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牙婆讪笑不已，就算她对姜眉这容貌气质垂涎三尺，但也不敢随随便便下手啊。看姜眉着实对她戒心重得很，便只好道：“那就麻烦小娘子在这里等着吧，我去把人接来，然后再让小娘子过目。”
姜眉点头，这样还好。
也不知道那地方到底在哪里，黄牙婆足足去了一个半时辰，才坐着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回来。
小小的马车竟然挤进了二十个人，虽然她们都身形娇小，但姜眉还是看得触目惊心，这就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部分人。
二十个人站了两列，在姜眉面前排开，高高矮矮虽然不是十分整齐，但也相差不多。看来黄牙婆果真认为姜眉有钱，带来的都是“上等”的。
姜眉没有什么标准，既然都是身体干净没病的，她找人只是回去制香的，也不要求容貌，便只让刘婆子上去看她们的牙齿。
只看这一样，不管皮肤是蜡黄还是黝黑，眼睛有无光彩，都只看牙齿，若是干净的就要，不干净的便只能说没缘分了。
刘婆子挑出来八个，姜眉又上去点了两个。
黄牙婆一看姜眉已经要了十个人，便有些欢喜，得寸进尺道：“小娘子再挑两个吧？”
姜眉抬眼往面前的这些人扫了一圈，她们形形色色，容貌身高各不相同，可是对于生命的渴望都是强烈的。已经被挑出来的都面露欣喜，有喜形于色的还因为激动微微地抖起来。
而没有被她挑中的，却是眸光一黯再黯，在听到黄牙婆的提议时，虽然心中已经没了希望却也倔强地抬起头来。
她们从牙行起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她们每天做很多的工流很多的汗，辛辛苦苦小心翼翼活到现在，心中唯一的心愿便是自己能有一个好去处。
而这个好去处，也仅仅是吃得饱能有衣服穿这样的祈求，若是遇上那种苛刻爱磋磨人的主人家，她们也只有自己咬牙认了。现在站在她们面前的姜眉真的比见过的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好太多了，所以她们都才这样想脱离牙行，想要到姜眉的身边去。
对于她们来说，那是活下去的勇气啊。
姜眉自己内心也很纠结，她的本意是只买十个就差不多了，可是耐不住心软，对这些特殊人群又是没法无视，更何况她们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们也许满心欢喜地跟着黄牙婆坐了那么久的车来到这里，选上的自然高兴，可是没选上的呢，毫无疑问，肯定是要再坐车回去的。这是多么地残忍，相当于在她们的黑暗的世界里投下一束光，然后又丝毫不留情地收回去。
有可能，这束光还会亮起，也有可能，再也不会亮了。
这批人价格绝对不便宜，而且姜眉要从黄牙婆手中买走的是死契。人她带走了，以后怎么处置就是她自己的事。
“小娘子，我会很爱干净的，求求你，买下我吧。”离姜眉最近的一个女孩儿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来，眼睛里都是祈求，她知道刚才姜眉让刘婆子看牙齿的目的，自己是因为生无可恋才只知道做工和睡觉吃饭，可是遇上了姜眉，她突然是那么强烈地想要生活下去。
不是生存，是生活。
第二十七章
“到了到了。”一个妇人一脸喜气地望着来路。
“哎哟可真是到了，我这心里怎么紧张得不行呢？”另一个较为年老的妇人用手拍着自己胸口，眉头轻轻地皱起，显然那情绪是真实的。
之前那个妇人又一脸好笑地安慰她：“娘，那是您女儿与外孙女儿，有什么可紧张的？”
马车车轮扬起飞尘，由远及近，终于停在了两个妇人的前方，也停在了薛府的门口。
赶车人是一个粗壮的婆子，年老的妇人认得她，语气里不乏欢喜地开口：“刘婆子”还不待她说完后面的话，刘婆子便已经下车来向她福了一礼，带有些安慰地道：“老夫人别急，娘子和小娘子都在车上呢。”
话音刚落，那车帘子就从里面被掀开了，露出一张笑颜如花的脸来。
“外祖母。”姜眉甜甜地叫了一声。
穿越过来以后姜少陵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姜家剩下的那些人又少有善茬，所以除了亲生父母，姜眉确实是没有享受过其他长辈的疼爱。香姜阁开张的那日见过了外祖父薛沐和舅舅薛让，他们的态度让姜眉对这久违的温情突然有了些渴望。现在也不是太忙，便到了镇上接了薛瑶一起来了。
面前的这两个妇人，年纪大的约有五十岁，年轻一些的三十左右，相同的是，两人脸上都是确确实实高兴的表情。这两人，一人是姜眉的外祖母，一人是姜眉的舅母，从第一眼就看得出来，她们是好相处的。
姜眉搭着刘婆子的手下了马车，又转身扶了薛瑶下来，站在喜气洋洋的薛家两婆媳面前，确实是有些一家人的气氛了，姜眉心中升起真实的喜悦来。
“快别愣着了，快进去吧，你外祖父和舅舅都在里面等着你们呢。”舅母杨氏是个爽快人，扶着薛母往里面走，又好笑道：“也只有我和婆婆才沉不住气跑出来看你们来了。”
“看嫂子说的，我和眉姐儿也想着你们呢。”薛瑶出嫁得早，与这个亲嫂子也没有什么多的接触，但她们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杨氏和薛瑶也都不是会来事的人，相处起来倒也容易。
几个人拉着就进了院子，薛家宅子是一处三进的屋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薛瑶嫁了以后，薛沐两夫妻也就只有薛让一个儿子了，薛让再娶妻生子也是够住的。宅子里布置简单，沿途最多的便是花木，金玉琳琅之物很是少见，姜眉知道自己外祖父家算是厚实的，但是还这副做派，便是很难得了，一时之间又对这家人高看了一眼。
到了正厅，杨氏把薛母扶到上座去坐着了，自己便站在了丈夫薛让的身旁。
姜眉这是清醒后第一次来到薛家，所以从礼数上来说是要正式见过长辈的，她刚准备朝座上两位老人跪下去，却又被杨氏走过来拉住，膝盖便没有弯得下去。
她疑惑地看向杨氏，杨氏一笑，道：“眉姐儿别急，垫子还没来呢。”她朝薛母笑着说“今日要是把我们眉姐儿给跪疼了，婆婆可是要心疼的呢。”
薛母一脸“深得我心”的表情，目光温柔地看向姜眉。
说话间，便有一个青衣小丫鬟走上来，往地上摆了一个蓝底白花的垫子，恭敬地道：“小娘子请。”
姜眉便从善如流地跪了下去，双手置于额头前方，深深地弯下腰去，口中道：“不孝孙女姜眉，如今长到十二岁才来看望外祖父外祖母，实是有违为人之道，还望外祖父外祖母不怪罪孙女。”
刚才那丫鬟便又端上来两盏茶，姜眉取了奉与薛沐，又奉与薛母，两人虽是笑而不语，但眸子里的热切和欣慰却一直未褪去。
姜眉又向薛让和杨氏奉茶，今日的薛让沉稳了很多，已经不像那日在香姜阁一样兴奋得不能自己，但他还是很快给了杨氏一个眼神。杨氏会意，便掏出了一个荷包，鼓鼓胀胀的，姜眉道了谢接过来一摸，便知道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银票。
再看看杨氏一脸无奈，就知道这个主意是薛让自己出的。只有暴发户才会直接送钱，但姜眉对这个礼物再喜欢不过了。这就是她的舅舅，爱得一点没有计较没有保留的舅舅。
薛瑶在旁边也情不自禁红了眼睛。她生了姜眉下来就没多笑过，她不是嫌弃以前的姜眉是个傻的，她是叹息自己没有给女儿一个好的身体。娘家人虽然一直没有没有忘记她还有个女儿，但是面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谁都是没有办法真正疼爱起来的。
如今姜眉好了，还这么聪慧，所有人都是真心并且毫无保留地接纳她，她是做娘的，哪里能心里没有触动。她等这一天，真的等得太久了。但这一刻，她想得更多的，还是已经去世的公公婆婆。他们还没有看过一眼现在的姜眉呢，姜眉是他们的亲孙女，他们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但人既已经去了，终究只能是遗憾。
“哭什么啊妹妹，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可不准哭。要是把婆婆惹哭了，可有得你受的。”杨氏过去拉着薛瑶的手，虽然话里是这么个意思，但语气中的温和却不可忽视。
薛瑶便抹了眼泪，扯出一个笑来，拉着杨氏的手道：“嫂嫂说得是，我再不哭了。”儿女皆在膝下，丈夫也改邪归正，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好了好了，阿瑶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眉姐儿来外祖母这里。”薛母的眼里虽然也有泪花，但是却欣慰地笑着，她把姜眉叫过去。她身旁的桌上有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张红色的帕子，一掀开，便有一束光散出来。
那是一副头面，料子是祖母绿的翡翠，纯粹的绿色在日光的照耀下更加温润，发冠簪子耳环项链都是祥云的花样，不失庄重也不回显得古板。
姜眉一眼就知道这副头面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无论是底料还是做工，都是首饰里的上上之选，然而现在薛母把它拿出来，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了。
“眉姐儿，这么多年我们是亏待了你，这副头面就当是我和你外祖父给你的嫁妆。”她看出姜眉对这样分量的东西很有些推辞之意，但她今日已经是执意要把这副翡翠头面交到姜眉手上了，她缓和了语气道：“眉姐儿现在长大了，也懂事了，今能来看我们，我们都很高兴，如果以前的事眉姐儿不怪我们的话，今日这东西就要收下。”
姜眉这次真是不知所措了，薛母是在承认他们对以前的姜眉没有多关照，但是那是人之常情，就算是身为亲娘的薛瑶，也会有心累的时候。而且在古代，女儿出嫁以后总是和父母隔了一层的，外孙更是远了，他们没有什么错，也不需要愧疚。
“就收下吧。”一直未曾开口的薛沐说话了，他的眼神没有薛母和杨氏这样的妇人一般柔软，但是慈爱的心却一分也不曾少。
姜眉看看薛让和杨氏，看见他们也都是一副殷殷的目光，心中便已了然，她已经知道，今日这东西是非收不可了。外祖父外祖母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舅舅舅母却一点也没有不舒服的迹象，他们都希望她收下，或是觉得亏欠或是觉得疼惜。
最终还是点了头，薛母高兴地让丫鬟把东西包起来。
“可是姑母回来了？”突然间，外面传来一声女子轻巧的疑问。
姜眉转过头去，看见进来一男一女。两人皆是普通的服饰，连首饰也戴得少，一副清清素素的模样。
那女子与杨氏长得极像，男子却跟薛让像了个八成。既然薛瑶当年号称是锦里第一美人，那薛让的容貌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这男子便是清风明月般的洒脱，一双眼睛亮如星辰，软化过一些的剑眉笑起来弯弯的，嘴边的弧度爽朗得像是天边的流云。
还不待姜眉把心中的猜想理出来，他们便走上前去给薛沐和薛母行礼了，又朝薛瑶道：“见过姑母。”
没错，这便是薛让与杨氏的一对双胞儿女，男为兄女为妹。兄长叫薛玉明，妹妹叫薛琳茵。
薛玉明的身量很高，姜眉目测了一下，觉得他比李灵均还要高上半个头，他站在姜眉身边的时候，姜眉都觉得自己站在他的阴影里，有些喘不过气来。没办法，她现在才十二岁，与十八岁的薛玉明相比起来实在是太有差距了，但她也不气馁，毕竟十二岁还是很有发展空间的嘛。
“不知姑母今日会来，我与妹妹往外面去了，希望姑母不要怪罪。”薛玉明口齿清晰地给薛瑶解释自己和薛琳茵刚回来的原因，一举一动皆是进退有度，姜眉从杨氏欣慰的眼神里也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儿子很是满意。
第二十八章
“本就是我未曾提前告知你们，哪里能怪你呢。”今日姜眉是兴冲冲就来的，只是临出发前才派人来说了一下。薛瑶虽然不常见这两个外甥，但是爱屋及乌，她笑道：“玉明真是越发高了，且一表人才，还有琳茵，跟你娘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薛琳茵不仅跟杨氏长得像，连性子也十分相似，刚才是因为长幼有序所以薛玉明先开口，现在到了她的发挥时间便不留余地地开始刷存在感，她一目不错地看薛瑶，口中“啧啧”不停，叹道：“上次见姑母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如今过了这么久姑母还是一样的好看，真不愧是锦里第一美人。”
薛瑶被侄女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想开口打断又觉得薛琳茵这是小女孩儿心性使然，但这么多人在这里，虽都是家人，但还是有些难为情的，正在她准备用眼神向杨氏求救的时候，薛琳茵却又自己把话题转开了，“我看姑母家的妹妹，也很是有当年姑母的潜质，好看得紧呐。”
众人还没接话，她又一派没心没肺地问薛玉明：“哥哥，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薛玉明翩翩一玉人，也被自家亲妹妹这爽快劲儿弄得没了章程，本来放在姜眉身上的欣赏的目光现在也觉得有些不妥，便赶紧收了回来，然后僵硬地回答薛琳茵：“妹妹说得是。”
杨氏知道自己闺女是个什么性子，虽然咧咧，但是却没有那么多心眼。薛玉明的尴尬她看得出来，但只把这个当是一个小插曲，打着哈哈便过去了，“你这丫头，闹了你姑姑又来打趣你妹妹，当真是没法没天了，还不赶紧给你姑姑赔不是。”
薛琳茵便一笑，有模有样地给薛瑶作个揖：“姑姑大人大量，不要怪罪侄女了。”
薛瑶简直是哭笑不得，一向内敛的她还真有些招架不住这个侄女。
不过这样一来，屋子里的气氛确实是热腾起来了，薛母斜眼看薛琳茵，说她就是个泼猴转世，和薛玉明简直不像是一个娘生的。
姜眉暗暗道，薛玉明才不像是杨氏生的呢。
又听薛母说：“你看看你妹妹，安安静静的，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呢。”
终于做了一回“别人家的孩子”，听到这句话姜眉心里是大为欣慰。
薛琳茵接嘴：“是啊，就跟我哥哥一样。”
得，就这一句话，气氛又尴尬起来了。
姜眉简直不知道薛琳茵是不是故意的，薛玉明都十八了，还有两年便是弱冠之年，是个成年男子了，和她这个乳臭未乾的丫头完全沾不上边的嘛。再说了，虽然在古代表亲结婚是很常见很正常的，但她是个现代人，还是知道近亲结婚是有很大弊端的。表哥什么的，就不要想了。表哥长得再好看，她心里已经有了李灵均了。
薛沐和薛让两父子齐齐出动，带着薛玉明走了，说是让她们几个女人家好好说说话。
人一走，杨氏就再也忍不住往薛琳茵肩膀上拍了一记，口中笑骂道：“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这样说话没有头脑，以后嫁人了有得你受的。”
“你打她做甚，她从小就这性子，是你没给拧过来。”薛母无奈地叹道，又把姜眉拉过去，柔声说：“我们眉姐儿别往心里去，你表姐就是这样子，说了多少遍也不改的，你只当她是在童言无忌罢了。”
“祖母！”薛琳茵便不干了，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薛母不把她的小任性当真，继续道：“看来我确是说对了，琳茵还没有眉姐儿懂事呢。你祖父说过的，铺子开张那日眉姐儿也去帮忙了，说话做事头头是道，现在我是真信了，琳茵长眉姐儿这六岁看来是白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