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有。”辛娘忙不迭点头,小跑几步到了前头领着凤珏去空房,替他打开门,见后头没有丫鬟跟着,忙转换了称呼:“属下去拿药箱替主子包扎一下吧。”
凤珏的眉头越皱越深,吐出口的却依旧是那句话:“我自己来。”
“那这干衣裳……”辛娘抬眸,小心翼翼地望了凤珏一眼。
凤珏将云瓷宁安顿好,转身不耐烦道:“都说了我自己来!”
“是是是!属下这就走!”辛娘听出凤珏语气中的怒意,连忙将两件干衣裳放在桌上,拔腿便跑,像是后头有鬼魅追着她一般,临走时,还不忘将门给带上。
立在原地预备擦擦头发的凤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转头瞧见床榻上的云瓷宁紧紧地闭着双眸,如小扇子般的睫毛被水打湿,身上的衣裳也紧紧地贴着身子,“轰”地一声,凤珏只觉气血上涌,脸像是被火烧着一般,方才分明在冷水里头泡了那般久,现在却是欲火难耐。
喉结滚动,凤珏甩了甩脑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替自己倒了盏茶,一饮而尽。
一低头,桌上放着的那件撒花烟罗衫映入眼帘,肩膀处绣着的迎春花,让人觉得——春天,快要到了。
☆、第036章 粗茶淡饭,煎荷包蛋
放下茶杯的凤珏连连后退两步,撞在门框上,后脑生疼,他皱了皱眉头,转身忙打开了门,冲着外头喊了声,“辛娘,回来!”
一瞥眼,珠帘翠幕、衣衫鬓影之中,楼下那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正巧抬头同他对视,凤珏不自在地扭过了脑袋,轻咳一声,对着赶来的辛娘指了指屋子里头,“你来。”
辛娘慢慢抬起了脑袋,吞了吞口水道:“真……真的呀?”
一记眼刀扫过,辛娘立即跑进了屋子,全然没有躺在摇椅上的那副悠闲样儿,“那主子您回避……”
昏迷之中,云瓷宁感觉自己像是躺在床榻上,宛如被人撞了一下一般,猛地睁开了双眼,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腰,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
她轻呼了口气,还好,小命还在,没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翻了个身,云瓷宁盯着眼前凤珏放大的脸出神,原来小黄鸡睡着时候的样子是这样啊!云瓷宁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翻了个身,尖叫出声:“啊——”
睡梦中的凤珏直接一把将被褥往自己那旁扯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没有被褥盖着的云瓷宁一骨碌从床榻上坐起来,在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时更加惊恐,“小黄鸡!你怎么在我的床上?!”
被云瓷宁摇晃地睡不着的凤珏,吸了吸鼻子,但并未睁眼,十分淡定道:“这里是琼仙苑,不是你的房间。”
至于这般大惊小怪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云瓷宁忽而停下了摇晃的动作,皱了皱眉,也不管自己的衣裳到底是谁给换的了。她从床榻上下来,俯下身道:“小黄鸡,你怎么啦?”她觉得凤珏的嗓子有些哑,鼻子也囔囔的,一只手覆在凤珏的额上,有些怔愣地叹道:“乖乖,都可以煎荷包蛋了。”
凤珏此刻只觉得脑袋昏沉、头痛鼻塞,闭上双眼周围是一片血红,身子像是在被火燃烧一般,艰难地开口答话:“还不是为了救你。”
为了救她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现在又染上风寒,结果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瓷现在居然还想着荷包蛋?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许是听见了凤珏心中的责问,云瓷宁有些过意不去,搭在凤珏额上的手抽了回去,仅存的那抹凉立即消失。
“小黄鸡,你等着我,我替你去买些药来。”说罢,她整理整理衣裳,转身想要出门。
凤珏张了张嘴,“不必了。”不过是风寒罢了,待会儿他把小白瓷支走,教辛娘拿些药来,服几次便好了,何必再让她单独跑一趟?
哪知云瓷宁站地笔直,十分坚定道:“这怎么行,你是为了救我才生病的,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的凤珏心里头喜滋滋的,觉得那小白瓷还算有些良心,勾了勾唇,“那你早去早归。”
“嗯!”云瓷宁点了点头,刚走了两步,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可是琼仙苑啊!她方才可是将那劳什子花魁给推进池子里头了,这儿的老鸨当不会找他们算账吧?云瓷宁吞了吞口水,问道:“小黄鸡,我走了,她们会不会对你怎么样啊?”
觉察出云瓷宁的担心,凤珏扯了个谎安慰道:“无妨,这儿的人懂得分辨是非,你且安心去吧。”
“这样最好。”得到想要的回答之后的云瓷宁才放心出了门,凤珏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原来,生病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糟嘛。
琼仙苑的大堂之内,琵琶声仍旧在继续,只是那珠帘遮住琵琶女的脸,朦朦胧胧,也瞧不清楚。
云瓷宁毛毛躁躁的身影从人群的一头穿梭到了另一头,不少人都回头瞪着双眼瞧过来,怪她打扰了自己的雅兴。而云瓷宁因为急着出去,只能赔着笑继续朝着大门那旁挤去。
伸长了脖子,云瓷宁不知今日为何这般多人都聚集在这琼仙苑,平日里也不见这般热闹啊?刚后退两步便同一个少年相撞。
一转头,那人慌忙将自己被撞歪的帽子扶正,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遮住了自己的大半边脸,眼神躲闪,似乎在害怕什么。
云瓷宁本就没打算看他,也弄不懂他为何这般害怕,抬脚终于跨出了门槛,看着昏暗的天空,伸了个懒腰呼了口气。
二楼回廊上头站着的晏佑手中的折扇正巧指着云瓷宁的身影,瞧见她时忽而双眸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对身旁的凤瓴道:“瓴兄,你瞧,又是那姑娘,这次当不会是寻人寻到青楼里头了吧?啧啧,可怜见儿的。”
说罢,他自顾自地摇摇头,眼神里满是同情,好像云瓷宁是个被负心汉抛弃之后不死心的木头般。
凤瓴闭着的眼忽而睁开,像是根本就未听见晏佑说了什么一般,抬头瞧了一眼珠帘之后的琵琶女姝月,赞叹道:“这首《下里巴人》不错。”
正唉声叹气的晏佑身子一僵,拿折扇柄挠了挠脑袋,皱眉疑惑地问道:“什么泥巴人?”
凤瓴轻咳两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没有接话。
琵琶声戛然而止,方才还沉浸在乐曲中的人们半晌未缓过神来。
珠帘后头的姝月起身,身影袅袅婷婷,微微福身,梨花白的下裙同身前闷户橱上摆着的梨花枝相映成趣,声音温婉,如同春水般流淌在心尖,“小女子今日身子不适,失陪了。”
出了琼仙苑大门的云瓷宁在外头晃悠了一圈儿都未曾瞧见还开着门的药铺,叹了口气,古人还真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这里有夜市,但恐怕还要再等上几个时辰才开市。再者,药铺不似小摊,夜市时开不开门还是个问题。
总之小黄鸡的身体最重要,云瓷宁瞥了一眼相对安静的街道,街角处散落的几个箩筐引起了她的注意。
直到现在,云瓷宁才想起来自己从前是学过医术的。先不管学的怎么样吧,至少辨别一般的药材还是可以的,云瓷宁背上一个箩筐,心道:“大不了我自己去采。”
“说走咱就走啊!”,云瓷宁背着箩筐哼着小曲儿便一路轻快地朝着山里跑去,要说平常的治风寒的草药也好找,防风、羌活、白芷……
云瓷宁挨个数了数,在山上转悠了约摸一个时辰才将要用的药材给凑齐,此时星子已经布满了夜空,降温的山顶显得有些寒冷,预备下山的云瓷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037章 勇攀高峰,失足踩空
巍峨的山峰之中,尽管光线昏暗,云瓷宁也能隐隐约约地瞧见,在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山坡之上,立着一株草,朱红色的果儿长得十分喜人,云瓷宁小跑几步凑近一瞧——伞型的花生长在茎秆的顶端,球形的红籽果实凑作一团。
瞧见这株草的云瓷宁大喜过望,这可不是一般的草,此药草名为“血参”,味微甘而苦,生用具有止血强心、散瘀生津消肿定痛的功能,在这个时节,这个地方,可是难得的药材。
想到凤珏手背上的伤还未完全好,云瓷宁更是舍不得将这株“血参”留在冷飕飕的山间,她撸起了袖子,将背上的箩筐放在一旁,伸长胳膊想要去挖山坡上的那株血参。
奈何胳膊太短,试了许多次都还差那么一丁点碰到血参的叶子。
不管是血参的花儿、果儿还是根茎,都有自己的药用,她一定要将整株都挖出来,绝对不能破坏任何一部分。
云瓷宁换了个姿势,伸长了腿,即便能够碰着血参,却无法将它挖出,欲哭无泪的她气哼哼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双手抱臂顺便鄙视了一下那株血参,道:“哼,不摘了!”
双眼在山坡上一扫而过,云瓷宁惊喜地发现,在血参的不远处,生长着一株她能够够得着的野草,用力拔了一下,长得还挺结实。
云瓷宁嘴角一弯,这下定能挖到你!她一手抓着那株野草,另一只手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从山顶上爬了下去,哪想就在她拿起铲子想要对准血参根部时,云瓷宁左手抓着的那株野草被她连根带起,她整个身子瞬间便失去了重力,如同坐过山车般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衣裳同泥土摩擦时尘沙飞杨,云瓷宁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夜里栖在树枝上的猫头鹰被这声尖叫吓得振翅飞走,嘴里头叼着的蚯蚓摔在地上,泥土被钻了个洞,不一会儿那蚯蚓便消失不见。
再次醒来时,云瓷宁只觉得腰酸背痛。
睁开双眼,周遭是一丛丛鸢尾,紫色的花瓣虽然鲜艳却并不教人觉得俗气,更教人惊叹的是,花丛之中,无数蓝闪蝶绕花翩翩起舞,有几只停在嫩绿色的叶上汲取清晨的露水,在微弱的阳光的照射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美丽而又虚幻。
她竟然在这里睡了一夜!
云瓷宁从花丛中起身,揉了揉脑袋,慢慢地向前走去,“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大,直到走近那山峰,她一抬首便瞧见一条白练飞流直下,声如奔雷。
水柱奔流不息,击打在大石上时摔得零碎,瞬间化作无数的珠子在空中飞扬,下头大石周遭水雾蒙蒙,一片雾气如燕般腾跃而起。
湿润的石头之上,一袭丁香色罗裙委地,披帛上头的鸢尾绣的十分精致,云裳随风飘扬,那女子席地而坐,低垂着眼睑,素手轻挑琴弦,琴声如同高山流水,同泠泠水声相应和着,显得十分欢快。
老杉木制成的凤势式古琴,音色定然是极好的。
女子微微抬首,飞仙髻上用以装饰的紫薇花簪松松簪起,金步摇上头的珠饰颤颤垂下,于鬓间摇曳。
那是一张怎样绝美的面庞——细长的涵烟眉之间,朱红色的莲状花钿教她显得妖冶而不媚俗,丹凤眼眸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檀色点唇,嫣如丹果。
立在大石上原本想要舀些水净脸的云瓷宁不禁看的呆了,未曾注意到脚下的石苔,身子一滑,马上便要跌入水中。
“去!”女子眼神一凛,左手迅速拨动琴弦,那凤势古琴如同具有人性一般朝着云瓷宁飞去,正巧托起她快要倒下的身子,山泉同石头相撞击起的水花溅了云瓷宁一脸,也算是顺便净了个脸。
重新站定的云瓷宁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泉水,一抬眼便瞧见大石之上一个带着剑的男子飞身下来。
足尖在山涧之中的小石块上轻踏,如同瞬移般一下便来到云瓷宁的身旁,那男子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一身乌黑劲装,剑眉星目,双眸凌厉地紧盯着面前的云瓷宁,像是在责怪她不应当闯入此处。
还不知晓这里是何处的云瓷宁抬头对上男子的眼神时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两步,暗自吞了吞口水。
原先抚琴的女子也飞身下来,双手抬起将浮在空中的古琴接住,勾了勾嘴角,歪头打量着云瓷宁。
那一笑,宛若春风拂面,搅得云瓷宁头昏脑涨,将方才感受到的危险完全抛之脑后,由衷赞叹道:“姐姐,你真漂亮!”
这种美,不似她先前在琼仙苑瞧见的几个女子表面的美,而是一种动人心魄,却又自有一股风韵的美。
听见这句话的曲千靥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拢了拢自己耳边的碎发,“你这女娃,倒是嘴甜。”
“师父?”临渊的手附在剑柄之上,剑鞘之中的剑蓄势待发,双眉紧拧,他不明白,原先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毒仙谷,今日有外人闯入,为何师父还会笑的这般开心。
曲千靥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呃……”云瓷宁掰了掰自己的指头,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问道:“请问……这里是哪儿啊?”
“此处乃是毒仙谷。”曲千靥开口,望了身旁的临渊一眼:“你是除了他第二个自己进来的人。”
云瓷宁觉得“毒仙”二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那……其他想要进来的人呢?”
曲千靥脸色未变,抬头看了看云瓷宁身后的紫竹林,轻轻道:“死了。”
“死……死了?!”云瓷宁身子一抖,机械地转过脑袋同曲千靥一样看着鸢尾花丛之外的那片紫竹林,恍若看到了那些埋在竹林下的森森白骨一般,她禁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而后干笑两声,扯开话题,“那这般说你便是毒姐姐了?”
“哈哈哈……”听闻云瓷宁对自己称呼后的曲千靥止不住地笑,“还从未有人这般称呼过本尊。”
这么多年来,她听过别人叫她“妖女”,叫她“怪物”,叫她“毒仙”,还有许多年前那人曾唤过她“千靥”,唯独“毒姐姐”这个称呼,她第一次听见。
觉察到曲千靥的眉头舒展几分,云瓷宁继续笑着挠挠头道:“嘻嘻,你很年轻嘛,所以就叫姐姐了。”
“年轻?”对面的曲千靥挑眉,好像并不同意她这个说法,“本尊今年已有一百五十三了。”
“什……什么?”听见这句话的云瓷宁身子一斜,差些又从石头上滑下去,我滴个乖乖,一百五十三岁……这就很尴尬了。
☆、第038章 故事和酒,毒仙都有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云瓷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不相信曲千靥方才说的那话,“这世上哪有活的那般久的人,当不会是神仙吧?”
“神仙?”曲千靥的嘴角勾了勾,将古琴背在身后,“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有的不过是武功造诣高些,活的不耐烦的人罢了。”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活得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