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悠扬的琴声从茶楼里倾泻出来，使人闻之驻足。
颜烁赞叹道：“好一首笑红尘。”
这首琴曲的名字便叫做笑红尘。
这琴曲不悲不喜，不快不慢，但却有一股源远流长、令人回味无穷的韵味。
颜烁抬眸看了眼茶坊，就走进去。
阿离和凤羽跟在后面道：“颜烁，你带够钱了吗？去喝茶没钱是不行的……”
前面的颜烁置若罔闻。
刚进入茶楼，阿离便看到氤氲雾气腾腾，各种香茗的清香交错飘散开来，楼里比街道上暖和不少。
整座茶楼里一片热闹，男女同席，觥筹交错，投壶藏勾，其乐融融。
弹琴的艺姬面涂胭脂水粉，体格清略瘦，十指纤纤，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即凤仙花汁加少许明矾，煞是好看。
芊芊玉手在琴弦上流动，空灵琴声便从指尖倾泻出来。
阿离坐在位置上，吃着糕点，赞叹道：“不错，不错，这一首笑红尘当真是好听的紧。”
隔壁桌子坐着两个温雅的男子，一个身着白底橙色滚边的深衣，一个身着天蓝锦衣。两人相貌均是清秀文雅，彬彬有礼。
听到阿离这么说，那名白底深衣男子呷了一口香茗，笑道：“这位兄台你是外地来的吧。”
阿离点点头，问道：“对啊，难道这首笑红尘不好听吗？”
白底深衣男子和天蓝锦衣男子对笑一下，锦衣男子道：“这位兄台，这姑娘的琴声却是不错，但跟那嘉定公主比起来还是差得远，我虽然没听到嘉定公主的琴声，但我也听过她的传说，她那琴声怎么说来着，听到的人个个都说是仙乐。”
阿离惊讶道：“仙乐？这么夸张？”是谁造谣的啊？还是她弹得真的是仙乐？阿离也没感觉自己弹得有多好。
☆、第四十六章 扒自己的黑历史
颜烁冷笑道：“这我们在大燕的时候就听说过嘉定公主弹得一手好琴，六艺俱全，风雅无比，人长得又水灵好看。最让我疑惑的就是她大概二十岁了，怎么就一直没嫁出去？”
凤羽也点点头，道：“是啊，我也很奇怪，听说每年去大凉求亲的人不少，就连那司马泽也去求过亲，居然全部都吃了闭门羹！”
深衣男子道：“可不是么，太子居然也被吃了闭门羹，真是匪夷所思。按道理来说，太子品行没话说，用兵如神、勤政爱民，长得也是俊俏的很，怎么就看不上呢？”
这群人还真是把这古板的司马泽敬若神袛，不可亵渎。
阿离笑意盈盈的喝了一口茶，司马泽吃闭门羹是肯定的，当初他绝对是迫于形势才求亲的，多亏她当时一看就看出司马泽的意图，一定是政治联姻，嘉定当机立断，圆润的拒绝司马泽的求婚。
就算不是这样，她也绝对是拒绝司马泽的，他又不喜欢她，她嫁过去岂不是整天对着他的木头脸，两人苦大仇深的过一辈子吗？
颜烁接着道：“这笑红尘琴曲出自鬼谷，好像是嘉定公主谱的，后来她弹的时候众人都觉得好听，于是个个效仿，不多时就从大凉传开来了，各国文雅之士都以会弹笑红尘为傲。听说那嘉定公主还会六种指法弹这笑红尘呢。”
阿离心中嘀咕着，有误有误，传闻有误，这琴曲不是她谱的，只是她某天有感而发瞎弹琴弹出来的而已，而她只会弹琴的指法而已，说来说去，她会弹的琴曲也只有这笑红尘一首。
什么六艺俱全，跟她边儿都沾不到！传闻不可尽信啊！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奇怪为什么嘉定公主弹琴从来都只弹笑红尘这一首呢！因为嘉定公主只会弹这么一首！
深衣男子接着就和锦衣男子交谈，一边喝茶一边吃糕点，吃累了就腾嘴说话，嘴巴一直没停过。
阿离只顾吃糕点喝茶，凤羽和颜烁则在兴趣勃勃的交谈着，不时还问阿离这样那样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谁引出侠盗这个话题的，深衣男子道：“最近啊，建康城不是抓到了那个叫什么公子的大盗吗？”
锦衣公子呷了一口茶，补充道：“对，陈兄，是那个灵剑公子。”
有人叫道：“唉，灵剑公子劫富济贫，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被官府的人给抓到了呢，这不凶多吉少了吗？而且就算是囚犯，一般不都是秋后问斩的吗？偏偏这个灵剑公子会被七日后处斩。唉！”
凤羽也端着一杯茶，道：“真不公平，多好的人啊。”
阿离抬眸，问凤羽：“你见过灵剑公子？”
凤羽摇摇头。
阿离笑问：“那你怎么知道灵剑公子好呢？”
凤羽瞪大眼睛，看了那些人，道：“他们说的啊！”
颜烁冷笑一声，眼中带着一抹嘲笑。
阿离笑着抿了抿茶。
官府对于这类侠肝义胆的大侠多半是头疼的，他们劫富济贫，对于官府来说便是大盗，可对于穷苦百姓来说，他们就是大英雄。这种人杀了会激起民愤，不杀上头压下来也是麻烦。更何况很多大侠都会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取贪官首级，官府的人更加不喜。
可是就算不喜，官府对于这些绿林好汉也是心存敬重的。部分官府抓到之后也会从轻处理，在抓他们上面也不会下死手。
而这个灵剑公子被抓到除了倒霉之外，恐怕还因为他劫富济贫，劫的不是一般为富不仁的人家吧。阿离心中这么猜测。
灵剑公子名声好得很，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被严惩的，有人有能力让本该在秋后问斩的灵剑公子七日后就被问斩，这种能力非皇亲国戚不能有。
阿离深吸一口气，默默不语。
阿离问道：“敢问几位兄台，这灵剑公子犯了什么大案子？”
锦衣男子道：“是这样的，都亭候庾亮之子小侯爷庾献当街强抢……”
“民女？”阿离来了精神，心中叹道，又是一桩桃色消息！阿离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某个民女颇有姿色，于是小侯爷庾献狗胆包天，然后灵剑公子揍了他一顿……
颜烁道：“你脑袋里就装了这些吗？”
阿离不好意思笑笑，接着听。
锦衣男子嘴角抽抽，深衣男子就补充道：“我来替刘兄说，小侯爷庾献好宝剑，兵器铺有一把好剑，庾献甚是喜欢，但好像没带够钱，他摆明了自己的身份，但是掌柜的不信，他一个暴脾气来了当街强抢兵器铺宝剑，掌柜的拦着，他就气的打人了，灵剑公子恰巧在，庾献就被打的鼻青脸肿。”
阿离淡淡笑着，灵剑公子真是能作死啊！庾献就算是小侯爷也没什么，可他的父亲是庾亮，都亭候庾亮可是庾文君的亲哥哥。至于这庾文君是谁，自然是大晋的明穆皇后，是晋明帝司马绍的发妻，还是那司马泽、司马衍、司马岳、司马兴男等人的母后。
经过这深衣男子和锦衣男子的交谈，阿离知道深衣男子姓陈，那个锦衣男子姓刘。
陈兄道：“要说这侠客啊，多半都不是完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民间推崇的侠客在官府眼里，谁不是多数大案，兴风作浪的匪类。”
凤羽不满的放下茶杯，道：“才不是呢！有的侠客就是全好的，没缺点的。”
刘兄笑道：“小姑娘，你可别意外啊，陈兄说的是真的。”
陈兄道：“对啊，哪个侠客是全好的啊！”
凤羽顽固的说：“有！嘉定公主！”
阿离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微微溢出来少许，之后自然的笑着，怎么又扯上她了呢。再说了，她也支持陈兄的观点，人无完人。她也不是完美的人，凤羽这孩子怎么就觉得她是那种完美的人呢？
颜烁问道：“你茶杯怎么漏出水了？”
阿离甚是尴尬道：“天冷手抖。”
刘兄吃了一口糕点，道：“反正无聊，不如我们来扒一扒这嘉定公主的黑历史好了。”
☆、第四十七章 鬼谷弃徒
阿离苦着脸，刚想说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不料两边传来两声“好！”
阿离一看凤羽和颜烁，心中琢磨着：他们那么喜欢听她的黑历史吗？
阿离苦笑一下，大势已去，就算她说不好恐怕人家也会说，当下她只得艰难的说道：“好……”
凤羽抢先说道：“传闻嘉定公主武功好，天下鲜有敌手，是大凉那边的战神、传奇。她以前戎马生涯，西越流沙，攻打龟兹，导致西城诸国先后归附。然后击败了伊吾戊己校尉赵贞，在其地设立高昌郡，控制了从陇西到西域的广大地区。不仅如此，凶残的契丹民族骚扰边界的时候也是她带兵击退的。她的赫赫战功比当初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凉扬烈将军宋辑更出色！”
陈兄一边嚼着糕点一边道：“说起这大凉扬烈宋辑，说不定就是嘉定公主的黑历史。”
阿离奇道：“怎讲？两个不相关的人怎么就有一个成了另一个的黑历史。”你说啊，我很想知道！
陈兄看了看四周，刘兄笑道：“陈兄怕什么？那嘉定公主不是死了吗？遗体入了皇陵，你还怕她来找你？”
阿离微微一笑，嘉定公主就站在你们面前啊！你们与她聊得不是很欢快吗？再说了她也不会因为别人在背后说她就打人杀人，她一向都是宽厚待人的。
陈兄有点尴尬的干咳几声，这才道：“这嘉定公主的生母是德妃，叫做青鸢，你们恐怕不知道吧，青鸢在没入宫之前是宋辑的发妻。”
颜烁此刻也抬起他的眼睛，问道：“此话当真？”
陈兄略有一丝得意，道：“千真万确。”
老掉牙，这一点阿离早就知道了。
凤羽也忘记喝茶，喃喃道：“居然是这样。”
刘兄抢先道：“青鸢入宫之后诞下嘉定公主，所以啊，嘉定公主的父亲未必是大凉皇帝张骏，说不定可能是扬烈将军宋辑。”
阿离气道：“胡说八道，那嘉定公主若不是皇帝的女儿，皇帝会那么宠她？恐怕早就把她砍头了。”
刘兄笑道：“这位兄台莫气，你说的也有道理，她是不是张骏的女儿张骏心中自然清楚，若不是的话，恐怕早就被杀了。”
阿离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颜烁冷笑着，小声道：“你不是说你并非嘉定公主吗？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阿离的心咯噔一下，这人小鬼大的家伙，总是格外的敏感。
可她又怎么能告诉他，她就是嘉定公主呢？
不是不相信他们之间的友情，她相信他们之间的友情是经得起考验的，只是她担心知道的人多了，她会更加危险而已。也许有天颜烁喝醉酒了，夜里说梦话就把秘密泄露出去了。
知道这个秘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颜烁都没好处。
很多事情真的都是身不由己。
阿离对颜烁道：“因为曾经我见过嘉定公主啊，我很喜欢她。”
颜烁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凤羽歪着头，问道：“既然嘉定公主也未必是宋辑的女儿，那她还能有什么黑历史啊？嘉定公主在出鬼谷之前可就是名满天下的剑客了，一曲笑红尘是何等的仙乐动听，人也是长得好看，传闻她高贵冷艳的很，和大凉惠平公主合称大凉双仙子。”
阿离一开始则是感觉好笑，高贵冷艳，这种词跟她有什么关系？都是世人想当然的，觉得鬼谷高徒就应该是高贵冷艳的，其实真正的鬼谷高徒和高贵冷艳挂不上边……
后来提起皇姐惠平公主的时候，阿离心中又是一片苦涩，她低头不语，看着青花纹瓷杯里澄碧的茶水，任由那氤氲热气喷在脸上。
陈兄笑眯眯的喝了口茶，反问道：“不错，嘉定公主在鬼谷的时候好像有个名字，叫君凰来着的，是她师父赐名的。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嘉定公主是鬼谷高徒，而不说她是鬼谷传人呢？”
凤羽惊讶的张大嘴巴。
颜烁支着下颚，不时的冷哼表示轻蔑。
而阿离心中却是怅然，目光闪过一丝惊慌失措，寂静清远失神的看着他们。
颜烁盯着阿离，只觉得她的眼睛好落魄……
她仿佛追忆起什么，表情一会儿变得很欣喜，一会儿变得很沮丧，最后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欣喜，变得越来越森寒、阴郁，隐隐有一股忧伤惆怅，但好像带了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
凤羽问道：“为什么啊？”
“嘉定公主是出了云梦山鬼谷，但那是叛出！君凰叛出云梦山鬼谷，她是鬼谷弃徒！哈哈！”刘兄笑着喝了口茶。
陈兄补充道：“没错！据说当时她都把那把象征着贤剑的佩剑鬼月丢在鬼谷了。只是她是大凉公主，武功又那么厉害，没人敢说她是鬼谷弃徒，都说她是鬼谷高徒。现在她死了，大多数人自然也就敢说了。”
刘兄道：“可不是么，出师和叛出师门是不一样的。那鬼月一剑岂是说丢就丢那么简单的，它可是鬼谷弟子的象征。鬼谷未必会只收两位弟子，但鬼谷人只会在众多弟子中选出两位弟子接任人心、鬼月二剑。拥有这两把剑代表他们是鬼谷师父最满意的弟子。但若是扔了鬼月一剑，代表的意思可就是叛出师门了。”
阿离握着茶杯的手收紧，心中仿佛有刺在扎她一样。
阿离没有说话，低着头看自己手里澄碧的茶水，她冷冷地注视着茶面倒映的自己，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脸，只是此时她的眼眸里异常复杂，仿佛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如同当初裴恒看她的眼神一样……
即便茶水倒映的是自己，即使这张脸这双眼她是如此的熟悉，但此刻她也不能解读出自己的眼神，理不清，道不明，孰是孰非，对对错错，执着的人未必能看清。
茶香四溢，人心凌乱。
刘兄的声音再次传来，道：“鬼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叫什么天道永恒，人心亘古，鬼月长存。唉，真是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在哀叹什么，许是觉得嘉定公主丢掉鬼月是错误的选择吧。
颜烁问道：“她为什么叛出鬼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