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结局。
☆、大结局
昭和十五年春,三月二十六日,一个注定被写入史册中的日子。
这一天,昏迷了两日的皇帝第一次睁开了眼。
他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并不像一个将死之人——是的,这是回光返照。
皇帝的思路很清晰,他制止了一直守在边上的王德去宣太医的冲动,而是让他去做两件事:一是去请静和到御前来,二是将所以大臣召集到正殿。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已经油灯枯竭了,也该安排身后之事了。
静和来得很快,此时皇帝已经在王德的搀扶下战战巍巍地站起来,走到书桌旁,他请安的时候,皇帝正在写传位诏书。
皇帝写完最后一笔,仿佛已经用完了全身所有力气,无力地将笔一放,扶住御桌,墨点撒在桌上也顾不得了。
静和赶紧和王德一起把皇帝扶到龙床上,皇帝一边咳嗽一边说话:“这宫里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们……你们拿着朕的圣旨……去殿上宣布旨意……待到赵王登基后,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辅佐他……”
静和和王德跪地,叩首:“谨遵圣意。”
王德陪同皇帝二十余年,感情深厚,声音带了浓浓的哭腔。
皇帝倦怠地挥挥手:“你们去罢,别让任何人进来。朕想一个人静静。”
二人再度叩首,然后起身,王德拿了那卷金黄绣龙纹的圣旨,和静和出去了。
远远便看见一道身影向皇帝寝宫而来,王德和静和迎上去请安:“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觑见王德手中的圣旨,问道:“他下诏传位了?”
“回娘娘,正是。”王德那圣旨的手颤了颤,往后一缩,他怕万一皇后娘娘来捣乱就很棘手了。
皇后瞧见他的小动作,忍不住轻嗤一声:“怕本宫添乱?本宫要是想篡改圣旨,还能容你们走出这寝宫来?”
王德一抹额头的汗水:“是是是,是奴才想岔了,该打。”
皇后毫不在意:“行了,你们快去勤政殿吧,朝臣们只怕等得心急了。”
说着,她抬脚往寝宫方向而去。王德想起皇帝说的“ 别让任何人进来。朕想一个人静静 ”,连忙喊住了皇后,同时身体赶紧跨到皇面前,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你还想拦我?”皇后的柳眉高高挑起。毕竟身为上位者这么多年,气势威压深重,再加上华丽的妆容,更加让人觉得高贵不敢冒犯。
王德冷汗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苦着脸不知如何应对,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余光瞥过去,静和悄悄摇头。王德于是退到一旁,恭敬低头:“娘娘您请。”
皇后不再看他,姗姗而去。
王德看着她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无奈,静和淡淡地说:“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公公若是忤逆了她,日后怕是不易。”
王德知道静和说得对。本朝历来重孝,赵王登基后,最起码明面上不得不尊敬她,若是她想给自己小鞋穿,也够他喝一壶了。王德遂不再多想,只道:“咱们快些走吧。”
二人急匆匆而去,静和年轻,却落后王德一步,在王德身后紧跟着。王德刚刚想催促他,突然觉得胸口一凉,他不敢置信地低头,只见一根簪子穿透了他的胸,簪身带了血,簪尖闪烁着锋利的光。
“你……”王德眼睛瞪得老大。
静和悠闲自得地扯出簪子,带出一片血,然后随手丢到地上,道:“你安心去吧。”
王德倒地,陪伴皇帝二十余年的太监总管自此退出了人间大戏,仿佛预示着皇帝统治的消亡,新君冉冉升起。
静和在他身上掏出一样事物,揣进怀里,随即拿起圣旨,走到一旁,将圣旨丢进井里,在难见天日。
接着,他将自己全身弄乱,又在王德的身上划了几刀,将王德的血沾到自己身上和脸上,看起来像是经过了一场劫难后,朝勤政殿飞奔而去。
……
皇后静静地看着躺在龙床上,几乎快没了呼吸的人。
他是真的老了。
头发花白,脸上堆满皱纹,憔悴不已,露出来的手指宛如枯枝般,毫无光泽与生机。
他比她大了十七岁。
她嫁给他的时候,她不过年方十六,而他已经三十出头了。三十岁的男人,总是有一种成熟稳重的魅力。她曾偷觑过这位未婚夫,心里隐隐地种下了暗恋的种子。
她本以为嫁过去以后,他会好好待她,她知道他会有三宫六院,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她想只要他的心在她这里就好了。
她所求不多,真的。
没想到老天爷连这个都不满足她。
她成了皇后,在第一次后宫妃嫔向她请安的时候,望着孙淑妃——那时候她就已经是淑妃了——暗自心惊。
在他一次次地对淑妃的宠爱与偏袒中,一颗热的心渐渐冷去,“斜倚熏笼坐到明”,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可以用来形容尊贵的皇后。
再后来她有了孩子,她想,只要能好好的将孩子养大,让他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她也就满足了。
但是,一道旨意,将君烨送去睿亲王府;另一道旨意,将重元送去边疆与西戎作战。
所有情感通通发酵成了恨,掩藏在她精致冷漠的妆容后面。
现在,她终于可以报复了。
似乎是皇后的目光太灼灼了,皇帝有其感地睁开了眼。他疑惑地眨眨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人是他的正妻,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来干什么?出去。”
皇后顺势在他身边坐下,道:“出去?不忙,臣妾这里有几个消息想告诉皇上。说完了臣妾就离开。”
皇帝用眼神示意她,别废话,朕不想听。
皇后轻笑一声:“皇上,您可一定得听听,很有意思的。”她貌似随意地扔下一个□□,“王德是孙淑妃的人,他一直在您的茶水里下药。”
皇帝猛地睁开了眼睛,不禁睁开,还死死地瞪着皇后。
“不仅如此,清虚子也是孙淑妃的人。”皇后继续抛□□,她很享受眼前这个男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你以为君烨真的是命带煞么?不过是孙淑妃和清虚子勾结起来陷害罢了。”
“你……你撒谎!可有证据!”皇帝显然是气急了,脸涨得通红,说话间带着嘶嘶的声音。
“我没证据,你爱信便信,不信权当我胡说罢。”皇后并不在意他信不信,她只想看他难受的模样。
“皇上,您还记得冬日你昏过去么?没错,正是您最疼爱的赵王殿下让清虚子下的毒。他等不及了,他想要龙椅得紧。只可惜,哦,在皇上眼中,应该是很幸运地,静和没有按照清虚子的嘱咐做,而是减少了药量,所以皇上您只是昏过去,并没有驾崩。皇上,您是不是很感谢静和呀?没错,他和君烨是一线的。”
“怎么?您很感动君烨的行为是不是?不慌,等我说完您就不会这么感谢了——您这次大病也是君烨的手笔!”
皇帝只死死得瞪着皇后,眼珠暴起,状极可怖:“毒……毒!狠!”
“毒?狠?论毒,论狠,君烨哪里比得上你!”皇后激动地指控,“你知道重元这次受了多严重的伤么?十三刀!整整十三刀!而且他还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然而你还包庇安靖勉,把全部罪名加在谢家二房上面!没有安靖勉协助,就凭谢四一个姑娘家能把重元和玉娘逼得跳崖?!”
皇后喘着粗气,等到冷静下来,她继续说道:“我们重元没有父亲疼,不过没关系,他有母亲,他有兄长,他有未婚妻,就连小九也经常去看望他。也许没有你,我们一家会过得更好。你这样的父亲,没有就没有了。所以,君烨就让静和在丹药里下药。丹药里的药,再加上茶里的药,你觉得你还能活过这个春天吗?”
皇后疯狂地大笑起来:“你看看你!你爱的女人,你恨的女人,你宠爱的儿子,你漠视的儿子,他们都想让你死!哈哈哈!你这一生,过得真失败啊!”
塌上的人还在挣扎,皇后冷眼旁观,看着他一点点没了气息。
皇后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推门出去。寝宫周围的人早被打发下去了,此刻看着空荡荡的宫殿,皇后不禁生出几分荒芜的感觉。
……
勤政殿,诸位大臣已经等得火急火燎,只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就像是一锅诡异的烧开了却没有任何声音的沸水。
原因无他,两位主角儿——太子和楚王安胤华都没有说话,谁还敢开口?
之所以是楚王而不是赵王,是因为赵王前几日带兵去了某地剿匪,赵王一系便暂时由他领头。
便在这一片静默中,有人的声音从殿外远远传来:“陛下驾崩了!是赵王下的毒手!”
安胤华的面色微变。
怎么回事?
这下众人再也憋不住了,纷纷议论起来。
殿外说话那人很快跑进来,正是静和。朝臣们很惊讶地看见这位每次出现都是庄严肃穆的国师大人竟然如丧家之犬般狼狈,血和汗将那身青色的袍子涂抹,脸上也是血迹斑斑,肯定是经过了一翻艰难才逃出生天。
王德在人群中与安君烨对视一眼,马上不动声色地转开,朗声说道:“皇上这次不是病,是中毒了!正是赵王指使太监总管王德下的!皇上下了旨,一是将赵王革除爵位,打入天牢,二是传位与太子殿下。没想到王德途中来截杀,幸好天佑太子殿下,没有让王德得逞!”
静和口齿清晰,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安胤华怒斥:“你胡说八道!”
静和将早已伪造好的两道圣旨拿出:“圣旨在这里!请诸位看。”
两道圣旨在各个大臣手里流传,最终落到左相手里,左相说道:“字迹和玺印皆不似作伪,应该是真的。”
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左相曾经做过太子少师,对皇帝的字迹熟稔,他此话一出,大臣们都信了七八分。
有人悄悄地离安胤华远几步。
安胤华脸色变了几变,随即笑了起来,神情发冷:“你既说二哥勾结王德对父皇下毒手,那么你敢将王德叫出来与本王当庭对质么?”
静和大义凛然地说道:“逆贼早已伏诛!”
“呵。”安胤华轻嗤,“谁知道你是不是瞎编乱造的!本王瞧着是你与太子勾结逼迫父皇下旨意也不是不可能!”
不得不说,安胤华的猜测已经很接近事实的真相了。
只是很可惜,他的猜测没有力度。
静和却不再看他,拿出一样物事:“若还有人不服,谨遵先帝令,捉入大牢!”
殿上人脸色大变,已经有人低声将这件物什的名字叫了出来:“御令!”
正是他从王德那里拿到的、代表如朕亲临、能指挥禁卫军的御令。
皇帝在昏迷前就已经将御令给王德,让他传给安靖勉,而自他昏迷后,王德那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再没有出寝宫一步,寝宫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直到在传旨的途中静和才找到机会下手,夺到御令。
见到此令,众大臣纷纷下跪,呼喊震天:“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君烨在一片响亮呼声中,微微勾起唇角。他抬手:“诸位请起——”
安胤华便是再不愿,也知道情势比人强的道理,跟着众人跪下呼万岁。
突然,有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进了殿,吓得两股战战,他应该是听见了方才的呼喊,对安君烨的称号也换了:“启禀陛下!赵王他,他打着为先帝报仇的名号,带兵逼宫了!”
安胤华眼前发黑。
他终于明白了!
安靖勉此去剿匪,其实前两天就回来了,只是没有声张,一应事务全由安胤华出面。安胤华还奇怪为什么二哥突然这么信任他了,如今才恍然大悟。
安靖勉做了两手准备:让安胤华进宫,若是传位顺利,安靖勉可大大方方地登基;若是不顺利,譬如现在,他就直接领兵逼宫,而安胤华很有可能被扣押。
安靖勉是一点损失都没有,反正倒霉的又不是他!
安胤华想通了其中关节,心里愤怒,但是这阵愤怒过后,又是无奈。
他是赵王一系的,这已经板上钉钉了,就算他现在改弦易辙拥护安君烨,也讨不了好。唉,还是期盼二哥会胜利吧!
而安君烨只是笑了笑,说道:“都随朕去看看罢,这位朕的好二弟。”
……
在勤政殿风云变幻,赵王兵临城下的时刻,谢氏一族的某个小宅院也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谢长歌和谢长卿两姊妹与正堂之上,神色紧张地瞧着外面的腥风血雨。
午时一过,便有歹徒攻击这个隐蔽的小院子,来势汹汹,人数众多,谢府的护卫、太子和齐王派来保护两姊妹的暗卫加起来都隐隐处于下风。
现在,院落已成了血和肉的海洋,一大股血腥味冲鼻子得紧,令人作呕。
两姊妹不动如山,令外面厮杀的人生出不灭的雄心豪情,但若仔细看便会知道,二人手指紧紧握住,指节泛白。
“这么偏僻的地方,倒难为他们找来了……”谢长卿咬着牙。
谢长歌不说话,只安抚地握紧了手。赵王派出了一大笔人马前来捉拿二人,竟是在她们姐妹身上下了这么大的赌注?
不想着正面硬对硬,反而竟琢磨这些鬼蜮伎俩,赵王也是能耐。
她们这一边的人数在慢慢减少,二人的心不由得渐渐发紧。
“等等——有人来了!”一个在她们身边的护卫凝耳细听。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发现希冀,以及忧虑。
会是谁呢?
现在局势已经对她们很不利了,若来的还是赵王的人,她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随着一声清叱,一声鞭响,有人用鞭子抽开宅门,一堆身影跨了进来,为首那人她们都认得。
谢长卿的心渐渐沉了:“是淑仪……赵王的亲姐姐……”
然而淑仪再次挥鞭,打中的却是一个赵王一方的人。
众人都因为这变故有了片刻的傻眼,不过仅仅只是一瞬。
有了淑仪的加入,局势很快向她们这边倾倒。
待到将那群歹徒清理完毕,淑仪将手中鞭子一甩,来到二人面前:“谢三小姐,淑仪说过欠了你一回,如今可算是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