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出去吧。”温是安对赵杨说完，扭头看向秘书，“给黎小姐沏杯咖啡。”
“不用了。”黎无思客气地拒绝。
温是安也不勉强，点头示意秘书出去，等她把门带上了，才看着黎无思说道：“黎无思，难道你的老板没告诉你，子公司职员是需要向总部申请才能见总经理的吗？”
“对不起，温总，但是我有些问题真的很想向您请教。”
“什么问题？”
“关于我和凌嘉的现场赛，为什么总部没有提前和我沟通呢？”黎无思问得很平静，看不出太多其他的情绪。
她这么一问，温是安心里就是陡然一沉。从前她最厌恶的，就是被他安排他所认为对她好的一切。只是这次牵扯到公司运营，他不小心一下子忽略了！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顺势坏下去吧。这样想着，温是安皱紧的眉头松开来。毕竟不管怎样，在他们重遇的世界里，他对她而言，必须是一个坏的存在，甚至，必须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存在。
他扬起眉尾，故意满不在乎道：“根据公关部的汇报，你同意一切由公司处理。”
黎无思微微一笑，“我充分理解公司对于处理这件事的所有想法，但是温总您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忽然出现什么状况不能应赛呢？万一我在现场赛中输给凌嘉呢？”
温是安嘴角微扬，露出些许轻浮地神色，“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我有没有信心是一回事，我愿不愿意参加是另外一回事。温总，您说呢？”
“黎无思，你得多吃点核桃补补脑。”温是安轻蹙眉头，理所当然道，“协议里说得很清楚，协议期内，你有义务配合公司处理任何由你引起的负面影响。”
“所以我应该乖乖当好一个不会发表意见的工具对吗？”他轻描淡写的态度果然让黎无思很是气恼。
“站在公司利益的角度上说，我也是工具，只不过比你高级一些罢了。”他继续用无所谓的腔调跟她说话。
“站在公司利益的角度上说，我很理解温总。”黎无思尽量对他保持礼貌，“看记者会上公关部经理笃定的样子，掌握证据这一点应该是真的。明明掌握证据，却不公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证明我的清白，还把有利条件全都让给凌嘉，赢了形象分，股市估计又要涨起来了吧？”
温是安点点头没说话，心想：她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聪明。
黎无思忽然笑起来，“其实现场赛所有会出现的结果，应该都在温总的掌控之中了吧？或许，我的清白根本不重要，最终谁代表是真参加国际赛，到底还会不会有人代表是真参赛，应该也都不重要吧？”
尽管是笑着说的，但她这一番话字字都很锋利。温是安眉头不觉又紧皱起来。他没想到她会想得这么深，这已经完全背离了他做这些安排的初衷！
若不是握紧拳头的手指戳得掌心生疼，他差点脱口而出“我都是为了你”这句话。
“我还真傻，跑到这里来问。温总，您放心，为了十万块的赔偿金，我一定会努力履行好一枚棋子该尽的义务。”说完，黎无思朝温是安微微欠身，故意表现出对他的恭敬。然后，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外又停下来，回头看他。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坐着，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
“温总，其实我一直觉得您并不是表面所看到的您。您会注意到一个陌生女人的脚受伤，拐着弯儿掩饰自己的好意送她回家。您会为一个在冒菜店兼职的员工点一份奇怪的菜单，希望可以帮助到她。您会在天气骤变的时候，为那个刚刚顶撞过您的员工留下一件外套。虽然这些好意都很别扭，但是它们会让人因为被尊重、被关心而感到快乐。”
很久没从她口中听到如此动情的话语了。温是安心跳渐渐快起来。他抬眼向她望去，在她眼中看到一丝熟悉的笑意。从前，当她慢慢接受他的时候，眼中经常会有这样的笑意。
“很可惜，我发现，可能是我误解您了。那个帮过我的温总，可能只是我因为心存感激而幻想出来的吧。”说着，她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那一笑，仿佛带着某种离别的意义。他明明就已经做好了彻底与她无关的准备，可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承受不住，心中如同龙卷风侵袭的海面，浪涛汹涌。
他终于坐不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跑。
“咚！”
因为动作太急，他的腿狠狠撞在桌子上，陡然一阵痛麻差点把他的眼泪逼出来。他顾不上疼，撒开腿就追了出去。
撞开几个员工，挣开赵杨拉他的手，他终究还是没追上，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电梯。
他呆愣了片刻，立刻跑向安全出口，三步一跨、五步一迈地沿着楼梯往下狂奔。
在电梯里，黎无思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母亲改了主意，过两天就回来了。
挂断电话，黎无思有些无力地抓着手机，慢慢走出总部大厦，沿着人行道拐进一条小路，就这么一直往前走。
叶聪显然是为了那晚她的怠慢而生气了。他心里原本就因为温是安有了一个结，现在恐怕是结上加结。如果她再向他提起母亲极有可能不同意他们交往，那他们之间……说不定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应该对叶聪坦诚，应该为这段还不错的感情做自己能做的争取。
下定决心，她马上给叶聪打电话。
正在这个时候，温是安终于追了上来。听到她喊出叶聪的名字，他像是在身上装了最灵敏的刹车系统似的，顿时停了下来。见她继续往前走，又忍不住放慢脚步，悄悄跟在后面，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叶聪，那天真的对不起，因为忽然看到记者发布会的消息，所以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对不起啦，你回来之后，我请你吃大餐赔罪好不好？”
听到她语气中夹杂了稍许撒娇，叶聪的心马上就软了。而此刻，她身后的温是安心里却苦涩得很。
“我又没有怪你。我也看了记者发布会的消息，刚刚参加选拔赛，又要准备现场赛，你会不会太累啊？”叶聪柔声道。
“不会，反而是你啊，出差那么急，能不能适应啊……嗯，是吗？回来讲给我听啊，好啊……哈哈哈，真的吗？那你们的合作方还蛮有趣的。嗯……”
温是安终于彻底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听了一路的甜蜜亲昵，他的心就像是长满刺的刺猬一样，只是，这刺都是往里长的。
他再次深深看一眼她的背影，长叹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叶聪。”黎无思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等你回来之后，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
“等你回来再说，好不好？”
“嗯。”叶聪的尾音透露着愉悦。
黎无思脸上微笑着，心里却有些发慌，突突地打起了细密的鼓点。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下意识去在乎温是安的想法？就拿现场赛来说，她可以不在乎是真集团的其他任何人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她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对她不尊重，但是温是安不行。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十六章
现场赛并没有如期举行。
凌嘉透过媒体公布比赛主题的一周后，又单方面发声取消比赛。
她在过去的一周里做了太多事情，先是在原创音乐平台发布了自己作词作曲兼演唱的歌曲，又在著名论坛发布了一组COS近期最具争议性明星方佳冉的写真大片，还爆出即将出演某部大IP热剧重要角色的小道消息，连自己的贴吧和粉丝后援会都有了，俨然已经成为娱乐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她取消比赛的理由，正是要进组拍戏，没有档期。但她将自己的比赛作品公布在网络上，表示自己对这个比赛是尊重的。
黎无思哪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她花了很大气力淘来的一块布料还在运送的路上，现在凌嘉交了作品，她当然也得给出一个答复。可是最关键的布料没到，她几乎有点无从下手。
叶聪已经从P市回来几天了。之前，她一直把精力投入在准备现场赛上，叶聪很体谅她，和她吃饭约会只为了能让她放松，从未主动问起她要跟他谈的是什么事。现在比赛取消，布料没到，她已经没有借口再拖延了。
这次母亲从J市回来，脾气改善不少，但是对于她结婚对象条件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坚决。每当她想继续争辩，父亲便会劝她，“你妈妈的病才刚有好转，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别刺激她。”
这晚，叶聪约她吃饭，她有些心虚地推了。下了班，她又害怕回家面对母亲，干脆约路师兄这个“心灵导师”去观江台露天餐厅去吃烧烤，听听他的意见。
夜风从江面吹来，很凉爽。她端起面前的啤酒，灌了自己一大口。江面辽阔深沉，岸上的灯光倒映在水波里，摇曳着散开，怎么都聚不到一起。
路星朗有点事情没做完，要晚点到。她已经吃到胃都快撑爆了，再也无法华烦躁为食量，用食物来转移注意力。
她叹口气，又灌了一口啤酒，微笑起来，自言自语道：“黎无思，别在这悲春伤秋的，办法总比问题多，对不对？”
“办法多还是问题更多，这取决于想办法的那个人。”温是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果真看到他，跟她隔了一张桌子坐着，长腿架在护栏第二根横栏上，外套搭在椅背，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领口随意地散着。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慵懒的样子，双眼少了平日的灼灼逼人，整个人都显得温柔许多。
“温总。”你怎么会在这里？后半句话她没有问出口。此刻面对他，她的心情忽然变得有点复杂，好像还在生他的气，因为他那番工具的言论。可是她又好像有一点点的欣喜，因为他们总是这样不期而遇。她也时刻谨记着，他是她的大老板，所以应当对他保持敬畏。
她没问出口，他却已经知道她的心思，回答道：“我比你来得早。刚才开车在江堤公路上绕了一圈，发现这里还不错，就上来坐坐。”
他的声音也比平时柔和。黎无思有点不适应，心想，一定是这令人舒服的江风把他的心吹软了一些吧？只是，他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太好，一直抓着啤酒罐晃，然后猛灌一口，停一会儿，再猛灌一口。
他面前的桌子上有许多空的啤酒罐。
“温总，你——还好吧？”分不清是出于礼貌，出于尴尬，还是出于担忧，她有些迟疑地问道。
温是安嗤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你知道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吗？”
她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说的，难道是她？
温是安又是一声嗤笑，垂下头沉默片刻，仰头又是一口猛灌。
既然自己被人讨嫌，那还待在这里干什么？黎无思不服气地瞪他一眼，转回身收拾自己的东西，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来，她约了路星朗啊！
于是，她把刚拿起的包包放回去，换了个悠闲的坐姿，冲他笑道：“温总，您知道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吗？”
温是安倒是马上坦然地接话，“我。”
他这么一接，黎无思没话可说了。难道让她点头微笑，称赞他：温总您真聪明？
温是安微微翘起嘴角，朝江面转过脸去，仰头把啤酒罐里最后一点酒喝完。
他不想见她，是因为他比谁都渴望，也比谁都更害怕看到她和叶聪在一起的幸福。今天赵杨到办公室来汇报，说他的一位朋友和叶聪有工作上的往来，碰巧看到叶聪在首饰店买戒指。
没想到他们发展得这么快，才三个月，就认定了彼此。从前他花了三个月又三个月，才换来她对他不含戒备的笑容。那样长久的努力，如今看来多么凄凉？因为她从来就不曾真心爱过他，所以他才会那么艰难吧？
可是，这一切都是按照他的意愿和安排发展的，这个结果，不正是他想要的、想送给她的幸福人生吗？
不，太快了，太快了！快得让他来不及把准备好面对的心情完整地拿出来。
他再次转过脸去看她。她也正看着江面，侧脸美极了，岸上的灯光落在她眼底，闪烁，闪烁，像装了满满的星光。
既然马上就要彻底失去她了，那就让他在她面前做一回真正的自己。他很想让她知道，就算他用冰冷的壳向全世界武装，也不会愿意在她面前强装冷酷。
“黎无思，你有什么烦恼？”他柔声问她。
他是不是喝醉了？黎无思狐疑地看他一眼，他忽然用这么温柔亲近的态度说话，她居然觉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回答：“没有啊，我没什么烦恼。”
“你怕我？”温是安蹙眉，嘴角还挂着一丝苦笑。
“我……”
“你觉得我难相处？”
“额，温总，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是安淡淡一笑，回头看向遥远的江面，“你知道我有什么烦恼吗？”
“您？”黎无思挑起眉头，“像温总这样的企业总裁，烦恼应该都差不多吧？”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成为是真的继承人，我也不想变得这么不好相处。可是你知不知道，想在一个各方利益纵横纠葛的大家族里生存下去，我只能变成这样。我爷爷有三个儿子，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是真交到我大伯手里。可是我大伯就是不放心，总担心我爸会暗中作梗。到了我这一代，偏偏我和是聪样样都比堂哥强。你懂那种感觉吗？”说着，他忽然起身走近她，像是想从她这里得到某种确定的答案。
“什、什么感觉？”黎无思也站起来，向后退了一点点，避开他呼吸中淡淡的酒气。
“我们一家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争什么，我们没有刻意地做过任何事，可是优秀就是原罪。”他又靠近她一些，眼底清晰地写着痛楚，“我的亲大伯，陷害我爸入狱，我的大伯母，不遗余力地排挤我妈。你知道吗，来自亲人的伤害，以爱为名，是最难防备，最难愈合，也最难申诉的。”
最后一句话拨动了黎无思深埋在内心某处的那根弦。她轻轻点头，“我知道。”她烦恼的根源，何尝不是来自亲人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