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有座西山,西山上有一座被皇家赐名的观音庙,庙宇巍峨大气,几百年来香火不断。每年三月末和九月末观音庙都会有一场接连三天的大****,介时会请天下闻名的得道高僧讲经,观音庙历代神秘的主持大师也会现身为众生解惑,不说平民百姓趋之若鹜,就是皇家子弟有时也会掩了身份前去。如此一来,京城乃至附近州县的官员富户又岂能置身事外,借此机会也能互通有无,还能让各家年轻儿女彼此相看。
一年一年下来,观音庙的三天****会让西山前山山脚到半山腰观音庙汇成人山人海热闹至极。而西山之后有连绵不绝的山峦,山高林密野兽众多,渐渐的也成了狩猎好去处,女眷听经逛前山,男子们就结伴入深山野游打猎。荆晓晨作为威远侯世子,身边自然少不得有几位权贵勋爵子弟的朋友同窗,几乎每年春秋都会结伴去西山后山狩猎已成习俗,今年也不例外,现下有了妹夫,都是日后要步入官场的人,自然想让以文闻名的妹夫也和爱好骑射的朋友们交好。
荆无双想知道前世程志恒都做了什么惹得皇上另眼相看,毫不犹豫地侧头反问,“哪一年的热闹我没去看?”
程志恒从小到大见惯的女子都如他娘亲、婶娘、姐妹那般知书识礼落落大方,荆无双的明媚似火、荆霜雪的柔情似水都和别的闺秀有所差别。如今得到到了似水的荆霜雪,越发觉得如火的荆无双惹人心动,就算荆无双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也能从中看出点娇嗔来。
“那今年?”许是成亲日子实在太浅,程志恒几乎将旁边的荆霜雪视为隐形人,目光急切地盯着荆无双,想从她口中听到能和自己一道的消息。
因为有西山热闹在前,西山后山便有京城不少权贵人家圈地修建的庄子,威远侯府在山脚便有两个相邻的庄子,其中大一些的是早先荆无双的娘活着时置办下的,小一些的则是贾氏接手了威远侯府内院后买的。往年荆晓晨邀约朋友去西山狩猎总是会住在大一些的那庄子中,今年嘛,荆无双很好奇,他邀约程志恒去西山狩猎会住在哪一幢中?
“今年我也一样要去啊!就是不知道晨堂兄是借我的庄子待客还是去二叔家的那个。”荆无双扫了眼荆霜雪,终于瞧见她装不了可怜,变了脸色。
程志恒还没和荆晓晨说到那一步,也并不知道西山庄子还有这些弯弯道道,正待再问,手臂却被荆霜雪突然抱住,“夫君,阳光太烈,我有些头晕。”
“啊,你头晕啊。”程志恒终于想起来旁边还有成亲才三天的妻子,脸色微红,抽了折扇帮荆霜雪扇了扇,“要是热着的话你先去书房坐会儿吧。”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只要有荆无双在场就会夺去程志恒所有的视线,她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张扬?是在看我的笑话吗?荆霜雪终于是忍不下去了,伸手拨开程志恒的折扇,“夫君,要是我走了,你和姐姐孤男寡女在此怕是不恰当吧!”
荆霜雪刻意将“夫君”和“孤男寡女”咬得极重,以发泄心头快要压抑不住的愤恨。在没将程志恒的心彻底拢到自己身上前,她是不会当着程志恒和荆无双过不去的。
“妹妹说得对,妹夫今后还是注意些好。”荆无双微微嘟嘴,一副赌气的模样。
程志恒一呆,下意识想挣开荆霜雪解释两句,远处却传来秦瑞熙焦急地呼唤,“无双、媳妇,你在哪儿?”
“熙少爷,慢些跑,奶奶就在前面。”胡妈在后面跟得很辛苦。
听到二人声音后,荆无双心里是有些担心的,但荆霜雪和程志恒都目光灼灼看着她,她只有忍下担忧,脸上先是不耐烦,继而又快速收回去换成了面无表情,就像是她再不耐烦秦瑞熙但看在管事妈妈的份上也只有妥协。
“无双……姐姐,我们就不给你添麻烦了。霜雪,你不是热吗?我们去书房歇着吧。”程志恒不想给荆无双添麻烦,更不想看她对个傻子呵护备至,拉着荆霜雪主动离开。倒是被他拉着的荆霜雪很想看荆无双在管事妈妈威压下对个傻子伏低做小,可惜程志恒力道太大,拉着她走得飞快。
“媳妇媳妇,我仔细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朵最大最漂亮的话,给你插头上,比她们的小鸟好看!”
才刚刚转了个弯的荆霜雪差点摔倒,她今天可是特意簪了一支红宝石孔雀簪子,没得到荆无双艳羡的目光不说,还被个傻子说成小鸟!
荆无双也差点笑出声来,特别是看见秦瑞熙手中的那支硕大的黄色牡丹,她嘴角咧得更高!那可是贾氏精心呵护才养活的最爱,牡丹中的极品姚黄!
☆、第二十四章 旧地重游
荆无双静下来仔细想想,前世的这个春天改变的又何止是她一个人的命运!
程志恒西山狩猎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惹得圣上另眼相看,平步青云。
贾氏在侯府办牡丹宴结识了信王妃,终于融入了以往难以融入的京城贵妇群。
荆晓晨和信王唯一的嫡女定亲,原本只是礼部做个主事的,一跃成了户部员外郎,到荆无双死的时候他已经升为户部侍郎,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
也许,前世的这个春天还发生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可荆无双几乎被关押在程府后院,只能看着荆霜雪因为一件件喜事在程府后院地位水涨船高,如鱼得水,渐渐的从一个柔顺不敢高声语的少女成为了一个执掌后宅心狠手辣的妇人,但就因为她身后声威渐盛的威远侯府,程志恒就算风流花心也是不敢多抬妾侍,只能收用一个又一个姿色个性不同的美人……
“媳妇,你不知道,那边好多好多花,各种颜色都有,本来我想给你摘那朵紫色的,可惜手劲大了给掐坏了。”秦瑞熙个子高,轻轻松松将那朵碗口大的姚黄插在了荆无双的发髻上,正好荆无双今日发饰简单,插上去后整个人又明艳了几分。
被他打扰思绪的荆无双抬手擦去他脸上沾染的泥土,终于想起他之前吵着要去的高台后面是个什么去处。那可是贾氏为了培育牡丹专门造出来的一座泥山,怕养不活那些从各地搜罗来的名品牡丹,山上的泥土全都是从牡丹之乡益州府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的。
你能指望一个七八岁孩子知道怎么摘花?秦瑞熙这棘手摧花的直接连根拔起的那株姚黄,偏偏在路上大概是觉得带着泥送给荆无双不太好,沿路他就开始扯、掐,到荆无双跟前时手上终于只剩下三寸来长花枝还勉强撑在硕大的花朵下。
“你掐坏了一朵紫色的?”荆无双盯着秦瑞熙那期待表扬的小眼神,就像是小时候养过些日子的那条小白狗,情不自禁对他扬起个大大的笑容。
“是啊是啊,我看那边山上好多好多这样大的花朵,最好看的就是紫色的和黄色的,别的一点都不如这两种好看,放心,我全都比较过的。”秦瑞熙浑然不觉口中的另一种牡丹也是人称“魏紫”的极品牡丹,手舞足蹈地给荆无双说起他刚才的辛苦。为了证明真的是这朵姚黄最漂亮,他可是把开起来的每一朵都摘下来仔细比较的。
“晓阳呢?”荆晓阳不是跟着一起去了吗?荆无双有些疑惑,难道晓阳就任秦瑞熙这么糟蹋他娘的牡丹花山。
“奶奶,阳舅少爷本来和熙少爷玩捉迷藏的,可后头被晨舅少爷让人给叫走了。”胡妈的表情有几分委屈,荆晓晨派去的人言辞上一点都不客气,好像荆晓阳和秦瑞熙玩多丢面子似的。
秦瑞熙也跟着重重点头,“就是,我就藏在那边花丛中,等了好久晓阳都不来找我,我只好摘花玩了。”他先是沮丧,随即又一脸邀功的看着荆无双,那清澈灵动的眼神好像在说“快点,你刚才都没夸我。”
荆无双伸手摸了摸花瓣,感受鼻间淡淡的花香,刚才和程志恒、荆霜雪周旋时沉下去的心顿时就飞扬起来,随着心情飞扬,那眸子里也满是欢喜之色。她知道秦瑞熙喜欢她的靠近,摸了把他细滑如瓷的俊脸,笑赞了声:“我好喜欢瑞熙送给我的花,瑞熙真厉害。”
秦瑞熙心满意足了,细长的凤眸往下弯,薄薄的红唇往上牵,捉住荆无双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手掌,“媳妇的手真软,摸着好舒服,你再摸摸我吧。”
秦瑞熙是个孩子性子,一直都没发现荆无双从成亲那日起便刻意和他拉开距离,虽是将他当小孩子看待,但还是尽量不接触肌肤,就是秦瑞熙要扶着她,她也会让他隔着袖子,更不会主动去碰触他。
被秦瑞熙捉住手掌荆无双才后知后觉方才她又被他的男色所迷,光天化日竟然做出了那等主动触摸男人的羞事来,还好左右只有个守在路口背对这边的胡妈,否则以后还怎么在人前抬头。念及此,不由瞪了秦瑞熙一眼,用力想要拉回手掌,“瑞熙,不准胡说。”
秦瑞熙心性是小孩,身体可不是小孩,握住荆无双的手不放,漂亮的凤眸中满是困惑,“我没胡说啊,媳妇摸着就是好舒服。”
“……”荆无双抽不出手,还被人言语上如此调戏,可偏偏她一点都气不起来,愣了会儿只得换了话题,“瑞熙想不想去我以前住的院子看看?那里有棵很大的树,可以爬上去玩哦。”
听到可以爬树,秦瑞熙一下子就忘了正在纠结的事情,改握为拉,拉着荆无双就往来路走,“那赶紧带我去看吧。”
荆无双的院子就叫“无双院”,算是威远侯府内除了主院之外最大最精致的院落。一门那守门的婆子早就有贾氏的命令,荆无双回来便恭敬请她进去,远远退到了一旁候着。进了一门后是下人的院子,以前身边的二等、三等丫鬟还有做杂务的婆子都站在回廊上遥遥行礼,荆无双摆手制止了她们上来侍候,只带了秦瑞熙、胡妈和柳绿穿过通往内院的弄堂。
隔了一世再回到这里,各处的风景和摆设都让荆无双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好在她记忆深刻的那棵银杏树还在,百年的老树并不高,因为树冠被花匠编织成了一张扇形的大网,几乎盖住了无双院内院偌大的院场。
秦瑞熙欢呼了一声冲向那棵极好攀爬又不高的银杏树,荆无双让胡妈和柳绿在这里看着,独自一人转过了院中影壁站在了隐在绿叶中的二层小楼前。上一世,她喜欢站在高处俯瞰别人,尤其喜欢站在二楼栏杆处冷冷对楼下的荆霜雪呼来喝去,也许,荆霜雪的恨意便是这样来的吧?抛下花嫁追去程家,之后十多年时间,她都不曾回过威远侯府,不曾看过这有着无数美好回忆的院子。
微风吹过,荆无双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第二十五章 苏氏一家
前世,荆无双是个任性飞扬的少女,硬生生被程志恒和荆霜雪联手压制成为后宅一个委屈求全最后还不得善终的妇人,威远侯府中这闹中取静环境优美的无双院最后也不知道被谁占了去。
“大小姐。”二层绣楼最左边是院子的小厨房,两个婢女一直低垂着头站在小厨房门口,就等着荆无双召唤。可惜她只顾着感伤并未发现那方还有两个默默无闻的丫鬟站着,眼见着她落泪,其中一个长相呆愣、个子高大的丫鬟愣愣唤了一声。
“苏芳,你找死啊。”她身边那个子娇小,眉眼利落的丫鬟吓得瞪圆了眼睛,重重拉了她一把,两人一起跪到了地上,“大小姐,苏芳刚才是见着你太过兴奋,这才出声打扰,还请大小姐莫要责怪于她。”
荆无双迅速收敛的情绪,神情冷漠,利眼扫了过去,“我有说要责怪她了吗?而且,她都不曾辩驳你又何必多事?”
荆无双生得明艳大方,杏眸有神,平日里在无双院又积威甚重,那被她盯着的丫鬟吓白了脸,心里嘀咕出嫁三日的大小姐怎么不喜欢听人夸她了,身体却是已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大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是想问大小姐,奴婢的娘跟着大小姐回府了吗?”那叫苏芳的大高个嗓门也不小,跪在地上抬头看荆无双。
圆盘脸、粗眉毛、厚嘴唇,苏芳的长相和荆无双带去秦家的管事妈妈苏妈妈如出一辙,要是还不知道这苏芳便是苏妈妈的女儿就怪了!上辈子,苏妈妈和她说过的话绝对不会太多,她甚至都差点记不住苏妈妈这个人,然而就是那仿佛隐形人似的苏妈妈陪着她走到了最后,让她感受到了世间还有人在乎过她。
有此渊源,荆无双这辈子定不会再忽略苏妈妈,也不会忽略和苏妈妈有关的人。没考虑多久,荆无双一步步走向了苏芳,虚扶了她一把,“苏芳是吧,苏妈妈现如今帮我和姑爷照管着院子今天并没回府,你找苏妈妈是有什么事吗?”
不过,在苏芳回答之前,荆无双先看向一旁吓得都回不过神来的小丫鬟,“你先下去吧,这里留着苏芳一个人侍候就行。顺便让楼上的丫鬟也都去外面候着,我转一圈后来挑两个留下来服侍,别的都散了吧。”
这满院的丫鬟婆子看着有十好几个,但实际上除了桃红、柳绿两个大丫鬟的卖身契一直在她手里握着其余的可都是威远侯府的人,就是苏妈妈的卖身契也都还在嫁妆箱子里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原本她从边关回京城身边是有奶娘和四个大丫鬟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出错犯事被发卖;可惜年少无知的她只要身边有人服侍根本就不管是谁派来的又有什么目的,也没人教她要把下人的卖身契都拢在手里,以至于到了最后才落得个孤立无援的下场。
荆无双这人不重口腹之欲,小厨房虚有其表,便一直只有一个婆子两个丫鬟,苏芳今年都十九了,是苏妈妈的大女儿,因为力气大,五年前开始做无双院小厨房的粗使丫鬟。而苏妈妈以前是在荆霜雪院子里当差,因为脾气古怪得罪了贾氏身边一个丫鬟,这一次荆无双出嫁,那丫鬟知道荆无双嫁得不好,在贾氏选陪房妈妈的时候故意提了苏妈妈的名字,是以让苏妈妈跟着荆无双去了秦家。
苏妈妈在跟着荆无双走之前正筹划着让小女儿进府当差,可主人家吩咐下来,做人奴婢的便只有跟着走的份儿;被孤零零留在无双院的苏芳顿时没了主意,见着荆无双后才会失态地叫了一声。
苏妈妈是个闷葫芦性子,主子问她十句她也不见得回你一句,但主子吩咐下去的事情她必然会做得尽善尽美。苏芳做事情也许不如苏妈妈灵活,但她性子老实,荆无双问一句她答一句,倒是很快让荆无双有了个怀疑:
苏妈妈的丈夫苏三立曾经是荆无双父亲的下属,在一次战役中伤了腿,被荆华亭安排回了京城荆家仆人的大杂院安家,在威远侯府领了个养马的差事,后来娶了苏妈妈生了二子二女。也许就是因为父亲的这一个小小善举,使得苏妈妈才会在陪着荆无双关在程府后宅时依然无怨无悔。
苏芳上面有个兄长苏剑,今年二十一岁,早些年就在后西山大庄子上做事,如今熬成了个小管事。苏芳底下还有个十五岁的妹妹苏圆和十二岁的弟弟苏笛,苏笛是个男孩子倒是跟在苏三立身边吃住在马房,苏圆的差事一直不顺,大杂院里又是鱼龙混杂,一直就是苏家人最挂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