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一次怀疑过谁才是女儿谁才是父亲，可两个人的相处起来又是正常的。姜眉叫一声“爹”，姜少陵应一声“眉眉”。姜眉的“爹”里面没有多少尊敬，姜少陵的“眉眉”里面也没有多少宠溺，但两个人相视一笑后便凑在一起玩儿爆竹烟花去了。
正是夜色中，女儿年幼，丈夫也是孩子心性，烟花炸成团，小儿在旁纠结地喊：“爹，阿姐，这还没到过年呢，你们今夜就把那些爆炸放完，过年怎么办？”
喊了一会儿，发现是丝毫没有作用，姜寿便又喊起来：“你们……你们好歹给我留点呀！”
薛瑶的眼睛都笑得眯起来，让人一看，又记起年少时的“锦里第一美人”来。
第四十二章
俗话说是多事之秋，姜眉未曾想到这冬季也是多事的。都已是年关将至，可某些人却连一点点平静都不愿给她。
姜家又来人闹了。
自认为战斗力很高的姜姑婆还是打头，同行的还有姜少钦，聂清泠。
这三个人里面，说实话，在姜眉看来，实在是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只有一个聂清泠稍稍有些分量，毕竟她读过书，又好像与姜少陵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姜眉就算是要在乎薛瑶的心情也是要顾忌些聂清泠的。
果不其然这次她一进门，就把目光放在了姜少陵的身上。但姜少陵一看见姜家人就烦，实在是连和他们对视的兴趣都没有，便生生辜负了她的心意。
姜眉实在是不明白，这个聂清泠到底是什么意思。聂清泠嫁给姜少捷比薛瑶嫁给姜少陵的时间还要长一些，两个人之间虽然到现在也没有孩子，但是也从未听过两人感情不好的传闻。姜眉的祖父把家搬到玉隐村来这么多年，姜家人来这里探望的次数屈指可数，聂清泠一个媳妇也是没有名头过来的，就算她当年的确是与姜少陵有过去，这么多年过去了一面也未见，心中再有想法都也该散了。若说是真爱，姜眉自然是不信的。
当真是奇怪了这件事，可姜眉确实是想不通。她虽然与姜少陵相处的方式更像是朋友，但他总归还是长辈，姜眉不可能去过问他这些事。
“见过姑婆，二叔，还有大嫂。”薛瑶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他是只对族长见礼的。但他可以任性，薛瑶却不能给人留下“不尊重长辈”的话柄。她朝着三人行礼，也用眼神示意姜眉和姜寿行礼。
姜姑婆的斜眼病还是没有治好，看得姜眉都想出钱给她治病了。她不叫薛瑶起身，便自己坐到了首座上去。
姜少陵也是坐在首座上的，现在姜姑婆也上去了，一左一右，一个长辈一个晚辈，看起来甚是奇怪，也不合礼数。姜姑婆本就是为了摆出自己长辈的架子才坐到首座上的，姜少陵坐在那里她是看见了的，就是想要自己坐下了以后姜少陵自觉点然后起来，可是姜少陵却丝毫没有反应，该喝茶喝茶，一点要起身的征兆都没有。
薛瑶也算是在姜姑婆手里领教了几次，知道这个老婆子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便自己起来了。她看着自己夫君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又看看姜姑婆憋着一股劲要和姜少陵一决高下的样子，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她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就算再想笑也必须得憋着。
但姜眉可不是，她知道姜姑婆的性子，也知道她也只可以压制薛瑶，在姜少陵手里根本走不了一招的。
简直是突如其来的骚，闪了老子的腰。
此时她坐在那里全凭演技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于是姜眉就笑出来了，然后收获了姜姑婆的眼刀一枚。姜姑婆也借此机会起了身，骂骂咧咧地道：“果然是一家人，大的不懂礼数，小的也无法无天！”
她又摆出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样子来，道：“我也不跟你们计较了，今日来是有正事的。”
您哪日没有正事啊？姜眉自穿越来，见过姜姑婆四次，每次都是摆足了谱来的，每次都是有正事的，也每次都是灰溜溜而去的。姜眉也真是佩服死她了，屡战屡败就算了，竟然还屡败屡战。
“今来，也是受别人所托。姜眉你就算再不听话，那也是我姜家的子孙，我是你的长辈，总是要为了你打算的。”姜姑婆另寻一处坐了，继续道：“你如今已经十二岁了，虽然嫁人是早了点，但先定下婚约也是可以的。你也别跟我再提你们村子里李家那门婚约了，不管那家公子是如何好看，那也是乡下人，穷人就是穷人，什么有情饮水饱都是骗人的，你要是真嫁过去了以后可有得哭的，依我看呐，那门婚约你还是趁早取消了算了。今天我来，是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不，也不是选择，你根本不用选，这门亲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一定会满意的。”
姜眉问：“姑婆说的，可是镇上肖家？”
“是是是，就是那肖员外家。也不知道你这丫头是走了多大运，才撞上这门婚事。”姜姑婆很是得意，肖家是什么底子，她是知道的，虽然没有什么底蕴，但走在外面别人还是要叫一声员外的。她虽然不是真心替姜眉开心，但是想着自己以后也是成了员外家的亲戚就觉得倍有面子。
姜姑婆此话一出，薛瑶与姜少陵就皱起了眉，他们之前不在家，所以就不知道肖家找媒婆来过的事，后来姜眉也没跟他们提过，现在乍然间一听到这个消息，都是又惊又气。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是知道的，这肖家徒有一个名头，内里却什么也没有，可他们却凭借这个名头在锦里镇上横着走，不知道惹了多少人不痛快。
他们以为姜姑婆只是纯粹地看重小利小惠，没想到她却是利益熏心了，竟然要把自己的侄孙女推入火坑。就算是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肖家一定是私底下找去了姜家，所以姜姑婆这样只会为了利益奔走的人才会专程走这一趟。
姜眉耐着性子继续问：“那姑婆可知道，那肖家想要我去做什么？”
“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了，毕竟你们家在这乡下已经住了这许多年了，虽然还是姓姜，但说出去还是有些跌份的。肖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丢不起这个脸，所以你过去做的不是妻，是妾。”姜姑婆一开始知道肖家要求娶姜眉之后，还是有些眼红的，她自己还有个亲孙女马俞芳呢，但是后来知道是做妾以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巴不得自己的孙女嫁到王孙贵族家里去，又怎么能止步于这一个妾。
是了，现在已经把所有的话都套出来了。之前把那肖家请来的媒婆给打了出去，没想到还没死了心，居然还敢来，直接找到姜家本家去了。现在她爹她娘都在，接下来就该上演男女混合双打了。
第四十三章
就算是泥人也还有三分血性呢，姜少陵和薛瑶又不是什么没脾气的活菩萨，让人几次三番欺负到头上来还能一声不吭。更何况这次当真是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了，为人父母的，哪能不疼惜自己的孩子的。就算是以前的姜少陵，也不会忘记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薛瑶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样的神态对她这样一个美人儿来说实在是不适合，可她为母则强，就算是今日姜少陵不在这里，没有人给她撑腰，她也敢扑上去和这几个恶人撕扯上一番的。竟然想把她的女儿给卖了，亏姜姑婆还是一个长辈，不知道私底下到底收了多少黑心钱。为老不尊，就也不要怪她不尊敬她了。
“还请你们出去，这里不是你们家，若是想胡言乱语的话，还是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去。”她眉头深深拧起，平日里含水脉脉的眼睛此刻迸发出愤恨的光芒，直看得姜姑婆脚下不稳。
姜姑婆这也真是第一次见有人对她这番模样了，她丈夫死了以后十几年一直住在姜家，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是姜家族里上下还是看在她是长辈，又是姜氏族长姜堰的亲妹妹的份上，便处处让着她。时间一长，便也就助长了她嚣张的气焰，不论是小小还是男男女女，都是没法在明面上反驳她的。哪怕现在聂清泠是注定的下一届族长夫人，也不能在她面前讨到半点好。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有恃无恐地收下肖家的钱财并答应关于姜眉的事，在她的眼里，姜眉就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父母再宠她，也不可能留她在家里待一辈子。儿女婚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少陵和薛瑶都是不晓事的，她便带了姜少钦和聂清泠过来，走个过场，姜少陵他们要是识相点，也就不多为难他们。等姜眉嫁过去以后，香姜阁的残渣碎末多少给他们一点就是了。可是她实在没有想到，薛瑶作为外来的媳妇，竟然还敢这样吼她出去。
“薛瑶，你最好搞清楚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我是姜氏族里辈分最高的长辈，而你不过是一个嫁进来的媳妇而已，若不是看在你生了一对儿女的份上，我今日就要把你给赶回娘家去。就算你薛家是世家，但你对我不尊敬，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哪怕是薛家也是没话说的。”姜姑婆今日也是把自己的狠劲全部拿出来了，看出来是下了决心地要为肖家办成这件事。
“我自己的女儿，不关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事。想要动她，也要先从我这里过去。但是我今生是姜家的媳妇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姑婆再怎么强硬，也是没办法决定我的去留的。”她微微侧过头看姜少陵，道：“我是姜少陵的妻子，就算要把我休了，也要他亲手写休书，旁人的决定，我是万万不会当真的。”
“你放心，不会的。”姜少陵仍旧坐在座上一动不动，此时眼睛却是看着薛瑶的，而里面，竟然还有些意想不到的温柔。
姜眉很佩服自己的这对爹娘，就算是这个时候了，也还是要秀恩爱。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聂清泠，从她突然灰暗的眼神知道自己爹的这番行为无异是在血洗女友粉了。不管聂清泠对她爹是什么心思，只要薛瑶在，身为女友粉的聂清泠还是爬回棺材板吧，姜眉不介意给她盖上棺材盖，还用钉子给钉得死死的。
多谢聂清泠的存在，才让姜眉知道自己爹不是只有自己娘喜欢的。
俗话说好看的皮囊太多，世人们还是更喜欢有趣的灵魂。可是以前的姜少陵那灵魂也无趣得很呐，虽然现在也不至于多有趣就是了。聂清泠大概是被屎糊了眼睛吧。心疼。
“姑婆。”姜少陵站起身，走过来，口中道：“我今日姑且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我自出生就在这玉隐村里，可是从来没见过什么三姑六婆的来我这家里拜访，甚至是我爹死的时候，长辈们也照样地给我甩脸子，当然，我是知道的，那些也不能怪你们，谁叫我自己不争气呢？但是我想让你明白的是，我落魄时不曾求你救济过我，我风光时你也不要靠上来打主意。我们不熟的。”
“姜少陵你大胆！”姜姑婆眼睛瞪起来有如铜铃大，不敢相信这是以前的那个姜少陵。
“你要知道，我虽然是个败家子，但却从来不是个窝囊废。”姜少陵微微一笑，输不了那意气风发的族长之子姜少捷几分颜色。仍旧是慵懒的性子，却把骨子里血性一一展现出来让人看见。
姜姑婆再说不出话来，嘴巴一张一合，就算眼里还有不甘心的光芒，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姜少钦也被姜少陵这番气度震慑住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比以前的姜少钦好不到哪里去的人物，今日也是打着香姜阁的主意才愿意与姜姑婆走这一趟的。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底气开口了。
聂清泠从来是个聪明女子，知道今日这场仗是打败了，但浑水她还是要搅一搅的。
“少陵，就算姑婆说话不好听，我作为大嫂，也是要说上两句的。”
谁都没想到，姜少陵没接聂清泠的话，反而左右看了一下，然后疑惑道：“谁？谁在说话？”
姜眉差点都笑喷了，姜少陵可真是把“目中无人”这个词表现得淋漓尽致啊。
聂清泠不占而亡。
姜姑婆只好落败地领着两人回家了，今日遇上的，不管是薛瑶还是姜少陵，都颠覆了她之前的想象。
假的，都是假的。
第四十四章
“李家公子如何在这里？”
姜姑婆他们还没走远，便听见从外传来的马叔的声音。姜眉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这么巧就撞上了，李家公子，会是李灵均吗？
从姜眉听到“李家公子”这四个字起眼神就明显不太对了，手脚也是急促地开始变换位置，这一切都被姜寿看在眼里，他阿姐总该是稳不住了。不管之前做生意时的从容能干，还是面对姜姑婆时的不卑不亢，只要是遇上关于李灵均的事，总是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被吃得死死的呢，可该怎么办呢？
上次他就已经与姜眉说过了个中道理，虽然姜眉向来聪明，可是陷在恋爱中的女子又有几个是清醒的。姜眉口口声声无所谓，神态也是惯常地不在意，但是在这种档口，便一眼能够看出来她内心的动摇。
正想着，那门外的李公子却已经进来了。看清来人的时候，姜寿不可察觉地松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姜眉，她脸上果然是已经无法掩饰的失望。
李容声仍旧笑着，仿佛不曾看见刚才灰溜溜出去的三人。他朝姜少陵和薛瑶拱手：“小侄见过叔叔婶婶，方才我去镇上为母亲抓些调补的药回来，途径此处，便进来打声招呼。”
他又夸姜寿在贡院里很是用功，深得先生喜爱，日后定然有大作为。
薛瑶自是欢喜的，又问李娘子是怎么了，怎么需要吃药调补？
李容声道：“婶婶不用担心，近来接近年关，天气转冷，母亲感染了些小风寒，却是不碍事的。”
姜少陵与他没什么话说，便回了屋子。薛瑶见状，固然是知道自己丈夫是这个脾性，也仍然有些过意不去，她未去镇上前与李娘子也是合得来的，便让姜眉带些鸡蛋过去看看李娘子，若是要送重礼，李娘子也是不收的。
姜眉听她的话让刘婆子去捡了些鸡蛋，然后在她的注视里跟着李容声走出姜家大门。
姜寿全程一副“阿姐，你一路走好”的表情。
他不打算同去，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命数，若这两个人走不到一处，做再多也是无用功。若是有缘，便是再多人阻拦也还是能够走在一起去的。
姜眉其实也没打定主意要去李家，因为她不知道李娘子是单纯地不想要她和李灵均在一起，还是根本不喜欢她。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是尴尬的。怎么说灵魂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又不是真的只有十二岁还不晓事，追人是一回事，别人不喜欢你你还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以前是不喜欢也不屑于做这种事的，往后也不会喜欢。
想到这里，便把装着鸡蛋的篮子往李容声手里一塞，“我不去了，也不用代我问好，这鸡蛋是我娘送的，不关我事。”
李容声哭笑不得，这还是姜眉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小女儿情态呢。姜眉自清醒以后便很懂事，有强硬还有坚毅，什么娇嗔和痴喃都是给那个人看的。
他问：“今日的事，需要我同他讲吗？”
他不曾说是什么事，也不说明那个“他”是谁，但姜眉已经全晓得了。
他说是途径此处，却把重点都听得明白，也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让她同他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