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话,从地上捡了块巴掌大的带尖儿的碎渣向她逼过去,她一愣,忽然看见了倒在桌子上睡死的柳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慌慌张张的说:“小少奶奶,您别介,这,,,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大少爷让我这么做的。”我愣住了,她趁着这空挡,赶紧蹬着小脚溜了出去。
原来是他!好一个卑鄙的秦书!
我手上拿着碎渣就冲了出去,转了一圈才想起秦书这儿不在家而在店里做生意,我只好回到屋里,在房间走来走去,准备想一百种方法将他杀死,想到第九种的时候他就回来了。我二话不说,操起家伙就朝他冲了过去,他吃了一惊,后退了几步,然后瞅准机会一把攥住了我的手,大声喊道:“夏歌,你别冲动,你听我解释。”
他从我手里夺走利器远远的扔了出去,把我拖回了屋里,死死抱住我说:“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
我筋疲力尽的软了下来,头重重的垂在他的肩上,他这才松了口气,把我扶到床上,捋着我的头发对我说:“夏歌,实话告诉你,因为你总不让我碰你,我爹觉得你留在这里已经没用了,就打算把你卖到妓院去,我和娘千求万求,磨破了嘴皮爹才勉强提出了条件。他给我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内你和我同房,他就打消主意。”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个世道,穷人就像牲畜,半点尊严都没有。
“夏歌,我真的喜欢你,接受我好吗?”他嗅了嗅我的秀发,语气柔的发烫,我推开他,独自躺下,他把被子拉开,说:“你好好休息吧,饭我会端来。”
中午的时候他果然端着饭菜进来了,我看见他就觉得难受,背过身子不理会他。他把饭菜搁在桌子上,取了一个青蓝色瓷碗从一个盆里舀了汤走过来,吹了吹递给我,像哄孩子似的说:\"一天没吃饭了,咱们先喝点鸡汤润润胃,好不好?”
我头也不回,抓过搁在腿边的被子蒙在了自己头上。他央求着我,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夏歌,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昨晚不该那么冲动,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两下,扇耳光也行,只有别不吃饭。”
我伸出手指把耳朵捂上,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有种想吐的感觉。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关上门出去了,等他走的看不见踪影,我爬起来,“砰”地用力关上了门,然后把那把黄铜锁找到,死死的把门反锁。晚上他又来,我没有理他,第二天上午他又来,我还是不理他。到了第三天下午,我起了满嘴泡,浑身发烫,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心想,算了,就这样死了吧,一了百了了。
☆、第十章
秦书来了,在外面一刻不歇的敲着门,我的咳嗽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找来两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撞开了门,看到我蔫痿的样子大惊失色,风也似的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他拽着个白须黄面的老人进来,这个老人我认识,是南城广记药铺的刘二先生。
刘二先生给我把了一通脉后,对秦书说道:“小夫人这病是心烦气躁,体虚忧郁,以致体内流毒集聚无法排除。秦掌柜,容老朽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小夫人虽然已经嫁于你为人妇,但她毕竟年纪还小,你应该像对待妹妹一样多让着点她。”他说到“妹妹”的时候,舌头打了个结,我知道他差点说成女儿。
“哎,知道了,先生说的是。”秦书跟刘二先生寒暄着,刘二先生坐在桌子上从药箱里掏出张信笺当即开下药方交给了秦书,嘱咐道:“这药一日三次,早中晚各一帖,要按时服用,不能间断。还有不要给小夫人再吃安神睡眠的药,最近也不要再行房。切记。”
刘二先生是宜阳县远近驰名的神医,又见多识广,什么也瞒不过他。秦书涨红了脸从口袋里掏出五两银子塞给他,刘二先生作了个揖说:“愧受了,愧受了。”
送走刘二先生,秦书回到我床前,看着我奄奄一息的样子,心疼的说:“看到你这个样子,真不如让我死了,换你健康平安。”我白了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他大概想起了刘二先生的话,陪着千万个小心说:“好好,我不气你,我出去,我亲自为你煎药赔罪。”
过了一会儿他真的端着药进来了,摇摇晃晃的端到我面前来,吹了吹,说:“快来喝吧,刘二先生说这药得趁热。来,我喂你。”
“不喝。”我一把打翻了药碗,黑漆漆的汤药溅在他的手上烫得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呼呼的边吹手边说:“真没见过你这么无情的人,好歹这是我第一次下厨熬药,你不赏脸不说,还谋害人家!”
“活该!”我坐起来正想好好骂他一顿,可一看到他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他的脸上和额头上都是一道道的锅灰,嘴角还粘着汤药渣,再加上疼的龇牙咧嘴的表情,实在是滑稽极了。他见我笑出声儿来,急忙搬过镜子来一照,捂着脸说:“别笑,别笑,我第一次生火,情有可原嘛。”说完,他收拾了碎碗渣,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他清干净了脸,又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喜的说:“天呐,我走出去才反应过来,你居然对我笑了,你说我咋这么幸运呢!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你的心和你的人一样美的像碧玉。夏歌,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听他这样说,我忽然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明明准备好一辈子给他冷脸的,怎么这么快就对他笑了呢?我又把脸板了起来,双手抱膝把头咧到了一边。他以为我害羞了,搬了个凳子坐在我面前,搅拌着药说:“夏歌,对我笑好吗?我喜欢看见你笑,只有你笑了我才会觉得人生充满希望。”
我仍旧不理他,任凭他好话说尽,打躬作揖,我就是无动于衷。后来他急了,把碗丢在桌子上,沮丧的说:“夏歌,我的姑奶奶,我的好妹妹,你到底怎么样才能原谅我,至少给我个补偿的方式让我去做啊!你这样子不吃不喝不说话,真的让我很心疼啊!”
\"那你去死吧。”我没好气的随口回了一句。
“真的吗?只要我死了你就开心?”他一本正经起来。
“对,你死了我就开心了。”
“好,我听你的。”
他哐的一声把碗打碎,拾起地上的一个碎片就朝腕子上割了下去,顿时一股鲜血涌出,染红了地面。我吓傻了,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做,赶紧跳下床来,四下看看并没有什么可用之布,只好撕了床单给他包扎,他却顺势搂住了我,我挣扎了几下,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说:“你这个人怎么的,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那么冲动。”
他忍着痛,咬着牙说:“我只想向你证明,为了你,要我命都行。”
“你这人真是......”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刚送走刘二先生,又不得不把他请回来,他帮秦书上了药包扎好以后,佩服的说:“都说老夫少妻趣事多,以前我不信,现在看来不得不信呐!”
秦书和我都红了脸,刘二先生再次告辞,“好了,不打扰二位休养,告辞。”
药又熬好了,这次是两人份的,一份是我的,一份是秦书的,我再也没法不喝,便与他一人抱一个碗,把药喝了下去。喝完药他从桌子上取了两颗糖,给了我一颗,自己吃了一颗,对我说:“这下,咱们也算是同甘共苦的夫妻了吧。”
“谁跟你是夫妻。”我锤了他一拳。
“好好,不是。你是我的姑奶奶。”
“我有那么老么?”
“好,好,我老,我是老乌龟。”说完他把手臂撑起来,在地上爬了两下,“我是伤了爪的老乌龟。”
他的样子好好笑,我没忍住笑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我旁边舒了口气说:“你终于笑了,你要是再不笑,我只能烽火戏诸侯了。”
“哦?怎么个戏法?你家又没烽火台。”我打趣的问他。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我就只能把店烧了,放火逗美人,怎么样?”
“行啊,你去吧,看你舍得舍不得。”我推搡了他一下。
他站起身来,做出要去的动作,边挪边说:“那我可真去了啊!”
我正想跟他说拭目以待,突然那天碰到的掌柜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秦书正和我说话,一时没有注意,结果王掌柜一不留神撞在了他的鼻子上把他碰的够呛,他揉着鼻子,抱怨的说:“王掌柜,你这是干什么啊,就这么慌慌张张的跑到了我卧房。”
王掌柜甩了一把头上的汗珠,结巴着说:“不,不好了,秦掌柜。咱们东城那家店门口被一堆流民给围住了,说是要放火烧我们的店铺!”
我和秦书都愣住了。
秦书问:“什么流民?哪儿来的?”
王掌柜也不很清楚,只是说道:“我看里面有老百姓也有穿军服的,可能是从北边逃难来的。”
秦书一拍手,“坏了,肯定是北边打仗逃回来的伤兵和百姓。”
我一听是北方的伤兵,整个神经都蹦起来了,便决定与他一起去看看,他刚拉着王掌柜出了门口,我上前喊住了他,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这,恐怕你去有危险,我去处理一下就回来,好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猜透了我的心思,他的语气虽然柔和但始终透露着不情愿。可我怎么能不去呢?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看有没有江河的踪影。
“秦掌柜,快走吧。”王掌柜催促着他,他点点头转身走了,我赶紧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大门口,他正准备上车时,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热切的期望着,只好挑起车帘,对我说:“来吧,一起去。”
王掌柜在前面驾车,我和秦书在车里坐着。一路上他愁心颇重,眉头紧锁,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额头渗出汗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则满脑子都是江河的身影,他好不好,身体有没有落下残疾,如果那群流民里真的有他,我又该以什么面目去面对他?我忽然觉得有些草率,但已经上路无法回头,只好在心里祈祷,“江河千万不要在里面。”
王掌柜把马车架的飞快,颠簸的我胃里直翻江倒海,我仰起头生怕会吐在车上,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他回过神来,把身子朝我这边挪挪,微笑着示意我靠上去,我连忙摆摆手,他的笑容突然凝滞了。
马车一到店门口,一大堆人就围了上来,大多数是老百姓模样,里面确实有不少流兵,我眼睛飞速的流转着寻找江河的身影,找了一番却并没有找到。这时一个脸上满是伤痕的独臂男人挤到了我的面前,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挽住了他的胳膊,他把我的手紧紧攥住,安慰我说:“别怕,一切有我。”
他跳下马车,把我搀扶下来。店里的伙计拼命挤进来,对秦书说:“掌柜的,这些人一来就挨家挨户的围堵商家,要钱还要粮,不给就打砸,咱们这做布匹生意的哪有那么多粮食给他们嘛。”
王掌柜问:“报官了吗?”
伙计回道:“姚记饼铺早就报了,可官府说现在大部分的捕快都去处理城南的流民了,根本顾不上咱们这儿啊!”
四个城门都涌入很多数量的难民,听伙计说,城南的流民都有三四千人了,县里的捕快根本不够用。
“要不,给州衙通个信儿,请他们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派兵镇压?”王掌柜提议。
这时,东边的一家瓷器店铺大门哐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一大批流民呼喊着冲了进去,几个伙计拦不住被踢倒踩在了脚下,很快淹没在了人群里。秦书看着眼前情势,一拍手说:“唉,来不及了,王掌柜你去美玉钱庄取一千五百两银子,然后买一大批粮食装车运到城外。”
王掌柜一听,心里几百个不愿意,但看着流民把瓷器一件件的抢了出来,也只好气的一拍大腿,架上车去了。等他走远,秦书拨开人群拉着我上了店铺旁的一个高架子,然后取了立在台子上的一根铁棍用力敲着他身边的铁箱子,大喊:“大家停下来,听我说几句行吗?”
他敲的很用力,我站在他身边,耳朵嗡嗡直响。附近的流民听到了,都停下来看着他,其中一个戴着破毡帽的男人对他喊:“秦掌柜,你们秦家家大业大,我们已经快饿死了,就施舍点毛毛雨给我们吧,要不然我们只能抢了。”
秦书喊道:“大家听我说,我知道大家背井离乡一路漂泊到这里,一定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甚至还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秦书作为秦记的大掌柜,为了大家伙儿买了很多粮食,请大家都到城外等候领取!”
“真的假的?你别骗我们!”
秦书拍拍胸脯:“我秦某人说话一言九鼎,我要是骗大家,大家只管咂了我的店铺。”
秦书顿了顿,又说:“不瞒大家,我早就有扶危济贫之心,所以早就准备好了钱粮给大家伙,只希望大家不要再做不法之事,毕竟我们也是普通老百姓,咱们现在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而不是自己人伤害自己人!”
他说话的时候,我眼睛还是没有闲着,把围过来的人看了个遍,依然没有发现江河的身影,我有种直觉,江河肯定不在这群人里面,于是我悬着的心居然放下了。
这时流民们都拍手称赞,“好,秦老板不愧是仁义之人,我们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了,大家走,出城领粮食去!”
☆、第十一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秦书把白天流民的事情告诉了他们,秦老爷听了,显然十分高兴,不断赞许秦书的所作所为,称男子汉大丈夫在世就该肩负起兼济天下之责。秦老爷端起酒杯来,颇为欣慰的对秦书说:“来,秦书,爹敬你一杯!”
“好什么呀好,这多危险!”秦夫人白了秦老爷一眼,对秦书说:“孩子,以后这种危险事儿可别再往上冲了,你说要是那些不要命的人伤害到你我可怎么活啊!”
一提起流民,大少奶奶不高兴了,啪的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好个刁民,敢欺负到我头上,我让我干爹派一万大军把他们全绞杀了。”
“好了,夫人,就是一群可怜人,何必置气呢!”秦书拍拍大少奶奶的手,小心的安慰着她,大少奶奶嘴一撇,把桌子拍的咔咔响:“我的大少爷,那可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啊,一年的收入。你是巨富沈万三?有聚宝盆怎么滴?真拿钱不当钱,居然不和我商量就和别人擅自做主了。”
大少奶奶说完,颇有意味的撇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怪怨秦书遇事不带她而带我去感到吃醋了,只好赶紧把头低下装着没事一样吃饭。秦书陪着笑,好言对她说道:“夫人,当时事情紧急,没来得及与你说,而且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能带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去呢?”
“唉,你呀。”大少奶奶这才把脸缓和起来,拾起筷子夹了张肉饼到秦书碗里,秦书夹起来咬了一口,却嚼的一点儿都不起劲,再陪着脸部僵硬的笑容,活像个面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