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欢蘸着咸黄油吃，有人喜欢配上很甜的果酱，顾文思还记得表哥薛家塘尤其喜欢泡一杯浓咖啡。
它的制作方法简单却又富有挑战，一个好的甜点师，绝对不会做不好牛角包，色泽把控于火候的调控，蓬松的程度也取决于面团冷冻的是否充分。
直到她的手真的触碰上面粉和黄油的时候，顾文思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我真的回来了。
日头慢慢升上天空，她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擀制面团，将其揉成薄皮，覆盖上一片黄油再揉成薄皮。她的手会告诉自己，在何时应该洒面粉，在何时应该折叠。
每揉一次就要冷藏半小时，然后一直反复三次，最后在卷起来的面包团表面刷上一层蛋液，会使出炉的牛角包色泽更金黄好看。
顾文思将烤盘推进去，设置12分钟，她看着亮起来的灯，“给爸妈留几个吃，剩下的就算送人，他们大概也不会拒绝吧。”
收拾桌上的垃圾的时候工作室门被敲响了，“文思啊，妈给你带午饭来了。”
薛雅女士没有穿着饭店里干活的衣服，看起来是从家里出来，她嫌弃的看了眼顾文思身上粘的面粉，“女孩子家家，怎么好一个人住在仓库里，万一遇上小偷小摸的怎么办？”
“妈你别担心了，我有好好反锁门窗，再说了，老爸给我配的大门锁，三个大汉都撞不开的。”顾文思夸张的说，一边喊着饿了饿了开始解身上的围裙。
看自家女儿那傻样，薛女士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快去洗脸吃饭，妈给你熬了汤。”
“好勒！”
等顾文思洗了脸出来，桌上已经摆了几个乐扣小碗，还有一大罐用不锈钢壶装着的汤，“妈，你把老爸压箱底的行军保温瓶都给拿出来啦？”这可是老顾头的宝贝，昭示着当年当兵时候的光辉历史的。
“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它还能长出朵花来啊。”薛女士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她给顾文思倒了一杯，里头还有满满的料，“我放了枸杞、红枣、乌鸡，女孩子家就要多吃一点对身体好。”
“嗯。”
顾文思闷头喝母亲煲的汤，那几个小菜看起来也都是早上新做的，她尽管已经无法吃出它们的滋味，但唇齿触碰的时候总感觉是有满满的温柔。
“脸都干了。”薛雅忽然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罐子，拿小指抠了一点，然后抹在她脸颊上，“擦香香。”
顾文思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一个大了一个老了，很久没有这么亲密。
“雪花膏啊。”
“是啊，用惯了。”
一顿满怀爱意的午饭在悄无声息的时间流淌中过去，顾文思却觉得比任何时候的高级套餐都要美好，因为有一种软软的感情掺杂在调料中，让所有的平凡都变得不平凡。
“妈我做了面包，一会你都带回去，可以分给张大姨他们吃。”
顾文思将牛角包用纸袋子装起来，见薛母背对着她，在洗手台旁边搓毛巾，一边还在唠唠叨叨，“好，就是你老爸，明明牙口不好还喜欢吃甜，叫我抓住他多吃了又偷偷不刷牙，我就罚他……”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和小孩一样，顾文思坐在凳子上瞧着母亲忙来忙去，一会嫌弃她的躺椅上面毯子太薄，唠叨着要再买床厚的，一会又嫌弃工作室里没有空调，怕会感冒。
她托腮发呆，忽然心头一动。
“妈，我男朋友说他最近手头的项目忙完了，有空要来咱家拜访，顺便大家一起吃个饭。”
果不其然，薛雅女士连忙回头，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
假的……
等到顾文思下了公交车，又站在了熟悉的婚借所外面时，还不知道她要为此付出一生血的教训：冲动是魔鬼。
“是搞什么活动啊。”婚借所外面原本风骚的气球门又大了一圈，还有穿着玩偶服的人在那里派发传单，顾文思伸手接过，见上面写着：
【先试用再下单，不会亏本的买卖！】
【我要那个男人！】
顾文思：我要不要还是回去吧。
“哎，小姐你又来了？是不是考虑清楚了。”面前迎出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市场经理，黑西装套裙的女人一脸[我明白的]的表情，十分强硬的将顾文思拉了进去。
“既然来了就选一下再走吧，小姐您也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才来找我们的对吗？爱之家是老牌子了，所有的候选者三证齐全，不会跑路的。”
顾文思被按坐在软乎乎的沙发里，被忽悠的晕了头，“什么三证？又不是买房。”
面前的女人严肃正经的解释，“身份信息真实有效，保证联系方式真实可靠，并且还要签署保密协议，比买房还要严谨噢。”
她将名册递过来，“要不还是挑几个先看看吧，我好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说是这么说了，但是真的实施起来，顾文思竟然有种‘女王翻牌子’的感觉，众目睽睽下颇尴尬，又暗搓搓的有点爽快。
给我来一打！
“嗯……其实我主要选的是性格，外表过得去就行。”她小声说，“因为要陪我爸妈吃饭，希望不要是太老的，也不能太小，成熟一点，条件不要太差。”
她在说什么废话啊……
“抱歉，我表达不太清楚。”
而面前女人忽然一拍手，“我明白小姐想要什么类型的了，正好有一位很不错的候选者今天在店里充当试用，你们可以见一见。”
“啊？”
顾文思吓了一跳，“这不太好吧。”然而那位市场经理好像一瞬间变身女超人，一把拉住她胳膊，强硬的像是上门逼债。
“总要跨出第一步的嘛，只是见一面，你很快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了。”
然而顾文思直到被推进房间的时候还在想：现在的服务行业真的是……太热情了，吃不消啊。
爱之家婚借所里有很多隔间，大小和装修风格各不相同，一般就作为男女第一次见面的场地，而这一间好像就是最里面，最大最豪华的。
因为她一进来就差点被眼前的巨大水晶灯晃花了眼，正低头正考虑要不要走，忽然一个男声响起来。
“你好。”
她的身子一下子僵住，又在两秒钟之内像是慢动作回放一样转过身，“你、你好，我是被人推进来的，耽误你时间了……”
她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而那个人也在直视她。
好奇怪，这个男人的眼睛，怎么好像一场酝酿了百年的风暴。
然而她还想细看时，那人已经站起身走了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你不记得我了？”
他就站在面前，隔了一段陌生人的安全距离，但是十几厘米的身高差还是让顾文思心里惴惴的，她拧巴着手指，“你是……抱歉，我一直都在国外。”
他看起来有点失望，但又很快掩盖了，“我是俞樾。”见顾文思还是一副尴尬的表情，他仿佛认命一样叹了口气，“高一（6）班到高三（12）班，我们一直是一个班的同学。”
啊！
他都这么提醒了，顾文思脑中才有残破的画面出现，她脸瞬间红了，“抱歉，你是俞樾，你变化有点大，我没有认出来。”
而后者定定的看她脸色通红，暗自喘了口气，糟糕，她叫自己的名字实在太好听。期许了许久的事情乍一实现，感觉就好像做梦一样。
他希望可以不要醒来。
☆、第十章
婚借所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而且不是广播，是来自房间角落的音响，伴随某位国际名家的钢琴曲，像丝滑流畅的巧克力一样，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们所处的这一间屋子装修尤其精致，外面的大厅已经是布满了鲜花和点心，这间屋子里甚至还配备了一整餐车的下午茶，她匆匆瞟了一眼，是最高级别的款待。
而面前的圆形小桌上摆着一束大红色的玫瑰花，还沾着水露，装点在透明的水晶瓶里，给这种昂贵的氛围添了一丝男女间的暧昧。
顾文思缩了缩腿，让脚上的白色布鞋藏进红丝绒的桌布下面，仿佛一只怕羞的小兔。她低垂着头，盯着自己膝盖上的皮包不敢到处乱看。
她曾经给高级宴会做过餐点，记得前来的女宾每一位都打扮的精致动人，身着体面的晚礼服，就像是摆在水晶瓶里的花，然而现在，她整个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好歹该穿一条裙子来啊……
坐立难安，正犹豫要不要告辞的时候，面前人忽然站了起来。
顾文思惊了一下，却看他步履沉稳的走到餐车旁，手指勾起茶壶，便立刻有棕色的茶液注入茶杯里，呼呼的冒着热气。
“请用。”俞樾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并不十分近，保持着让人心里安全防线的位置。他一举一动自有成熟男人的稳重，仿佛这些绅士风度都是刻画在骨子里，一眼就能看出良好教养。
“谢谢。”顾文思轻声道谢，俞樾又将奶和方糖递到她面前，周到体贴的像一个真正多年不见的老同学。
然而这和过去她印象中的俞樾并不一样。
“去年尚城一中十年校庆，你没有回来？”他看顾文思略带拘谨的动作，问道。
“……没有，我没有听到消息。”
俞樾当然知道她的回答，不止是去年，几乎就是从毕业后一年开始，你就彻底和国内断绝了往来，如同忽然消失的蒸汽，没有一丝痕迹。
我曾经默默追随你的脚步，只是大概你一直都不曾注意我。
他心里百转千回，脸上却保持微笑，“那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以前的班主任李老师已经当上副校长了，曾经百年单身汉的物理老师也娶妻生子，灭绝师太退休了，又来了个小灭绝。”
每提到一个人，她的眼前恍惚都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是青春校园里穿着肥大校服校裤，充满了七彩的故事。
“是吗？听起来不错。”因为他轻松愉悦的语气，她也被感染的放松下来。
“你呢，这么多年，有回来看过吗？”俞樾看她脸颊微红，忍不住问道。
她的笑容僵住，摇了摇头，两人又彼此沉默下来。
这个时候，身体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尴尬的地点，顾文思也终于能静下心来打量面前的高中同学。
他穿一身铁灰色的西装，衬衣领口禁欲的扣紧，扎着同色系的领带，举手投足间都是社会精英人士的体面和严肃。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在发现她偷偷打量的视线后微笑起来，一下子如同冰山融化。
顾文思触电一般收回视线，这还是那个她亲眼目睹过和别人打架的男生吗……
这个时候门外有人走过，发出微弱的说话声，顾文思的思绪一下子收了回来，她尴尬的笑了下，“在这种地方遇见老同学，总觉得好羞人啊。”
“你……来这是做什么？”她吞吞吐吐的问。
俞樾喜欢看她水光一样的眼波，忍不住逗趣的反问，“那你呢，是来租个男朋友的吗？”
他这么直截了当，顾文思只觉得脸上好像‘砰-’的一声，炸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呼啦啦烧着一片。
“我……”其实我是想问你，是不是真的当试用男朋友的啊。
他知道她脸皮薄，现在更加尴尬的整张脸都红了，像颗熟透的苹果，俞樾忍不住轻笑起来，“别急，我不会乱说的。”才看她松了口气。
“大家好久没见，不如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嗯，好。”顾文思抬头，见他已经拿出了手机，便没有任何思考顺从的取出了自己的。
“你用微信吗，或者说是别的？”俞樾装模作样的记下她现在的新号码，一边又问道。
“唔，我回来后下载了微信，只是还没有好友，也不会用。”顾文思找出绿色的软件来给他看，确实是一个好友都没有，干干净净的。
“我来教你。”他站起来走到顾文思身边，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帮她轻轻松松的添加了自己。
“YUYUE。”顾文思喃喃念出他的账号名，俞樾整个身体一僵，又克制的直起身站的远了些。
“是这样吗？”她试探着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给了他。
“是。”
他看着屏幕里弹出来的带着她头像的画面，还有她手机列表里第一个好友，标的是他的名字，瞬间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满足。
修长的手指滑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无名取代，不过一瞬间，电话簿的里的秘密联系人就变成了：文思。
他定定的看着，竟然不舍得挪开眼睛。
“唔，我耽误你的时间了吧，这就告辞了。”
顾文思静悄悄的起身，想要悄咪咪自己离开，抬眼却和他对上，俞樾不似刚才一样体贴幽默，脸上竟是极具有侵占欲的神情，她被吓了一跳。
然而眼前一晃他也站了起来，明明还是微笑着的，她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我送你回去。”他走过来推开门，一手扶住门把让她先过。
顾文思从他胸前侧身走过，还想着要推辞，这时外面等候着的市场经理又凑过来了。
“小姐还满意吗？”她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打转，然后仿佛看到谁的眼色，闭了嘴退到一边。
顾文思正尴尬着不知道怎么说呢，见工作人员主动走开，便松了口气。
“你不用送我的，门口不远就有汽车站牌。”顾文思想要婉拒，俞樾一按手里的车钥匙，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车就滴滴一响。
他侧头看她，“不用客气。”
顾文思：(—△—；)
俞樾开车很稳健，似乎是照顾车上的人，不会忽然加速或者刹车，顾文思坐在副驾驶里，看着他车里冷冰冰的装饰，甚至连个竹炭包也没有。
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这才是他的性格。
“你以前的号码呢？就是高中时的手机号。”
平缓的行驶在道路上的时候，俞樾忽然问。
“啊……那个手机我没有带去国外，它太老了，一开机就死机，前不久我不小心摔坏了，就没有用那个号码了。”顾文思随口说道。
闻此，他竟然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
“怎么了，你有联系过我那个号码吗？”顾文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一句。
然而他却没再说话。
车外的行人裹着围巾来来去去，车内他开了暖风，顾文思没觉得冷，一路开到了她的小工作室外面，直到车子挺稳，她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