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昱似是知道他来干嘛,就先主动把刚才和那胖男人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方守信摸着下巴仔细的听着,等他讲述完了才开口问,“你不满意我临时给安排的工作?”
姜昱瞥了对方一眼,“不满意有用吗?你就能不让我接了?”
方守信嘿嘿一笑,痛快的回答,“不能,现在人手紧缺,只能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你的客户比较委屈。”
“对,这倒是,从来都只有人家欠你的,你姜大律师啥时候欠过别人的呀。”
方守信嘻嘻哈哈的调侃,坐到姜昱对面,状似无意的瞄了瞄他桌子上的相框,惊讶,“哟,看来刚才还挺激烈的,这是把我们姜律师的宝贝给摔了?对了,那天打电话查岗那位就是你家媳妇吧?”
姜昱看了眼相框,抬手把它倒过来放在桌子上,似在解释又似乎不是,“什么媳妇,都是过去式了,你又怎么猜到的。”
“因为你当时说讨债的,我就琢磨谁敢跟你讨债不是找死吗,后来再一想,对方那个态度和吞吞吐吐的做法,就估摸准是你媳妇查岗。”
姜昱听后扯了下嘴角,几分无奈几分不屑,“她就是闲得。”
可这话在方守信听来就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他看得出姜昱的内心压抑了很多东西,也感受到最近他的情绪,身为上司,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做点什么,所以就继续诱导对方说出更多。
他想了想,觉得以姜昱的智商,还是直接问出口比绕圈子更明智。
“你们离了?为什么?”
姜昱大概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顿了好半天,才吐了两个字,“累了。”
方守信非常聪明的没说话。
过了会儿,姜昱果然继续说下去,只是不知道究竟在跟他说,还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真的累了,突然觉得累的透不过气,怎么调节都没用,越挣扎就越痛苦,所以索性还是分开吧,对大家都好,这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姜昱望着玻璃窗外的高楼层林,竟是难得的卡壳了。
“就好像你有一颗特别珍爱的琉璃珠子。”方守信慢慢开口,代替他说下去,“你太喜欢这颗珠子了,宝贝一般供着,怎么疼都不觉得夸张,别人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因为你爱的太着迷了,为它受尽折磨,历尽千辛万苦,错过很多更美丽的东西,都感到无怨无悔。可突然有那么一天,你静静的看着这颗心心念念的珠子,忽然就觉得不认识它了,你觉得累,觉得只有亲手毁了它才能解脱,觉得再这么下去就快丢了自己了。”
方守信说到这儿,看着姜昱,“你明白我说的珠子指的什么吗?”
姜昱不看他,仍旧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忽而抬起手指了指心口。
方守信点头,叹口气继续,“可说句良心话,你摔了那颗珠子早晚会后悔的,因为到最后你才能懂,没有什么比最真切的那份悸动来得宝贵了。可我们这样的人,往往都是到了最后才能懂,只能怪我们都他妈的太文艺,太装B了,总觉得爱情特别伟大,特别飘渺。”
方守信说着停下来吸了下鼻子,眼圈都有点泛红。
姜昱终于转头看他,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方守信擦擦眼睛,自嘲的笑笑,“可你知道最考验爱情的是什么吗?根本不是什么大难临头的灾祸、百年难得的艳遇,考验爱情的是平寂,是把所有的激情爱意掰碎了揉进柴米油盐里的那份悲凉,只有你过了这一关,你才能拍着胸脯对自己说,老子经受住考验了!”
☆、得失
姜昱回家的路上,还一直在思索方守信说的话。
要放在从前,他早就嘲笑对方的书生酸腐气太重,一大把年纪了谈起感情还抹眼泪。
可现在,他笑不出来,许是自己也经历了,听着那些话,恨不能句句都戳肺管子上,让人疼的慌。
据他了解,方守信之所以这么感慨也是有缘由的。
方守信上大学时有过一个女朋友,属于见面就钟情的那种,一眼就直接入进心坎儿里了。为了那段感情,方守信没少花心思,他家里的生活条件本就没多好,每月的生活费也不多,但为了讨心爱的女友开心,他宁肯一个来月啃咸菜喝稀粥也得凑够钱买件像样的生日礼物,就为了能看见女友惊喜的笑容。
宿舍里的同伴劝他放弃,觉得那女孩儿太虚荣,不是过日子的人,方守信不爱听,还为这话把宿舍的同伴打了,因为他觉得同伴这是嫉妒,分明就是对自己女友有企图。
大学四年,方守信把所有的学习之余都用来哄女友,他被全校学生冠以第一痴汉的称呼,嘲笑多过于赞扬。
毕业后,方守信和女友正式租住在一起,过上了梦寐以求的二人世界。他还经过几番面试笔试进入了一家事务所做助理,生活比以前好了些,就开始琢磨结婚的事儿,本以为这样按部就班的下去,有情人终能成为眷属,可事实是,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根本就不是攒下几个月工资所买到的戒指,而是女友多次提及的房子。
有一段时间,他们开始吵架,大学四年静心呵护的感情抵不过一年多的社会现实,女友对他的不满越来越明显,争吵变得激烈,方守信几乎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他发觉自己既割舍不掉感情,却也解决不了现状,重重压力的折磨下,他的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大夫说是忧思过度,情绪所致,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可医生还没及看,他便发现女友移情别恋了,对方是位律师,有房有车仪表堂堂,无论软件硬件都比他强出太多,和这样的男人争,结果肯定是输。
女友提出分手,他极为痛快的答应了,对方似乎没有想到,沉默着收拾好所有东西,把拉杆箱的轱辘都压断了,临出门时,女友费力的提着箱子回头看他,冷笑着说自己从没在他身上感受过真正的爱,说他的爱太自私太霸道,只会让人喘不过气,这样的爱她实在是没办法消受。
那晚,方守信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直到天亮,心如死灰。
姜昱想,老方算是伤着了,可他呢?他和黎洛洛的这场婚姻里究竟是谁伤了谁,或许说从来就是个两败俱伤。
他忧心忡忡的进了家门,看到何燕英在客厅的饭桌上放了个特大的菜板,边上摆着一盆子的西红柿,和七八个窄口的玻璃瓶子。
“妈。”
姜昱唤了声,把外套脱了换上拖鞋直奔厨房洗了手,又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切刀,回到客厅挽起袖子站到何燕英旁边,也从盆里取出个西红柿放菜板上,熟练的一刀一刀切成块儿。
他的过于沉默引起何燕英的注意,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故意找话,“你切小点,不然装不进去瓶。”
“嗯,知道。”
“我做的是不是太多了,会不会放坏?”
“没事,不多。”
何燕英问什么,姜昱回答什么,对于今天让自己回来的具体原因却不急于问明白,似乎只是在等,又似并不关心,模棱两可的态度令何燕英一时没了主意。
她想了又想,才觉自己冲动了,儿子已经离了婚,那女人什么德行还和他有关系吗,连她自己生气都是自找的,何苦再让儿子跟着烦。
何燕英叹口气,接着切西红柿,空气里飘散的全是西红柿汁酸甜的香味,让她忍不住怀念。
“你爸以前就爱这口儿,夏天做好了,冬天拿出来吃,西红柿酱打卤,他一顿能吃三大碗面。”
姜昱手里的刀顿了下,低声附和,“是,我和爸都喜欢,觉得比炸酱面都香,还有洛…还有老方,他也惦记您做完了送他两瓶解解馋。”
别扭的转折太明显,何燕英终于放下刀坐到沙发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姜昱也随后停下动作,低头看着菜板上鲜红的汤汁沾染到手指尖,他忽然就想起了黎洛洛曾经说过的一段告白:老公,你的手比女人的还要漂亮,我要努力学习做饭,坚决不能再让你拿菜刀了,你只适合拿金贵的钢笔写字。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和方守信不一样,他和黎洛洛在婚姻里就是两只刺猬,拼命的抱着妄求互相取暖,奈何靠的越近伤害也更大,离开了虽然会独自承受寒冷,但是最起码可以不用忍受刺痛了。
“妈,您碰见洛洛了?”
姜昱终是问出来,憋了这么久,还是放不下。
何燕英仿佛也松了口气,想着这可是你主动问的,不是我存心让你不省心,你要不问了我肯定不再提。
想通了,何燕英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便把她和黎洛洛昨晚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姜昱坐她身边静默的听着,眉头渐皱成了一个川字。
何燕英没注意,还在碎碎念,“你说她那个妈多不讲理,也不好好管管自己女儿,你不知道她穿的那个衣服,我都替她脸红,离婚了就可以胡来?”
姜昱抬起头紧紧盯着何燕英的脸,表情变的异常凝重,在这种强烈的注视下,何燕英不再继续抨击黎洛洛母女俩。
她纳闷的问姜昱,“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姜昱移开了目光,过会儿才缓缓问,“都告诉过您我们离婚了,为什么还要去那儿?”
“我给忘了。”
“忘了?”姜昱再次看向何燕英,声音冷邦邦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会忘?记住这件事很难么?”
“忘了不行啊,你不知道岁数大记性不好?我还没问你房子的事儿,你到先横上了。”何燕英也急了,她不懂儿子为什么揪着自己的记忆力不放。
姜昱抬手捏了捏僵硬的眉心,起身走到了窗边向外望,四下里灯火通明,本应是家家户户忙碌着烹饪晚饭的时间。
他又有多久没正经吃一顿晚饭了,除了偶尔过来陪何燕英吃饭以外,基本上三餐都是随意解决的,快餐的味道再好都不如家里的粗茶淡饭香,他骨子里就是个传统的男人,不过求的是回家有一盏灯亮着,有一碗饭可吃,有一个人在等,听起来是多么矫情做作的要求,矫情的他自己想着想着都觉得可笑。
“妈,房子也有黎洛洛的份儿,婚是我要求离的,所以主动放弃了自己的那部分产权,咱以后不再追究这个事情了,成吗?”
何燕英正坐在沙发上赌气,听到儿子放软的祈求,心里算是好受了点。
“妈不是想追究,是觉得你……哎,算了,你们俩的事儿我也不管了,也管不了,但今后你别再和那一家子掺和,太麻烦。”
姜昱笑了笑点头答应了,他让何燕英看电视,自己包揽了剩下的制作工程,把西红柿全部切丁塞进玻璃瓶,封口上锅蒸好,待凉之后再放入冰箱冷藏,一瓶瓶的西红柿酱把保鲜室占去了大半。
简单吃过了晚饭,姜昱才疲惫的回了自己的住处,他的这套公寓是在离婚前买的,面积稍微大些,本来是打算装修完和黎洛洛搬过来,毕竟距离何燕英的小区近一些,老太太性格别扭,老伴过世之后一直不肯和他们同住,死活坚持独居,他们拗不过就只好想买套近点的房子,方便照顾。
结果计划没有变化快,房子下来了,装修刚进行到一半他俩就闹离婚,到现在这套房都没布置利落,姜昱也懒得再处理,总觉得自己一个人有间屋子休息就够了,他喜欢简洁的东西,不像黎洛洛,专门爱搞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摆件,比方他们家里的盆栽其实是小夜灯,椅子上的垫子坐下会发出屁响,最可恶的是厕所里的一只怪模怪样的小鸟,只要他一咳嗽,那鸟就用尖尖的嗓音喊笨蛋笨蛋,整的他几次都想偷偷给扔了,黎洛洛这个奇葩,真是善于把家里弄得遍布机关,总让人有种分分钟会跨入雷区的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着了道,令他郁闷不堪。
新房子里清静多了,没了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畅通无阻,他开始还挺开心的,偶尔嗓子不舒服的时候再也没有一只破鸟跟着添乱了,可同样的,也再没有一个人听到后就忙忙叨叨的跑过来,满脸关切的问他,“老公,你又咳嗽啦?”
☆、巧遇
失婚满三十天了,黎洛洛的状态也产生了质的飞跃。
生活重心变了,单身生活过的也挺充实,每天上下班,偶尔带学生参加比赛,大多数休息的日子里都和好友出去闲逛,看电影,或者找个小资情调的地方喝茶唠唠嗑,最重要的提升是现在她回家就有现成的热乎饭吃,父母在身边的这一个月,她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依赖症大龄童,生活自理能力极速下降。
袁慧珍意识到了这一端倪,通过和黎涛商量,俩人一拍即合,郑重宣布弃女回老家!
宣布完的当天袁慧珍就开始收拾行李,黎涛去买第二天一早的火车票,行动快的咋舌。
黎洛洛抗议,“你们这是不民主的行为,都不问我意见直接决定,说走就走太让人伤心了。”
袁慧珍还在收拾阳台上的衣服,闻言瞥她一眼,“你那是伤心我们走?你是伤心没人给你做晚饭了吧?”
黎洛洛欲哭无泪,“人艰不拆啊母亲大人。”
傍晚时黎涛才回来,向袁慧珍汇报早上的票卖完了,他只好买了晚上的高铁,预估五六个小时就能到。
黎洛洛这才舒服点,毕竟还有一整天时间,她可以请个假去给爸妈买点吃的用的带上,另外家里亲戚多,侄女外甥的有好几个,每次她回家那些小皮猴子都会追着又叫又跳的要礼物,这次自己回不去就想让爸妈给他们捎回几件玩具,说实话,她真的特别喜欢小孩子。
第二天大早,黎洛洛便拉着黎涛一起去商场采购,本来是打算叫袁梦去的,可那家伙偏巧要去香港出差,她只好墨迹黎涛跟着去,袁慧珍则要求留在家里腌泡菜,当妈的往往都是嘴巴厉害心里疼爱,知道自己回家后闺女就不能随时吃到最爱的泡菜了,所以临走前准备腌上一小坛,足够闺女吃好一阵子。
黎洛洛有个毛病,买东西特喜欢去固定的品牌或是店铺,不管衣服饰品还是小物件,首先得先去熟悉的地方转转,实在买不到可心的再转战别家。
孩子们的玩具也是,她在商场里的一家店买过好多次,这回带黎涛来哪儿都没逛,先奔玩具店。
因为不是休息日,店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全是为孩子选购玩具的大人,黎涛一进去就觉得头晕,这琳琅满目的一排排货架,摆的杂七杂八的还那么多颜色,一看标识英文居多,想买都不知道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黎洛洛偷笑,心知这确实太难为她老爸了,大手一挥安排黎涛去旁边几家店逛逛,自己在店里选玩具。
黎洛洛一件一件挑选的很仔细,毕竟是给孩子玩儿的,她不敢太马虎,其实英文包装上都有中文标注,黎涛岁数大眼神不好看不清,要不凭她那点英文程度也一样看不懂。
挑了几件后她就觉得脖子发酸,想仰起头休息休息,结果一抬头发现右前方的货架前站着个男人,背对着她,那身形模样不用细看,扫一眼就知道是谁了。
黎洛洛有点无语,冤家果然是路窄,世界那么大,竟然买个玩具都能碰到前夫。
为了避免大家都尴尬,她决定先放弃买玩具的计划,改去先买其他东西,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回来,这么想着,她就轻手轻脚的把购物筐里的玩具又一件一件摆回去,余光一直偷瞟着姜昱,盼望对方千万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