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愕然,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望着她。
方辞说:“好狗不挡道。”
周扬这下子确定了, 丫还真的是在骂他。他这人自命风流惯了, 家世好,大家伙儿也都乐意捧着他, 越是这种人,越是受不得一丁点儿否定。
刚才还笑眯眯地倒贴着,这会儿说翻脸就翻脸, 抓住方辞的手就开骂:“出来混装什么处女!瞧瞧你长的这个样子, 还跟爷玩儿什么清高,我……”
他话还没说话,直接被人扯住了后领子, 轻易就拎下了台阶, 狠狠甩到地上。
方辞回头,就见方戒北一脚踩在他脸上, 把他连人带脸碾到了泥里:“你刚刚说什么?有种你就再说一遍。”
周扬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见他出手这么刚猛, 一个照面就知道自己这副小身板根本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不敢反抗,只是哼哼唧唧地叫着。
方辞是知道方戒北的,抱着肩膀站在一旁看起了戏。死是不会死的,顶多被他揍得脱一层皮而已。
可谁知这周扬这么怂,他还没动手呢,他已经开口求饶了。
可等方戒北松开了他,他又神气活现地跳起来,三两步跑出了好几米,复又回头,指着他说:“你给我等着。”
一副欺软怕硬的纨绔子弟样儿,看得方辞都忍不住笑起来,问他:“等什么啊,周大少?”
周扬恼羞成怒:“你闭嘴!”
他还不住跳脚,骂骂咧咧,方戒北却没了兴致,远远跟他说:“我姓方,叫方戒北,是中警局一团的,你要不服,可以去投诉我,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
周扬怔了怔。
方戒北慢慢走过去,挨近他,猛地提起他的衣襟:“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你以后要是见到我,最好绕着走。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垃圾。”
他甩手就把他扔了出去:“滚!”
周扬连滚带爬地跑了。
方辞在后面拍手:“方团长,方大公子,好大的气势,好大的派头啊。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会仗势欺人啊。”
她知道他这人从来不干这种事情,所以故意拿这些话挤兑他。方戒北回头,正巧对上方辞笑眯眯的眼睛,冲他挤一挤,眨一眨,别提多焉坏了。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不然呢,你想我怎么跟你说话?我不一定都这样吗?”
方戒北认真地望着方辞的眼睛。他沉默地凝视一个人时,就是在思考,在探寻,试图从她眼睛里看出别的情绪。
可方辞只是冷笑,好像真的厌恶他到了极点。
他忽然感到一种无奈的心力交瘁。
不是她的错,她说的没有错,无论如何,他害得她当年丢脸,那就是他的错,她完全有资格恨他。
可是,那就完全是他的错吗?
他扪心自问,如果时间重来一遍,他会如何选择?答案还是一样的。在得知童尧生命垂危,可能即将离世时,他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继续和方辞结婚的。
这些话,埋在心里一直都没有说过。
也无从说起。
因为他心里明白,就算说了,哪怕方辞原谅了他,她心里的那根刺依然还是存在的。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无论主观如何,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
林杨云在第四天来小医馆时,方辞终于大发慈悲接待了他,替他扎了几根,又给他开了两副药,趁机讹了他一大笔钱。
林杨云虽然肉疼,却不能不给,只好忍痛付钱。
方辞转身就把这笔钱捐给了福利院。
礼拜六,方老爷子那边给她来了电话。是个浑厚的声音,一听便是个中年男子:“老爷子不好意思开口,我却是看不下去了。小辞,不管你跟小北有什么龃龉,老爷子没有对不起你吧?你怎么就忍心,一次都不来看他?”
方辞听出是沈建国的声音,有点尴尬:“沈叔,我明天就去。”
那边又是重重一哼:“你要是真有心,就现在过来,别推今天又明天的。”
方辞讪讪地应下:“我现在就过去。”
沈建国是方修贤以前的老部下,后来调去了总参某处,现在还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却仍把老爷子当做恩师,逢年过节都来看一看。老爷子病了后,他来得更勤了。
方辞硬着头皮去了干休所,还没进宅门,就被门口的沈建国拦下了,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方辞弯着腰,腆着脸,给他伏低做小,又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告饶:“沈叔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比珍珠还真。”
她撅起嘴儿可怜巴巴的样子还真是讨喜,让人不好再生气。沈建国又哼了一声:“你这些话,那些是真那些是假啊?”
“当然全都是真的了,您这么英明神武,我就算想骗,也不会骗您啊,这不脑子有坑吗?”
两人在门口僵持着,方辞都一个头两个大了,可又不好跟长辈顶撞,一脸苦逼可怜相,让后面过来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她是认真悔过了,沈叔,您又何必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呢?”
方辞回头,来人也对她含笑质疑:“真巧,你也来看老爷子?”
军服笔挺,笑容爽朗而镇定,一副梁上君子的模样,可不就是那日见过的那个登徒子吗?
方辞撇撇嘴,没搭理他。
骆云廷也只是含笑,回头和沈建国说笑:“沈叔,好些日子没见了,前几日我还跟沈灿那小子说,改日就要去拜访您呢,可一定得赏我这个脸。”
“瞧你说的。难道咱们家还能把你拒之门外?骆参谋长的大公子,我可没这个胆子。”
骆云廷煞有介事地说:“那可说不准,您对咱们这些小辈啊,向来就看不惯,看来,我下次过去一定得提前打个招呼,让我家那老头给我打个纸条,上书‘代骆首长专程拜访’。”
沈建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回头却对方辞板起了脸:“还愣着干嘛?客人都来了,还不快进去?杵门口继续丢人啊?”
沈建国小时候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方辞对他向来敬重,当下也不敢反驳,乖巧地点头。
“不急,我跟他一块儿进去。”骆云廷笑着说,对方辞使了个眼色。
方辞惯会审时度势,这会儿也只好服软,低眉顺目地跟在这个給自己的第一印象极为不佳的家伙身后走了进去。
上楼时,骆云廷笑着回头,忽然甚是暧昧地挨近她:“第一次见你,对我爱答不理的,这会儿我却不计前嫌帮了你,要怎么感谢我啊?方大小姐。”
方辞虽然嘴上口花花,骨子里还是个挺保守的,她喜欢逗人,但只喜欢比她正经的呆子,却特不喜欢那种油腔滑调的人。
她冷着脸说:“骆先生,我没有求你帮忙。”
骆云廷也不是个死皮赖脸的人,见她不耐烦搭理他,也不上赶着往上凑了,起了身:“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叫方辞,是吧?”
方辞没说话,明显是不想搭理他。
骆云廷回头望着她如罩寒霜的侧脸,心里有些许莫名的失落,又有些满足。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看得方辞很不自在,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皱起了眉。
他这才收回目光。
到了二楼,方辞直接去看了方老爷子。
一段日子不见,老爷子的病情已经好了很多,精神变得很足。方辞蹲在榻前,抓着他的手说:“对不起,爷爷,我这段日子……”
“不用说了,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说得方辞更加无地自容。
方修贤叹了口气:“你和小北……”
方辞低头不语。
这些话落在骆云廷耳中,他忍不住抬头多看了方辞两眼。两人还在叙旧,他不便留在这儿,和老爷子打了个招呼,转身下了楼。
到了楼底下,她问沈建国:“有件事儿想问您。”
“有事就直说啊。”
“是这样的,这些日子团里有几个演习,我跟小北一块儿去京山那边,总觉得他心不在焉的。我也是担心他,就多嘴问两句。”
“还不是因为方辞。”
“方辞?”骆云廷心里一个突兀,想起那天寿宴上的一些细节,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他略一沉吟,佯装不解地笑道,“他们兄妹感情真好。”
“什么兄妹啊,那是他的媳妇儿。”沈建国叹,语气多少有些唏嘘,“不过这婚没结成。你不在咱们这边大院长大,不清楚他们几个小辈之间的事情,乱着呢。”
骆云廷脸色微僵,心里五味杂陈。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问完了事情的始末,末了,对沈建国颔首点头,转身离开。
第040章 意难平
方辞离开干休所,在山脚下遇到了泊车等待着的骆云廷,不觉停下了步子。
他快步过去对她叹气,两手一拍一摊,无奈地说:“你那车刚才被一辆大卡给撞了,挺严重的,已经拖走了,这边也打不到车,我送你回去吧。”
有这么巧?
方辞狐疑地望着他,总觉得这人的话不大可信。
骆云廷神色自然,一派坦荡,正儿八经得很,看着绝不像是随口扯谎的人。方辞往私下里望了一圈,真没看到她那车,心里又忐忑地想,不会真被人拖走了吧?
她这人停车向来没什么章法,还没自觉,有时候被贴了单才会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停的不对,停的时候就压根没觉得。
骆云廷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一点儿也不着急。方辞向来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权衡了利弊后,爽快地上了他的车。
跟方戒北不同,骆云廷开的,是真真正正的好车,不管是性能还是牌子系列,都是顶尖的,没有几百万拿不下来。
方辞忍不住槽他:“您在哪个部门工作啊?开这种车,也不怕被人投诉?腐败。”
“担心我的饭碗啊,小美女?”他回头望向她,目光灼灼。
“你别嘴里不干不净的。”方辞冷下脸。
骆云廷也觉得冤枉,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就成了不干不净了?他自问还是个挺有风度的人,平时也很有女人缘,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这么讨嫌了?
“哎。”他换了她一声,似笑非笑地说,“你跟方戒北,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方辞侧头看他,没明白他怎么会忽然这么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骆云廷说,“就是觉得,你俩看着不像兄妹。”
他这也说得太直接了。方辞有些恼羞成怒,反而冷笑:“有话就直说,别指桑骂槐的。我跟他本来就不是兄妹,他是我男人,就算死了也是我的鬼,怎么着了?管你什么事?”
这话呛人得很。
骆云廷本来以为她多少会辩解一下,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坦白,语气信誓旦旦,俨然一副方戒北是他私有物的模样,忒霸道,忒——让人不舒服。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骆云廷是个颇有些算计的人,且习惯如此了,他原本想利用方辞那点儿羞耻心,让她矢口否认的,那么他就可以顺杆往上爬,套套近乎。
可她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骆云廷望着她,荒诞之余,又觉得又几分意外的欣喜。
“你这么喜欢方戒北啊?”他笑着看着她。
方辞真是讨厌这个人这种调调,好像什么都吃定了她似的,她特别讨厌这种感觉。所以,他接下来跟她说话她都当没听见,跟小孩子斗气似的,就当没听见,不理睬他。
生平第一次被个小姑娘这么不待见,骆云廷苦笑。
到了帽儿胡同,方辞都没跟他打招呼,径直跳下了车。
她是真讨厌他,跟那些欲擒故纵跟他玩套路的姑娘不同。骆云廷意识到这点,望着她下车后就变得轻快许多的脚步,心里有些郁卒。
……
这一次后,方辞去干休所的次数就多了。她实在是怕沈建国,这个一脸严肃又刻板的汉子,要是她再不去,方老爷子还不会说什么,他可是会逮着她就往死里教训的。
方修贤见她的次数多了,心情也明显好起来。
这日,方辞带了些在蛋糕店里买的红豆餐包,跪在榻前掰给老爷子吃。老爷子平日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却破天荒地全吃了,拍着她的脑袋说:“还是小辞乖。”
方颖从厨房过来,听了很不服气:“敢情我和大哥、三弟都是不孝顺的?大老爷地从纽约赶回来,三个过亿的大单都泡汤了,您还这么说,真叫人寒心啊。”
她不阴不阳的语气气得方修贤够呛,操起手边的蒲扇就扔过去:“你给我滚。”
方辞忙帮着劝。
方颖也不在这儿讨嫌了,走到外面去了。这时候,方戒北正好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方颖向来喜欢这个三弟:“给老爷子送汤?”
方戒北点头,推门进去:“您去休息吧,这儿有我。”
方颖常年在国外,他又很久以前就去了部队,两人间虽然客套,却并不熟络。方颖性格外向些,自然就多一些担待,跟他解释:“小辞也在上面。一会儿上去,你可别跟她闹别扭。”
方戒北沉默了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到了楼上,方辞听到脚步声,望了过来。
那日龃龉后,两人又是很长时间没见。她看到他,神色冷淡,只是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回头继续逗老爷子笑。
以前她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种冷若冰霜、眼睛长在头顶上,半句话都不想跟你说的姿态。
方戒北走过去,弯腰把汤倒入了碗中,递给老爷子:“清热的,您喝了有好处。”
老爷子说:“先搁着我,我早上都喝了三大碗了,你们这是生怕我厕所上的不够多啊。”
方戒北有些讪,放下了碗。
方辞笑起来,嗔怪地说:“怎么说都是一片心啊。”她趴在老爷子手边,低头蹭着老人家的手心,像一只讨好邀宠的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