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一身白衣的少女,款款向他走来,蒋劲夫眼眶瞬间一红,他对她招了招手,少女乖顺地走到他的身旁。
“菲儿,舅舅来迟了,让你受苦了。”他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舅舅。”菲儿叫了一声,语带哽咽。
前世在皇宫,虽有父皇和母妃还有哥哥的疼爱,不过母妃是个孤儿,因缘际会遇到景帝进了皇宫,外家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咋一见到蒋劲夫对她如此,菲儿心中暖意顿生。
“好了,没事了。”蒋劲夫拍拍她的肩道,“一切有舅舅在。”
“恩”少女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中满是孺慕和信赖,看得蒋劲夫心中酸涩不已,可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蒋劲夫下定决心倾其全力也要顾全这个外甥女,保她一生安康。
甥舅相认,现场一瞬间变得暖意融融。
不过菲儿没有忘记她站出来的目的,她转向陆文涛朗声道,“二叔,当年之事我记得是有个宵小言语轻辱我母亲,我大舅舅这才出手惩治那人,至于杀人,更是无稽之谈。是对方先对的手,我大舅舅也只是正当防卫罢了。”
她舅舅不道出实情,她可不能让这屎盘子扣在他身上,也不能任由陆文涛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大舅舅难堪。
此话一出,现场又一片哗然。
在众人不注意时,陆文轩的目光向宴会厅某个角落望去,今日的婚宴发展到现在,已经让他忍无可忍。
如今的他已经不同往日,他不再是彬州城那个穷苦的少年,不需要仰仗在蒋家众人的鼻子底下度日,他是新任镇刑司指挥使,也是新晋的忠义侯,蒋劲夫怕是还没有认清这个事实,今日他就让他知晓一下,也好让他认清这个事实。
在他的示意下,一个俊秀的少年从席中走了出来,站到了这对久别重逢的甥舅之间。
此人眉清目秀,鼻梁秀挺,皮肤白皙中带着青光。
他一出现菲儿顿觉周身被一股冰冷的、阴郁的气息包围了起来,她抬头,不经意对上了一双阴郁深沉的眼睛。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眼前一片天眩地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这个满脸戾气,满头银丝的少年郎,怎么可能会是记忆中那个有着温暖笑容阳光温润的殷哥哥,他怎地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她离世的这三个月,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为何会站在这里?
她有好多事想问他,也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少年看着她的目光陌生而又冷漠,她的嘴唇翕了翕,想说话,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口丝丝的抽痛。
她见他拍了拍舅舅的肩,冷声道,“阁下这是侯府,不是阁下闹事的地。如果阁下再不让那些人出去,那我只好派人动手了。”
“你个小王八羔子,你是何人?这是我和陆文轩这狗崽子的家务事,闲杂人少管为妙。”蒋劲夫拨开他的手。
狗崽子,敢叫新驸马新镇刑司指挥使狗崽子的也就眼前这人敢了,这彬州蒋家人的胆子真有够大的,众人不禁佩服蒋劲夫的胆量。
“来人,把这些聚众闹事,故意捣乱之辈,拿下。”少年眼皮子没抬,张嘴就要拿人。
在他一声令下,十几个身穿黑衣,腰挂大刀的年轻人不知从宴会厅哪个角落走了出来,把现场那些提着花圈的汉子和妇人围了起来。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次是真的要动真格的了。
第48章 记忆中的少年殷情
菲儿目光迷离地望着这个少年。
她死了,哥哥死了,身为哥哥近身护卫的他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为了生存,他必然要另择生路,他这样做并没有错。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为什么还会如此之痛。
他已经不是原来她所认识那个少年郎了。
她不愿相信这个事情,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她深吸了口气。
对上少年阴森的目光喝道,“住手。”
她质问道,“阁下是何身份,今日乃我父和长公主大好的日子,阁下这是不给他们面子,要在这里对我舅舅对手?”
即便他是她记忆中的那人,她也不能让她随意动她舅舅。
少女望着他的目光凛凛,少年的视线这才缓缓落到她的身上。
阴冷黑暗,如同无底的黑洞,那眼睛的主人正兴味地看着她,“你不知你舅舅正在闹事,大景律法明文规定凡聚众闹事之辈,轻则重打三十大板,重则可判五年,十年不等刑期。刚才我分明劝说过这位,他不听劝,我依法执行,为何不能动手。”
“至于我,我乃镇刑司副指挥使殷情,现在知道我是谁了。虽说你是指挥使的女儿,也不能防碍官差办事。”他目光冷得像冰,语气更是森寒。
少年认得她,也不认得她,陆菲儿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见他。
他一张俊美而阴郁的脸上早已不见了往日的笑容。
明明知道他认不出来她来,明明知道现在的殷哥哥说的话不是针对原来的她。
菲儿还是被他的冷漠给伤到了,现在的他陌生的让她觉得可怕。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也回视着她,望着她的目光没有一丝的温度。
心中猛地一刺。
脑中恍然间闪过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情景,那时她正缠着母妃给她编腰间佩带的玉坠子的挂件,她想送自己亲手做的玉坠子给哥哥当礼物。
他和几个同龄的孩子被宫人领到了母妃的宫殿,在一众孩子之间鹤立鸡群,她一眼望去就看到了他。
那时他才十来岁,长相已十分俊秀,她偷偷看他,恰好被他发现。
她有点不好意思,一下红了脸,他回了她一个笑容,那笑容就像雨后的彩虹,明亮温暖而又干净,直到现在这笑一直映在她的心中,甜甜的。
那时她正好八岁,正是与郑元畅那奸胚相见的同一年。
只不过她认识殷哥哥更早一些。
在一众人被母亲一一询问过后,轮到了他。
见母妃问他,他明明心中胆怯,却强自装着无畏,她看到他缩在衣袖下的手握得紧紧的。
在母妃的目光之下,不卑不亢地行礼。
也许是母妃的亲善,让他消除了顾虑和心中的怯意。
他变得自信起来,眼中神采飞扬,星星之火在他眼中点燃,这一刻的他分外耀眼,他徐徐道出他的家世来历。
母妃听后,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眼中的星火也随着母妃的无应答一下熄灭了,如同明珠又拂上了一层灰,变得黯淡了起来。
殷家是除了帝都四大家庭之外被排在最末的世族之家,被安排来见母亲,就有机会入选哥哥的伴读,是举族上下荣耀的一件事,对当时的他而言,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关于他的家世她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母妃挥了挥手,宫人们正准备把这些孩子带出宫殿,他挣脱了宫人的手,冲到母妃跟前,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抬头语气铿锵地道,“请德妃娘娘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好好伴着三皇子,为他尽忠尽孝,绝无二心。”
少年响亮的声音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菲儿再抬头时,眼中水波漾漾。
她再次吸了口气,深深地望了满头银丝的少年一眼,再见面时满心的甜蜜已然换成了说不出的苦涩。
此时的李天赐在席中早已坐立难安,看着殷情嗤声道,“原来前任的副使就是这小子,阴森森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我去帮陆姑娘一把。”
他刚要起身,却被身旁的郑元赐一把拉住了,他嘘了一声,说道,“先别去。”李天赐只好在他的示意下忍住了冲动。
郑元畅的目光却在菲儿和殷情身上游离了起来,菲儿在殷情出现时一闪而过迷离而又朦胧的眼神,他没有错过。
他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定定地看着少女,过了一会,又把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如深潭般幽深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原来是镇刑司副使大人,失礼了。先不说我大舅有无闹事,这京中治安我记得不是镇刑司该管的事,副使大人好似越权了。”
菲儿再看他时,眼中的那丝茫然无措已然退去,目光坚韧,毫不协妥。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把舅舅带走。
殷情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陆文轩身上。
陆菲儿的话他根本没放在眼里,镇刑司从来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越不越权,对镇刑司来说毫无用处。
只不过眼前的少女到底是陆大人的女儿,他不看僧面也是要看佛面的。
陆文轩暗中对他点了点头,殷情在得到明确的答案后,再一次冷声道,“动手。”
“父亲大人,您真要对舅舅对手吗?”菲儿转头看着陆文轩,说道,“舅舅来凭吊母亲何错之有,只凑巧碰上了父亲大人婚事罢了。母亲在世时,舅舅们最是疼爱母亲。您不是在外祖父、外祖母面前曾发过誓言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母亲,也会一辈子敬重外祖父、外祖母母和舅舅们。莫非母亲去世了,您尚了公主,这些誓言都变了吗?”
少女清晰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敲打在众人的心头,他们的目光随着少女的话语落在了陆文轩身上。
这指责有多么严厉,当着众人的面陆文轩岂能悔了誓言,今日他要是悔了这誓言,那他真就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他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不把她逼死,她是不会罢休了。
今日他屡屡在众人面前受挫,面上却不得不死死忍着,心中早已憋成了内伤。
第49章 天堂跌落泥地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硬挤出了一丝笑容,对她说道,“菲儿,父亲怎么可能会对你大舅舅动手呢。父亲一直对你舅舅们及是敬重,你不也知道的。”
说完后,他又沉下脸对着殷情说道,“殷副使,不得自作主张,还不退下。”
菲儿在心中冷笑,当真演的一手好戏。
要是没看见他暗中使的眼色,她还真是信了他了。
殷情应声带人退了下去,菲儿眼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原位,心中分不清是难过还是失望。
那个记忆中刚折不屈的少年不见了,他终是随波逐流折在了权贵的手中,菲儿心中难言的酸涩,心再一次绞痛了起来。
“好了,菲儿,你看都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等到了镇刑司,父亲定会好好训斥于他。不过,今日毕竟也是长公主的婚宴,你舅舅领着这么大批人拿着花圈过来,皇家的面子不好看。你帮父亲劝劝你舅舅,你母亲的事等婚宴结束了,我们私下再谈。”
他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舅舅心中也是难受,我又何尝不是。不过圣命难违。”
又是圣命难违,这是她第几次听到这话了,一次,二次,还是三次,他不嫌烦,她却腻了。
她颔首扬眉道,“女儿知道,女儿当然不会让父亲为难。女儿这就带着舅舅先去客栈住下。父亲大人且莫要和舅舅计较,我知道你们都是爱着母亲的。今日也是一场误会。”
她忽地话锋一转道,“父亲大人,我虽然相信你,不过您底下的人就难说了。”
少女意有所指地看了坐在厅中的殷情一眼,一脸忧思道,“女儿怕等舅舅到了客栈,那些不知您用意的手下,自作主张为难舅舅。这有一就会有二,父亲大人,您说呢。”
陆文轩那一番软硬兼施的话听得众人不得不赞服,再听少女如此巧舌如簧,众人更是惊叹,这父女两个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要论口舌,这个做镇刑司指挥使的父亲看来是要败在女儿的手下啊。
陆文轩气得心口直抽,咬牙道,“菲儿放心,晾他们还没有这个胆子。要是他们胆敢伤害你舅舅,父亲定不会轻饶他们。”
这语气坚定有力,信誓旦旦,她听了笑道。
“父亲大人如此说,菲儿自然放心不过。过几日舅舅回彬州,还望父亲大人派人护送一二,别的人护送女儿还真是不放心。”
面对陆菲儿在众人面前盈盈浅笑的那张笑脸,陆文轩差点气绝。
“这是自然的。”在众人面前他不得不咬牙应道。
“那就多谢父亲大人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看着在人前道貌岸然的陆文轩,菲儿的嘴角含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他的父亲大人这会儿估计气得肺都得炸了,没办法,不气他气谁呢,他总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一点代价。
蒋劲夫对陆菲儿的表现大为侧目,外甥女真是能耐了。
他转而横着脸对着陆文轩说道,“陆文轩,老子告诉你,今日老子是给我外甥女面子,不是给你面子。”
说完,他一把拉着菲儿的手,说道,“菲儿,随舅舅走。”
在众人的目光中,蒋劲夫拉着陆菲儿牛逼哄哄地走了。
什么叫得了便宜卖乖,这就是了。宾客们纷纷为少女的机智点赞。
如同蒋劲夫带人来时那样,那一大批拿着花圈哭丧的汹涌而来的人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不久前还闹腾地厉害的宴会厅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的安静。
陆文轩目光死死地盯着蒋劲夫离去的方向,在衣袖下的手握得死紧。
过了片刻之后,才松开了拳头,神色恢复如常。
郑元畅在此时拂了拂衣袖站起了身,对一旁的李天赐说道,“走吧。”
一直安静坐着的姜有道,睁开那双豆眼,“大公子,我改日去府上拜会令祖,大公子可得拨空陪老夫聊上几句。”
“自然的,姜世伯。”
这老狐狸,深怕他不兑现承诺。
见郑元畅要离席,嘉宝公主急急站了起来,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都没有好好和这位郑公子聊聊呢。
“不知郑公子府上在哪条街?嘉宝正好要走,不如一起。”嘉宝公主看着眼前温文有礼的少年郎,主动放低了姿态,一双杏眼满含期待地望着少年。
“在下与公主不同路,不能与公主殿下同行了。”他说道。
嘉宝公主没料到他居然不买她的帐,当面拒绝她,顿时又羞又愤。
她面红耳赤地看着郑元畅拉着李天赐一道离开,她就不信了,凭她的身份还追不到这个少年郎。
她跺跺脚对一旁的女官,道,“还不走。”
突地又似想到了什么,瞄了眼恍如梦中初醒的姜有道,“姜阁老?”
“公主殿下叫老夫,有何吩咐。”
姜有道看着突然间兴致盎然的嘉宝公主,右眼皮直跳。
“姜阁老,我们一起走吧,我想起我那里还有几本孤本,不知道姜阁老可有兴趣瞧瞧。”
姜有道一双豆眼立时有了精神,“正好,老夫也要进宫面见圣上,公主,那一起吧。”
老狐狸姜有道就这样被嘉宝公主连哄带骗地离了席。
婚宴现场一片肃静,此时菜早凉了,宾客们也无心再吃,纷纷起身告辞。
这一场婚宴虽然没有吃的尽兴,可这戏唱的倒是比戏台上的戏文还要精彩,宾客心中称心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