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顿时就让秦大勇挺了挺腰杆,摆摆手暗示跟在身边的儿子快步到正院报信,吩咐门房大开中门将十来人的队伍给迎了进去。
与此同时,荆无双盛装打扮了也正被荆家的下人迎进威远侯府在西后山的小庄子里。
触目可见都是面色慌乱的下人,有荆家的、也有程家的,很多面孔都是荆无双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在她的印象中这些人都是趾高气昂得意洋洋的样子,何曾如此慌乱。
也不知道是程志恒和荆晓晨运气背还是什么缘故,听说昨儿半夜西后山的禁军便撤离回京了。山上陆陆续续有各家狩猎的老爷公子们回到住处,但也有好几家被禁军带进了京城,直到今早才知道被带走的直接投到了天牢。苏三立和韩妮分别打听了好几个地方才知道禁军昨天下午开始满山搜索刺客,那些被抓走的老爷公子们便是因为手下藏着刺客,得到牢里等审问结果出来才能以辩清白。
很不幸的,荆晓晨和程志恒一批少年公子手下找出来了三位刺客,其中一个还暴起将禁军一位统领校尉给杀了。顿时,什么侯府世子、某将军儿子孙子、某尚书家公子的身份全都不管用了,被那些红了眼的禁军一股脑给绑了拖上囚车。
苏三立昨晚的确是被困在城内了,今早一开门就带着解毒的药物赶回来,经他把脉,季君落除了人虚弱一些,但身上的毒性竟然被泄得七七八八,比他带回来的那些解毒药效果还好许多,后续只要饮食跟上便无大碍。秦瑞熙身体底子好,发烧这鬼门关都不用过,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活蹦乱跳了。
听到此结论,荆无双对秦瑞熙又添了一笔逼问的债后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两个病人都需要静养,她便忍不住带着苏芳和韩妮敦睦亲邻“探望”荆霜雪这好妹妹来了。
“两位妹妹这是怎么了?”饶是猜到荆霜雪和程莲心可能会担惊受怕,荆无双却没料到会看到两只活动着的猫熊,这两个自诩国色天香的女子现下形容憔悴,眼下青黑一片,眼中血丝遍布。荆无双认真欣赏了许久,才大惊小怪叫了出来。
“昨晚那么大的动静你不知道吗?”程莲心瞪了荆无双一眼,没在荆无双面前再维持她作为京城才女的傲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甩手出门让丫鬟收拾行装。
“……”荆霜雪脸色也很难看,但在昨儿那种情形下她都能在众人面前哭无辜,今日又怎么会装不出来,待得程莲心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嘤嘤哭了起来:“无双姐姐,夫君和哥哥都被投进天牢了……”
“他们是犯了什么事?杀人越货还是通敌叛国?”荆无双一屁股坐在厅堂首位,招手让丫鬟备茶点,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像韩妮说的,威远侯府需要名声,她荆无双也需要名声,明面上不和威远侯闹分裂,私底下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无须顾忌,她自己也不想再和荆霜雪虚以为蛇了。
荆霜雪倒是依然忍得,面上怒色一闪而没,复又抽抽搭搭抹眼泪,“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现下事情还未有分说,大哥和夫君都是冤枉的,只是这下了天牢想要出来,势必要废一大笔银钱。威远侯府才刚刚给你我置办了嫁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银钱把大哥给先赎出来?”
荆霜雪偷眼看荆无双神色毫无所动,暗道荆无双果然还在因为换亲的事和威远侯府怄气,要是让她帮忙出力救一救志恒看还能不能这么淡定!如此一想,荆霜雪自以为看清了荆无双的来意,心下大定。
☆、第四十八章 关于流言
荆无双就那么冷眼看荆霜雪换着花式哭。
哭威远侯府多么不容易,哭她嫁给程志恒其实并不是事事如意,哭程家家大业大明明不是勋贵之家还看不起她侯府嫡女,哭程府表面风光实际上存银不多,哭程志恒在外交际应酬还得她掏私房银子垫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荆霜雪就是想表明天牢不是程志恒那等风光霁月身体素质差的爷该待的地方,但她打听过了,想要把人捞出来最低也得花四五万两银子,她倾家荡产能有两万两,筹不够的话程志恒性命堪忧。
如今的荆无双耐心很好,眼见着红日高升,茶盏换了四次水,点心用了两盘,终于是姿态优雅地接过韩妮送上的锦帕擦擦嘴角,“哦?那就让妹夫继续在里面待着吧。”
“就知道姐姐不忍心……噶……”荆霜雪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喜色未收惊色又起,真真是十分精彩。
“咳咳,”荆无双杏眸中幸灾乐祸的眼神着实亮了些,咳嗽了几次才堪堪压着喷薄而出的大笑,“你刚才不是说了大哥和妹夫都是被冤枉的吗?既然如此难道还怕天子脚下出现什么冤案不成!”
如今的圣上虽然有时候犯小糊涂,但大体称得上是吏政清明的好皇帝,这次案子本就没荆晓晨和程志恒什么事,关个几天也就能放出来了。荆无双现下倒是猜出了荆霜雪这么急切的原因,一个肯定是怕程志恒受苦,但最重要的是她想要借此机会讨好程志恒,她的心思,只要别自以为是其实不难猜。
“姐姐,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荆霜雪被荆无双的话给惊得好半天才回神,努力在荆无双身上找赌气的痕迹,却发现她好似真的只是顺理成章说出来似的。
“生气?”荆无双眉头一挑,注视着荆霜雪的眼睛,“霜雪,不要以为这世间就你一个聪明人。婚事的事情咱们略过不提,我还得感激二婶和你给我订下的这门亲事。但昨日的事情不是你装作无事便能算了的,那两个闲汉我让人送去了府尹衙门,你说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荆霜雪身子一震,昨晚上的事情纷至沓来,她根本就没机会见着荆晓晨,荆晓晨自然也不会知道计划失败,更不会有闲暇去处置那两个闲汉。再看向荆无双,发现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然的傲慢,而是多了丝看透人心的了然,突然间,荆霜雪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至此,荆无双来一趟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来日方长,钝刀子割肉才更痛不是吗。更何况荆无双一直没打算一棍子就把仇人给打死,荆霜雪上辈子可就教过她“看到不喜欢的人过得不快乐自己就能开心了。”
“姐姐!”荆霜雪倒是见机得快,眼见荆无双起身要走,咬了咬牙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正好挡住了荆无双去路,她那两个丫鬟倒也机灵,身形一动挡在了门口。
“姐姐,你是不知道,夫君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我……我也是对姐姐生了不该生的妒忌心,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差点铸成大错。可是你真是不该把人送衙门里去啊,万一事情传出去损及的可是威远侯府的名声。”
这事荆无双也曾想过,可胡二昨儿听了秦瑞熙的话拎了两个大汉就走,也不知道府尹衙门那边审出来点什么没。虽然传出去后损的是荆霜雪的名声,但于她也是有碍,上辈子吃多了名声受损的苦,这辈子说她矫情也好执拗也罢,哪怕被人连累她也不想让人诟病的,只希望府尹衙门忙着给皇帝办差还没审到那两个人身上。
荆无双和荆霜雪周旋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庄子里安置两个病员的房里十分地“热闹”。
荆无双前脚走,后脚秦瑞熙便问帮他换药的胡二:“昨儿那两个人怎么处置的?”他躺床上闲着没事想了许多,其中便有昨天想要下药轻薄荆无双的两个汉子,当时教傻秦瑞熙怎么说的时候忘记了这并非是魂魄待习惯的所谓法治社会,而是流言足以杀死人的大启朝。奈何当着荆无双他可没敢找胡二问话,好不容易见着人了当然得好好问问。
胡二算是秦瑞熙最亲近的人了,秦瑞熙才说一句话他便住了手,面露狐疑打量面色苍白趴床上这人,“熙少爷?”
“是我,昨儿你不是就怀疑少爷我装傻么?就当是吧。”秦瑞熙没有多解释,而是又追问了句昨日两人的去处。
胡二只迟疑了一下,又淡定帮秦瑞熙涂着药膏,“属下已经处置了那两人,不会传出什么话来的,只是那些闺阁小姐……”
秦瑞熙看胡二的眼神亮了亮,凤眸虽然依旧清澈,但胡二知道现在的熙少爷和之前的都不一样。以前的熙少爷是个天真没心机的小孩,现在的熙少爷则像是……老谋深算的狐狸?!
“那些人啊?不足为惧,让流言多几个版本,真假参合着就分不清了。”现在的秦瑞熙很喜欢半眯着眼睛,他本就生得一双细长的凤眼,这一眯只剩下一条细缝,看起来真的像一只狐狸。半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流言就被他多编了好几个版本。
什么京城才女其实是想去树林会情郎,这才撞破秦府傻公子和新婚夫人恩爱,至于情郎?不是有两个男的吗,天知道谁才是。
什么荆霜雪嫁给京城才子程志恒后发现姓程的那方面不行,所以找了俩龙精虎猛的来弥补。
谁家丫鬟手脚不干净事发想跑,结果被一群小姐们给追得走投无路。
两个武林侠客在树林中比武,结果被一群贵女给撞见,壮士小姐相互喜欢。
……
转眼间秦瑞熙就喋喋不休给胡二编了足足七八个版本的故事,每一个听起来都和树林有关,参合到一起果真是真假莫变。只是胡二越听那张无表情的憨厚脸就越僵硬,额际汗水汩汩而下,有一种拔腿就逃的冲动,他还很不适应现在说话有条有理、心思缜密的“熙少爷”,但他也知道,这真的就是看护了七年的熙少爷。
“荣华长公主嫡子常年卧病在床!荣华长公主嫡子痴傻不治!表兄,究竟哪一个是真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歇在里间的季君落闻言走了出来,正靠在内外间的隔断墙上说一段话喘了好几口气,脸色青白如鬼魅。
“嗨,表弟,你不拉了么?”秦瑞熙扬起嘴角,笑得极为阳光灿烂。
☆、第四十九章 表兄表弟
秦瑞熙一句话就让本来神色冷峻的季君落浑身都萦绕着冷意,就是胡二这样常年练武的人都觉气氛有些压抑,忍不住躬身给季君落行礼后退到了门外。
“苏笛呢?”秦瑞熙趴着动不了,目光越过季君落往里瞅。
“睡着了。你要找他?”昨晚上苏笛虽然灌了他绿豆汤,但也不眠不休侍候季君落起身如厕不知道多少次,小小的孩子累得趴在床边就睡着了。他听着外面秦瑞熙和胡二说话,忍不住起身想走出来,只不过身子虚弱得不像是他自己的,才走到几步开外的隔断墙就没了力气。
“睡着了?那算了。我还说让他给你洗个澡换身衣裳,好像有些味道啊。”秦瑞熙不怕死的继续撩拨,季君落周身越是冷凝,他就越是觉得亲切和熟悉。
少年老成表情冷峻的季君落让他想起魂魄飘荡这些年最常见的那个人。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大启朝的时间只过了七年,他却看那个从人从孤儿院一个孤僻少年继承了养父的跨国财团,足足十八年,他也好像跟着那人学了十八年的知识和经验。可以这么说,那个人会的他全都会,那个人不会的,他拥有身体后也全都会了。
季君落和那人长相不一样,可是表情和气质像了十成十。他做魂魄的那些年很想和那个孤寂的身影成为朋友,但身为看不见摸不着的魂魄做朋友注定只能是个奢望。
男人间的友谊自然不会和女人一般凑在一起说八卦谈论吃穿,没有实战过的秦瑞熙只是觉得季君落的冷脸碍眼,看到他就有一种想要撩拨的谷欠望,想看他绷不住那张冷脸显露别的情绪。
“总比你只剩一张嘴能动的好!”要不是有事情要问,季君落是没打算理会秦瑞熙的,咬牙切齿反驳了句就好像又用尽了刚才积攒的力气,不住地粗喘。
“啧啧,一看就知道你武功不行,难道不知道练武之人可以减缓身体新陈代谢!”秦瑞熙好心伸手将床边上那根圆凳往前一拨,凳子骨碌碌旋转着停在了季君落身前两三步地方,“拉风箱似的真是难听,你也别瞪我。若不是为了救你们我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更何况没我指点你觉得你能撑到今早苏三叔回庄子吗?”
季君落沉默了,秦瑞熙没催他,而是很好奇地打量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掌,对于刚才扔凳子时武功和力学的完美结合有些吃惊,同时也很满意身体灵魂的契合程度。
“我父皇昨天和你说了什么?”半晌,季君落好似接受了被秦瑞熙以那种屈辱的方式解毒,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昨天他昏昏沉沉之际好似看到了秦瑞熙昏迷前季盛指着他说了些什么。
秦瑞熙轻哼了一声,“皇上昨儿说不要你这个没用的儿子了,把你送给我做个仆人。”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季君落的那根神经,秦瑞熙如愿看到季君落变了脸色,从冷峻到通红再到灰败,“是了,我向来就是个不该有的存在。”
秦瑞熙有些头疼,这人心理素质也忒差了吧,这么容易相信被亲爹给抛弃了?见他低着头没看自己,不由抓了手边上一个杯盖丢了过去,挑眉道:
“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你怎么就听不懂开玩笑还是真的呢?当真是个孩子,遇到事情就不知道多想一想,还以为你有他那个心机,我倒是高估了你,要是换了他……”
秦瑞熙越说声音越小,若不是脑子里记了不知道关于那个世界多少东西,他都会以为一切只是个梦境。本想从季君落身上找一找那个世界的存在感,没想到这么让他失望。
当时皇帝的原话其实是让秦瑞熙带季君落回府,暂时掩藏身份,待时机成熟时再行安排。那时候,秦瑞熙还是傻乎乎的,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嘱咐了他几句,过后想来其实是嘱咐武功高强的胡二来着。若那时候是他铁定会想办法推开这麻烦人物的,先不说他破坏了自己和荆无双难得的独处时刻,主要他的身份和此次遇到的刺杀事件,秦瑞熙很难不想到宫闱争斗上去,他一点都不想参合进去。不过,若昨日就能是自己掌控身体,他才不会傻乎乎扑上去救人呢!
再少年老成,季君落也只是个刚满十六的少年人,宫中的冷遇和对父爱的患得患失让他琢磨不透皇帝的用意。耳边是秦瑞熙喋喋不休的唠叨,虽然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但还是竖起耳朵努力吸收努力听着。
谁知道秦瑞熙这厮完全是个话唠,估计到处飘的那些年闷得有些厉害了,东拉西扯得不说,时不时又贱贱贬上季君落两句,一时将季君落刚刚对他升起的好感泡泡给戳得稀巴烂。
嘭——
是季君落被秦瑞熙一上一下的语调给气得想站起来抽他一下,没成想力气不够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秦瑞熙瞧着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季君落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冲过来打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