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让琉璃打从心底关怀他,也说明他在某些地方做得让琉璃心服口服,琉璃才会放下对他的芥蒂。
“我这是实话实说,并不是向着谁。”重琉璃不以为然地辩解,“就算九爷和爹爹以前斗得你死我活的,可他们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娘。既然那么在乎娘,那就不要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彼此放下成见,放下仇恨,娘的困扰不就解决了?我们应该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而不是火上添油。”
“你是想说,你爹从前受到的耻辱可以一笔勾销了?这些话若是让你爹泉下知道了,他定要狠狠打你一顿!”
……
姑侄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却见一直沉默不言的石定峰突然睁开眼,再一次回到了冰室门口。
石定峰张了张嘴,一道外放的传音术,如古井凿石,低低沉沉地,往里头震了进去。
“襄儿,你不开门,你不肯见我,是不是要与我断绝夫妻关系?”
每一个字极为用力,震得姑侄两人心头一颤,瞬间鸦雀无声,目光一齐看向了冰室门口。
重琉璃叹了口气,九爷都把话说得这么绝了,要是娘再不出来,只怕将会彻底伤了九爷的心。
柳青璃虽然对石定峰没有好印象,但听到他这一句愤怒又绝望的话,不知为何竟和琉璃一样,对这个男人也生出了几分同情。
石定峰和自家四哥是宿敌,却为了阿襄,不得不接纳四哥的血脉,甚至在当年阿襄嫁过四哥之后,他也没有嫌弃阿襄,仍是娶她为妻,石定峰可恨归可恨,但他也有可怜之处。
看得出他一直在尽力地弥补对阿襄的亏欠,可阿襄时至今日都无法放下四哥,他再也无法占据阿襄的心,就像前世阿襄无法占据他的心,就像阿襄因为得不到他的爱立地成魔,如今他也得不到她完整的爱,如果这是他的报应,这报应虽然让人深感痛快,但对于石定峰这个受害者来说,也是莫大的残忍。
就在三人等得心焦之时,只听到轰地一声,冰室的石门从里面打开了。
石定峰脸色阴沉地大步踏了进去,直奔中央的两堵冰墙,却在冰榻前陡然停住了脚步。
柳青璃和重琉璃两人全都松了口气,随后冲了进去。
顺着石定峰的目光,两人看见了洪宁襄的背影,也是一下子呆住了。
重琉璃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柳青璃也是倒吸一口气,喃喃道:“阿襄,阿襄,你何苦——”
石定峰一步步走向冰榻,死死捏紧了拳头,因为气怒和心痛,漆黑的眼中闪着吓人的幽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看清眼前这一幕——
洪宁襄仍是那一身素净的碧色襦裙,背对着他,怀里抱着气绝身亡的柳青冥。
她丝缎般的长发散落在冰榻上,失去了黑亮的颜色,如同银白的雪倾泻而落。
那雪白的光芒,触目惊心,刺痛了他的眼,刺伤了他的心!
他送她的那根簪子不见踪影,触目所及,全都是她的白发!
她的白发与柳青冥的黑发交缠,她的手指与他的手指交握!
因为冰室气温极低,她周身凝结了厚厚的冰霜,像是一尊冰塑的雕像。
若不是她口中还有呼吸,身上还有心脏和脉搏在跳动,她看上去就像个活死人,和怀里的男人已经没有两样。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副模样?
失去柳青冥,她竟然这般痛苦?
痛苦到为了他白头?
原来她心里对柳青冥怀着如此深厚的感情——
石定峰发现了某个可怕的真相,呼吸骤然变得紊乱。
他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到她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他知道现在不是与她怄气发火的时候,他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
洪宁襄坐在石榻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石定峰跪了下来,跪在她的面前,伸手拂开了她脸颊边的白发,端详着她的面容。
她瘦了,原本肉肉的下巴变尖了,脸色苍白失去血色,眼睛、睫毛、嘴唇、鼻尖上结了厚厚的冰霜,眼窝深陷,再加上这一头白发,她十足像个快要入土的老太婆。若不是她的双眼依旧黑白分明,清澈明亮,他都要以为她又一次堕入魔道了。
看了眼她怀中的柳青冥,看见他那张绝美的脸,看见他穿的衣袍,石定峰心中怒气更盛。
这个混账到死都不忘让襄儿记住他,竟然还穿着绣有赤凌霄的红袍!
石定峰闭了闭眼,调整了下呼吸,他盘膝坐了下来,双掌挽了几道法诀,掌心立刻有滚烫的雾气浮出,他将手掌按在洪宁襄的后心。
在这股真气的作用下,洪宁襄身上的冰霜逐渐融化开了。
她的身上渐渐有了些温度,手脚没有那么僵硬了。
她涣散的目光过了片刻方才聚拢,落在了石定峰身上。
石定峰见她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抓住她冰冷的手用力揉着,盯着她的眼睛:“我还以为,你为了这个混账,当真要与我决裂。既然如此舍不得他,又为何要放我进来?你应该狠心地拒绝我,抛弃我才对。”
“九爷——”洪宁襄像是将死的鱼终于呼吸到了一点新鲜空气,她找回了仅存的一点力气,靠在他的怀里,哑声道:“九爷——”除了这么唤他,她不知该和他说什么,与其说她怕见到他,不如说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现在连泪水都没有了,在这十六天里,她的眼泪已经流干。
石定峰看了她一眼,轻吸了口气,看了眼四周冰冷的环境,他对身后柳青璃二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第五百一十六章 因何而生
“这么说来,我此番死里逃生,不止欠了九爷一个人情,也欠了你一个人情。”朱宸风笑容如沐春风,有意想要缓和一下方才凝重的气氛,笑道,“我欠了你们夫妻这么大个人情,无论如何定要还了。琉璃的事情我听九爷说了,若要解救他,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圣泉。而除了我,这世上再也无人能找到圣泉,既如此,这个忙我是帮定了。你可不要推辞。”
“可是——”洪宁襄欲言又止。她知道他这么说,无非是想要宽慰她,想要打消她的顾虑,可他越是这样说,她越是深感不安。但想到琉璃的情况,她知道寻找圣泉是刻不容缓的事,可她又不愿把无辜的他卷进来。
“没什么可是的。”朱宸风爽朗一笑,“何必这么紧张,自从当年我离开师门之后,已经和散修没两样了。我如今就是闲人一个,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好了。”
“朱师兄,这不是寻常的闲事,一个不慎,很可能会害你受伤,甚至——丧命。”洪宁襄终是将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我不知道圣泉的来历,我只知道它的存在和北冰族神裔有关,既然它有净化魔人的神通,这种地方必然是北冰域的一方圣地,那些神裔又岂会轻易让我们踏进去,前路定然凶险万分。”
“这件事的确凶险,但事在人为,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破除万难。反正我已经答应九爷了,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不会改变决定。”朱宸风在来之前就已经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原本当年在云凌妖界时,他在叶钦的墓碑前和石鸣聊天,当听到石鸣说了洪宁襄身负魔子、想要改变魔子命运的事情后,他就对她心生钦佩,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一直解不开的身世之谜。
一方面他想能够帮得上洪宁襄母子,另一方面他也想查出自己的身世,于是他离开师门,来到魔界。
过去二十多年,他终于查出了他的生母是谁,他也知道了自己身负圣泉血脉,他就是帮助洪宁襄找到圣泉的关键之人。既如此,他岂能坐视不理?
他从来不曾忘记过初衷,所以当九爷提到只有圣泉可以解救琉璃,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帮这个忙。
至于后果,那从来都不是他在意的事情,他行事随性洒脱,既然决定去做了,就不会瞻前顾后,先做了再说。
洪宁襄想开口谢他,但又觉得一个谢字太轻,她只能尽量显得开心些,给他斟了杯茶,一扫方才的伤情,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我这些年,因为琉璃受了不少打击,竟不如以前乐观了。朱师兄都能这么自信,我岂能输给你!”
“这就对了!别忘了,当年没有你,就没有道净派,那个时候,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人小野心不小。”朱宸风接了茶,啜了一口。在别人眼里那么平凡的一个丫头,在他眼里却觉得很特别。
“……”洪宁襄不经夸,老脸瞬间红了。
朱宸风展颜一笑,“对了,多年不见,不知我那宝贝徒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洪宁襄告诉了他石鸣这些年在菩提修界经历的一些事情,与有荣焉地道:“鸣儿如今忙着竞选道净派下一任掌门,还忙着把道净派扩大到菩提修界,我这个掌门早已名不符实了,很多事情都交给了鸣儿和燕北愁他们几个长老处理。”
事实上,她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一直在为了琉璃的事情奔波,根本没工夫去管道净派的事情了。
“总之,鸣儿状况好得很,朱师兄不必担心,倒是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说你的事情。”洪宁襄心里一直压着一个疑问,此时不吐不快,她取出了那枚斧头胸针放在掌心,问道,“这件破阵的宝贝,是什么材料做的?为何那般厉害?”
朱宸风微微一怔,既然她问了,他也不好再隐瞒了,语气极轻地道,“这是用了开天斧的碎片炼制的。”
“开天斧?”洪宁襄陡然觉得胸口堵得慌,“那不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吗?你怎么会弄到开天斧的碎片?”
“说来话长了。”朱宸风叹了口气。
看她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态,他要是不说实话,她怕是不会罢休了,他简短说了当年为了找到云凌妖界的入口,他去寻找神器开天斧的过程。
洪宁襄听完之后,都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
原来他曾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在柳青冥将她抓到妖界之后,他为了救她差一点丧命。
而最让她深感不安的是,柳青冥曾经利用了他,他也曾目睹了柳青冥将她抓到妖界的整个过程,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事后他应该气怒柳青冥欺骗了他,他应该心怀一丝怨恨的才对,却为何如今他不计前嫌,还要帮她解救琉璃,琉璃可是柳青冥的血脉。
她想问,却又没有勇气去提那个名字。
瞧见她一副纠结的样子,朱宸风笑了笑,“怎么,是不是想起叶钦了?”
“朱师兄……”洪宁襄知道是时候该跟他坦白了,“那个人不是叶钦。”
“我知道。”朱宸风也给她斟了杯茶,提起柳青冥,却比她显得淡定得多,“鸣儿很早以前,就把你和他,还有九爷的一些事情,都跟我说了。”
“……”洪宁襄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手指颤抖地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几乎快把桌面戳了个窟窿。
朱宸风见她低着头不敢看自己,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目光触及到她那一头白发,心里却是一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倒是说说,这白发因何而生?”
洪宁襄身子一僵,看样子九爷没有告诉他柳青冥身死之事。
她虽然知道不能瞒着他这件事,可她却实在无法开口提那个名字。
何况这件事说出来她的脸往哪里搁?石定峰的脸往哪里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