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默然片刻,说道:“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贤妃比她年轻多少?莫说高贵妃年轻的时候,就算现在,她随便出来走上一遭,照样压倒一片。浓妆也好,淡妆也罢,至少她现在看着,比同岁的本宫娇艳多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总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赵兰芝想了想便道:“从前怎样那是从前的事,都是做奶奶的人了,难道还像小姑娘一样比拼美色吗?至少太子殿下比二皇子殿下强多了,这是有目共睹的。”
说到奶奶,倒令赵皇后想起白天的事,她默默卸下头上簪珥,“本宫还没看过那孩子,明儿你代本宫去看看。”
赵兰芝深知她与傅良娣的龃龉,点头道:“不看也好,傅良娣无福,好好的皇长孙变成了皇女孙,这样不得上天庇佑的人,别折煞了娘娘的福分。”
“倒不是为这个,”赵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本宫只是不忍见到那孩子,一看到她,本宫就想起从前的自己,那时候本宫何尝不是……”
赵兰芝忙焦急地打断她,看看四周,“过去那么久了,娘娘您还惦记这个干什么,反正太子殿下已平安长大成人,您也没什么好担心了。”
“也是。”赵皇后扯下一只步摇,笑了笑,“傅氏无福,也不及本宫好运气,所以这太子妃之位,她注定指望不上了。”
她本就不太愿意傅瑶做太子妃,后来成德帝决心已定,她也没法子,现在却是老天爷出面干预,天理昭昭。
赵皇后扭头问道:“祯儿还跪在御书房吗?”
“已经起来了,”赵兰芝摇了摇头,“似乎正往寿康宫去。”
“陛下不同意,太子也没办法,由他去吧。”赵皇后沉吟说道,“只是这太子妃之位总是空缺也不好,咱们也须留意着,若有好的,便给太子预备着。”
自打吃了郭丛珊的教训,赵皇后决定将标准定得更严格,不止要家世出众、品格端方,还得跟郭赵两家都没什么牵扯,这样她才能放心——即便作出什么蠢事来,也不至于牵连到她们自家。
元祯趁着夜色来到寿康宫,江太后便告诉他傅瑶已经歇息了。
“这么早?”元祯有些吃惊。天虽然黑了,可还不到睡觉的时候——连江太后都没睡,的确不算太晚。
江太后嗔道:“你不想想她今天费了多大的力气,就是铁人也得累晕了,你还不让她好好歇着。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赶着今天说?”
元祯无法,只得告辞,“那孙儿就先回去了,明早再来探望。”
江太后叫住他,“你也不用常常过来,女人月子里需要静养,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可是……”元祯有些踌躇。
江太后知道他担心什么,“你放心,她住在哀家这里,哀家自会照顾好她,也省得迁来挪去地捣腾。等她出月子了,你再带她回东宫便是。”
元祯只好答应。
江太后看着夜色中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禁轻轻叹一口气。
寝殿内,秋竹正在喂傅瑶喝雪参乌鸡汤。她每舀起一口,都先细细吹凉了,才小心递到傅瑶唇边。
傅瑶喝得有滋有味,一滴都不剩下,她现在正需要食物的滋补。
待她喝完,秋竹才趁便问道:“良娣您为什么让太后娘娘将太子支走?你明明醒着。”
傅瑶淡漠说道:“就是不要见他,我才装睡。”
她知道元祯央求的那件事必定不成功,与其等元祯百般抱愧进来同她解释,还不如趁早将他打发走,免得聒噪——她现在的确需要静养,况且,她根本不像元祯以为的那样在意这个职分,没了也就没了,太子妃就和良娣一样,不过是宫中女人的一个称呼而已,不见得多么稀奇。少了这项差事,没准她还能更加自在。
她又让秋竹把孩子抱来给她瞧——差不多每隔一刻钟她就要瞧一回,简直爱不释手。一想到这是从她身体里孕育出的一个单独的小生命,她心里就充斥着鼓胀的幸福和骄傲。
这孩子现在看着还很丑,不过据说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有了傅渺那个小朋友的经验,她相信这孩子也会越长越好看的。
小婴儿皱着眉,还不停地砸吧嘴,身子在襁褓里扭来扭去。
“……是不是饿了?”傅瑶观察了半晌后说道。
秋竹也没养过孩子,只能迟疑着附和,“或许是吧。”
她们这些人都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
傅瑶当机立断,“你让小香抱着去给乳母们瞧瞧,她们都是生过孩子的,应该知道怎么回事,若饿了,就让她们喂奶。”
秋竹答应着,将孩子递给门口值守的小香。
小香小心地抱着孩子,留神不让她吹风,来到旁边暖阁里,才至门口,就听到里头有说话声。
“原以为这回有了多大的指望,可以服侍皇长孙,谁想这傅良娣的运气也忒差了,生下来居然不是个带把的,难怪太子妃也当不成。”说话的是夏娘,她正磕着一把瓜子,随口将瓜子皮唾到地面上。
“生儿生女谁事先料得准,先开花后结果,傅良娣身子康健,以后还会诞下皇孙的。”秋娘温和说道,“夏娘,瓜子吃多了容易生火,奶水也不好,你该少吃些。”
夏娘的眼睛向上翻起,“我还管奶水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矜贵人儿,还指望咱们好吃好喝的供着?”
小香登时大怒,踢开门便进去,厉声道:“方才是哪个对傅良娣出言不逊的,有胆给我站出来!”
第44章 热闹
四个乳娘都怯怯不敢作声。
真是反了反了。
小香虽然生气, 好在还未失去头脑, 她想了想便冷声道:“哪一位是夏娘?”
其他三个娘都齐刷刷后退一步。
夏娘胆怯地看着, 光顾着一时嘴快, 哪想到外头有人偷听呀!这丫头的性子瞧着就是个暴躁的, 只怕不好惹。
她只好跪下, 嗫喏道:“奴婢一时失言,不是有心的……”
小香懒得与她客气, 伸手往外一指,“你自己到廊下跪着,不到天明不许起来。”
现在正值初夏, 夜里还有些凉,且外头蚊虫颇多。夏娘咬了咬唇,到底不敢辩驳, 慢慢起身出去。
小香便指挥其余三个乳母, “你们都来瞧瞧,小主子是怎么回事?”
众人大着胆子上前,秋娘看了看,便肯定地说道:“主子这是饿了。”
果然与良娣猜想的不差, 小香放下心来, 让她们好生给皇女孙喂奶,自己便出来,冷冷地看了廊下夏娘一眼,转身去向傅瑶复命。
她愤愤地将夏娘的话重述了一遍,并道:“这妇人嘴太坏, 奴婢实在看不下去,就让她自己跪着请罪去了。”
一个乳母而已,罚了也就罚了,只是……傅瑶皱起眉头:“不用让她跪了,现在就打发她出宫。若她因为此事生出怨恨,咱们反不好办。”
防范于未然,这样的隐患,根本就不用留下来。
小香迟疑道:“但这样一来,小主子不是只有三个乳母伺候了?”
“三个还少吗?”傅瑶自嘲的笑笑,“你瞧瞧这宫里,有几个真心把这孩子放在眼里的?宁可伺候的人少些,咱们自己多用些心就是了。”
夜渐渐深了,傅瑶也慢慢睡去。坐月子期间不宜洗澡,她只让秋竹小香简单的为她擦洗了一下身子,不知是否这个缘故,觉得肌肤黏腻腻的,怎么也不爽快。
她费了好大功夫才睡着。睡着了倒觉得很自在,仿佛什么也不用想。
这一夜她连梦都没做。
醒来的时候,傅瑶发现元祯已经坐在她床前了——他来得倒早。傅瑶揉了揉眼睛,发现屋内已经天光大亮,敢情不是元祯来得早,而是她起得太迟了。
元祯和煦的问道:“昨晚睡得好不好?”
“很好。”傅瑶点了点头,她顺便看看床头的镜子,是真的好。脸上的肌肤白嫩了许多,眼下也没有乌青,产后的疲倦仿佛一扫而空。
元祯见她这副样子,略略放心,他踌躇着开口,“阿瑶,昨日我去见父皇,求他……可是他不肯同意……”
那几个字,仿佛怎么也不能说出口。说出来,便是深一层的失落。
傅瑶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殿下,咱们还有机会。现在只是暂时的失意而已,没准圣上日后还会改变心意呢?再不然,我还会为殿下诞下孩子,往后的日子那么长,谁也说不准是什么情况呢!”
她现在不再说什么不在意太子妃之位的话,毕竟元祯在意这个,她得顺着他的意思来,这样对自己才有好处。
做母亲的人,哪里还能处处由着性子来,安分随时才是硬道理。
何况,她并非不在意太子妃的位置。如果可以的话,傅瑶希望这个位子属于自己——夏娘的那番恶语使她下定决心,一个人只有登上高位,才拥有睥睨于人的权力。她倒不信,等她正式成为太子妃,还有人敢嘲笑她、敢嘲笑她的孩子。
她任由元祯紧紧将自己拥入怀中,乖乖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半晌才说道:“殿下,您还没为我们的女儿起名字,至少得有个小名吧。”
元祯懊恼的将她松开,拍了拍自己的头,“是了,孤怎么把这件大事忘了。”
乳母将孩子抱过来。
傅瑶瞧时,果然比昨日皱巴巴的模样好了许多,五官一舒展开,脸部看上去就和谐了。
她放下心来。会变好看的,这孩子一定会长成一个美人。
虽说美貌不是必备条件,可身为女子,漂亮一点总不是坏事。
元祯沉吟着说道:“这孩子面色团白如满月,肌肤又格外晶莹,月色皎皎,不如小名就叫皎皎吧。”
至于大名,他私心想等成德帝心情好些后,让成德帝来取——这样对于女儿便多了一重庇护。
傅瑶并不清楚他的私心,还以为他懒得费神。不过也算了,反正皇家女子成年后都会有封号,平时也总是叫小名的多。
可是元祯取名的理由……傅瑶总觉得有夸张的成分,元祯吹得也太过了吧?这孩子才出生第二天,倒被他夸成绝代佳人了,连傅瑶这个娘亲都觉得羞愧。
罢了,听说做父亲的总是多疼女儿一些,那么元祯此举也无可厚非。傅瑶点了点头,“就照殿下的意思吧。”
她拨了拨皎皎柔嫩的小手,“皎皎,你听听,你父亲给你取名字了。”
元皎皎小朋友才吃饱奶,躺在襁褓里惬意地闭着眼,只是唇角不自觉勾起。
她该不会听懂了吧?傅瑶怀疑自己生了个妖精。
元祯坐了没多会儿,傅瑶就将他赶走——男子汉大丈夫,老黏在女人堆里做什么,他现在需要的是发愤图强,尽可能博得成德帝的器重。
到了午后,周淑妃、张德妃、李昭仪还有董美人等相约过来探视。傅瑶不便动身,便殷勤地让侍女们出来待客。
这些人跟她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因为此事跟她笑话,只是觉得惋惜。董美人第一个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呜咽着落下泪来。在她心里,倘若此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一定受不住——明明可以凭借这一胎平步青云,怎么生下来就变样了呢?
周淑妃怕傅瑶不自在,嗔道:“董美人,你这是做什么?傅良娣平安生产,这是喜事,你反倒哭起来。”
张德妃跟李昭仪也忙附和。
董美人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辩解道:“我……我是为傅良娣高兴,也是为自己伤心,傅良娣已经平安诞下了孩儿,我的孩子却还不知道在那里……”
本是为了转移话题,说到最后,自己却真情实意地哭起来。
其余三人只好安慰她,“你还年轻,迟早会有的。”
董美人爽性大哭起来,“你们都生养过,自然有底气这样说,我却连一次有娠都未经历过呢……”
傅瑶不禁叹一口气,这位董美人还真是感情丰富。
小孩子就不像大人那样计较利害得失。二公主昌平和三皇子元福都巴在摇床边看着,元福想拿手指戳皎皎的脸颊,昌平连忙制止他,竖眉道:“别拿你的脏手碰小妹妹,小妹妹会生病的。”
傅瑶不得不提醒他们,“昌平,她是你侄女,不是你妹妹。”
这话她已经说过多次,显然两个孩子都没放在心上。
元福更没听进去,他正忙着跟昌平斗嘴——元福今年已四岁了,智慧渐生,口齿也灵便了许多。他说道:“二姐姐,我觉得小妹妹长大后一定比你漂亮,你瞧瞧,小妹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以后定比你强多了。”
傅瑶也懒得纠正他们辈分上的错误了——反正叫错了也是皎皎占便宜,平白升了一辈。
未想昌平对这个问题倒很服气,她老实说道:“这没什么可说的,反正傅姐姐比我娘好看多了,以后皎皎比我漂亮也不稀奇。”
李昭仪听得眼角直抽,有女儿这么说自己妈的吗?
傅瑶也不禁抹了一把汗,这是逼着李昭仪与自己为敌呢。
元福又说道:“皎皎的性子看着也比你文静,以后一定不像你这样闹腾。”
昌平瞪着他,“你这不是废话,皎皎她连话也不会说,爬也不会爬,你让她怎么闹腾?”
“那可不然,”元福作出小大人的模样,“俗话说,三岁看老,人以后会是什么模样,从小就看出来了。听说二姐姐你打娘胎里就爱折腾,长大了更是变本加厉,照你这样,以后可不好嫁人呢!”
傅瑶不禁纳罕,四岁的小孩能说这么复杂的长句子吗,还是说,宫里的孩子都早慧一些?
昌平听得面红过耳,嚷道:“这话谁跟你说的?”
张德妃想要阻止儿子,可惜已经晚了,元福得意地宣告:“我亲耳听母妃说的。”
完了,这屋子要变修罗场了。傅瑶微微闭眼,不敢想象后面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