才这么说,这才道:
 
    “如此,我先谢过懿轩了。”她向卫珩一揖。
 
    卫珩赶忙还礼,“不敢。殿下言重了。”
 
    楚珺突然觉得两个人这样你一礼我一礼的实在好笑,活像两个老夫子,不由地笑起来。卫珩虽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发笑,但看见她笑,心里也无端跟着轻松起来。
 
 第六章 将归
 
    第六章
 
    楚珺在祁连山大营住了月余,直到六月已经见了底,天气越来越热,她才启程回瑶谷。卫珩一直把她送到鄯州,临分别时又递给她一个狭长的木盒,说是另一件及笄礼,是他与胡人打交道的时候看到了的,想着楚珺能用上,就买了来。只是太粗糙,实在拿不出手,所以直到现在才给她。她能用上那是再好不过,用不上也随她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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