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姜眉也看了，觉得甚是好笑。姜寿年仅十五，怎么就看得出来可以为婿了？
姜寿估摸着姜眉已经不是太生他的气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你觉得此事如何？”
姜眉看他一眼，问他：“你到底是不想娶亲还是不想娶这位郡主？”她心想，这孩子该不会是看她早恋，心里也有了一个“自由恋爱”的概念吧。
虽然说也不是不行，但是现在在这个时代，姜寿又是整日在读书的，就算是考上了探花没几日就要入翰林院了，也依旧放不下手中的书。整日都在与书为伴，就算是想自由恋爱，可是又该和谁恋爱啊？和书吗？书中自有颜如玉吗？这可不是个魔幻世界，姜眉是不信那书中有个女子的。
所以以后等姜寿到了年纪，还是要薛瑶给他挑几个合适的人家的小娘子，然后姜寿就在这个范围条件里面选择，条件若是允许，两人私底下见几次面也就算是相识了，后面的事也就定下来了。
姜寿大惊，他都没好好看看那个郡主呢。那日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打颤，还不等他分辨清楚自己是害羞还是恐惧，怀里就被塞了一个花球，好像还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嗯，是他们香姜阁出来的东西。
“嗯？你是在脸红些什么？”姜眉看到姜寿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顿时兴致就上来了，“来吧，说出你的故事。”
姜寿简直是羞愤，他没可能脸红的，不知道姜眉是在瞎说些什么。他吸了口气，找回自己正常的神态，沉声道：“我当然是不想娶亲了。”
“哦？是这样吗？”姜眉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睛咕溜溜地转，“你是觉得你自己年纪还小是吧？年纪小没关系嘛，只要有感情，多等几年也是没事的，你们可以先定亲啊，那位郡主也才十五呢，我这辈子好像都没见过比我小的女孩子，挺想请她来见一见的。”
千万别跟她提吴花生，那个疯一般的女子，不提也罢。
“千万别啊阿姐……”姜寿欲哭无泪，自己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不是好说得好好的吗？她还劝他来说，说不想娶就不娶，现在怎么就发展到要请人家来见面了？难不成事因为姜眉自己那里碰上了点事，心里头不舒服，所以便这样折磨他吗？亲姐，求放过！
“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就给越亲王府送帖子，说不定真是个好姑娘呢。”姜眉觉得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才能不想其他的事。
“你要是把他请来我就告诉沈容声你其实也是喜欢他的。”姜寿为了自己，已经无所畏惧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只要在兰婆子面前故意念叨上两句，我想她一定会很愿意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容声的。”
“好弟弟，我们有事好商量。”姜眉瞬间怂了，本来就因为这件事烦心呢，姜寿要是再火上浇油那就要烦死人了。
姜寿冷笑，其实姜眉就是个人怂话又多的女孩子，禁不起吓。
邀请灵昭郡主的事便就这样放过去了，但两个人之间的冷战虽然结束，却并没有解决到什么实质上的问题。
沈容声知道姜眉恼他，他回去以后也恼了两日，冷静下来以后又觉得后悔。他早做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是没想到姜眉的拒绝还是让他这样难过，以至于到失态。
他再登门时姜眉便把门从里面锁上了，她让兰婆子买了好几日的菜，三个人就关在宅子里面不出来，他真是毫无办法。又从这紧闭的大门看出了姜眉的决心，大概她真的要知道那个人的消息才死心。
既然这样，他便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赌赢了，姜眉心里的那根执念就断了，他是有机会的。
赌输了，她毅然决然去找他，然后便没有他的事了。
姜眉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是在第二日的早上，听兰婆子说是外面扔进来的，上面写着姜眉亲启。
姜寿认出来是沈容声的笔迹，便避开了，非礼勿视，别人写给姜眉的东西，他才不看。
可他再进来时，却看到姜眉泪流满面。
“阿姐，你怎么了？”姜寿脚步都变得沉重，慢慢走过去。
姜眉不说话，却把沈容声写的那封信递给姜寿。
姜寿接过来，目光速速在上面扫了一遍，随后便脸色凝重，也知道为什么姜眉哭得这么伤心了。
原来在玉隐村的时候，沈容声就与姜眉说过，李灵均不姓沈。李灵均当然不姓沈，他是皇帝的儿子，怎么会姓沈。
他原名叫宋灵均，是贵妃所生。当年贵妃还是个小贵人的时候生下了他，但是那时贵妃势弱，没法保护自己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就施了计让人以为这个孩子被另外一个妃子因为嫉妒给送出宫去了。当年的一个小贵人一个人当然是没有办法完成这件事还没露马脚的，她背后的家族是沈家。
沈家之所以要和当年的贵妃合作是因为沈尚书对这个贵妃余情未了，没错，这两人在各自都还没婚配的时候是一对情人，后来贵妃入了宫，沈尚书也另娶他人。沈家把这个孩子接出去，说要在宫外养大等贵妃地位稳固之后再送回来。但是那时候贵妃真是已经被形势逼得不敢相信任何人，她要沈家交出一个孩子去陪她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沈容声。
第七十二章
后来那个被嫁祸的妃子因为谋害皇嗣被赐了一条白绫，贵妃也因为自己提出了一个自己都知道是无理的要求，后来再也没有接受过沈家的帮助，凭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皇后在几年前就因病重去世，如今中宫之位空悬，丢失的儿子也找了回来，贵妃的胜算是最大的。
前提是，当年的那件事必须得每个知情人都守口如瓶。
当年贵妃是与沈家夫人在御花园一起赏花的时候，留在宫里的宫人来说小皇子丢了，沈夫人也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作案的人竟然连两个孩子都抱走。五年前沈容声找到的时候，李灵均也就自然而然地找到了。
但是抚养了沈容声和李灵均十几年的李娘子如今却还是能够堂而皇之地回到京城，而沈家一点也不怕被发现的样子，姜眉想想就觉得可怕。还有那个为了丈夫的一己私心连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也交得出去的沈夫人也实在是狠心，这家人，实在是让人敬而远之。
这件陈年旧事实在是太狗血了。
先说贵妃。她的错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陷害别人，人在局中，有时候自己都没有办法。但无可奈何当然不是做这种错事的借口，这世上，有时候是是非非本就是说不清的。沈家既然助她了，她还要沈家交出一个儿子与她的儿子同去，这个要求不得不说是无理，甚至对沈家是极大的不公平。但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一个皇子的母亲，她以后既然要指望着这个儿子能够出人头地，那他就不能被养得太平庸，而且当年她做出决定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让儿子回来，时间长了，人心是靠不住的，她不敢孤注一掷，所以她要沈家赌上一个儿子。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也是一个残忍的女人。
而沈尚书，明明自己已经有了家室，却还是念着旧情帮助了贵妃。甚至答应她那个要求，把自己刚生下不久的孩子送走。为了让沈容声能够时刻警醒着那个不是他的兄弟而是他未来的君上，还不惜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的身份，让他在思家和极大的落差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是一个伟大的情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和丈夫。
沈夫人呢，也许错的就是在当年抱着沈容声进了宫中，在她故作不知孩子即将与自己分别的时候，一边与贵妃谈笑。姜眉不知道她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孩子可以再生，但是沈容声的存在也是真真切切的，可她为了自己的丈夫，还是没有选择为母则刚。她是一个伟大的妻子，也是一个狠心的母亲。
姜眉真的是无法表示自己的感受了，这件事里的受害人又何止一两个，所有人这么多年都是在痛苦中过来的。李灵均就算在玉隐村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但是后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又是怎么想的呢？为了一个位置，牵扯到这么多人。可他又没法埋怨自己的母亲，因为她的的确确都是在为了他。
而这些事姜眉本来以为自己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她知道了自己的灵安哥哥现在姓宋，知道他还好好地活着，她是可以去找他的，她喜欢他从来就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就算他现在还是玉隐村的一个白身，姜眉也是愿意嫁的。
可是，这些都太片面了啊。李灵均现在不是一个普通的皇子，他现在的位置后面有那么多人的心血，那么多人的血泪，贵妃十几年的打拼，沈家夫妇十几年的等待，还有沈容声十几年的隐忍，还有李娘子李秀才十几年的付出，都是真实存在的。
而李灵均的以后，也不是一眼就望得到的，更不是她可以参与的。
沈容声说得没错，她与他之间的确是不可能的。
她哭只是因为自己承受不住这么久以来的期盼扑空的打击，整整五年，她付出比真心还要多的等待和努力，若是当年李灵均是与她说好了走的，说不定五年以后姜眉就会将他忘得差不多，也许是心中的白月光也许是朱砂痣，但总之是不会这样日等夜等盼着来这京城的。可是李灵均留给她的就是一个遗憾，一段没有画上句号的感情，她不想放弃。
但是来了以后知道了真相又是这么地无奈，她没有办法的，毫无办法。
姜眉哭完了，又冷静下来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姜寿在旁边不敢轻易开口，早知如此，他就该带着她去外地的。沈容声虽然喜欢姜眉，但是应该也不会限制她的自由，他现在去找他说他要改变主意去外地，应该还来得及吧。
“阿寿，你站住，你别去。”姜眉看见姜寿想朝外走，就猜想他应该是要去沈容声。可是她不愿意再去麻烦他了，他自己都不容易，姜眉不想再为了自己让他难过。既然决定了不是这个人，就不要给他希望。
现在是没法走的，姜少陵和薛瑶已经在路上，姜寿的事也还没有解决，她要是一走了之，丢下他们该怎么办。
姜寿就站住了，他能够感受得到姜眉铺天盖地的悲伤，也能理解她的无奈，但是真的对不起，他也毫无办法。
第七十三章
任白天再如何热闹，夜间这热闹也就消散了，最后一丝热风都躲得无影无踪，树影斑驳，明月无声。
宅子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兰婆子还未睡，便过去开门，却迟迟不见有人进来。
姜眉以为是沈容声，便有些疑惑，怎么大晚上了还过来这里？
“兰婆婆，怎么了，是谁啊？”姜眉又有些不确定，便在屋子里朝外喊。
可是良久都等不到兰婆子的回应，姜眉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悄悄摸了出去。
该不会是碰上什么凶恶之徒了吧？
没可能啊，贺靖书走之前给这宅子请了护院的，要是打起来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姜眉的脚步一直轻轻的，生怕发出点什么声音打草惊蛇，却在看清院子里月光下站着的那个人时，刹那间呼吸都变得沉重。
那是，李灵均。
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李灵均。
她千里迢迢来寻的李灵均。
漫无希望又执意不放手的李灵均。
她的灵均哥哥。
可是现在这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开口喊不出来那四个字。已经过去五年，她不是过去的姜眉，李灵均也不是过去的李灵均。
如今的他，和沈容声一样高的个子，一样瘦削又宽阔的肩膀，一样被一个玉冠束起的乌黑的发。不同的，是他的脸。
眼睛变得幽深，看不到底也摸不着边，如同一潭古井深深地拘着姜眉的视线。他的鼻挺拔，他的唇薄凉，他的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他现在已经十九岁，快要弱冠了。
“姜眉。”反而是李灵均先出的声。
他唤了一声，姜眉不应，唤了两声，姜眉还是不应。等他再仔细去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哭了。
姜眉长得像薛瑶，骨子里却不是女儿家的婉约，相由心生，便在面上也生了一种英气。好看的美人总是带些英气的，这样笑时便娇俏，哭得再恼火也不会像一滩烂泥，有鼻子有眼，棱角还是分明。
可是现在，姜眉的哭却叫李灵均手足无措起来。
他真的已经有五年未见她了，她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好看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能干，与姜寿两个人就这样上京来了。
他也是真的，好想她。
五年前，在那个除夕夜，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身份都是假的，他并不只是一个出身在偏远小村落的穷孩子，而是远在京城里的皇帝的儿子，他是这天下之主的儿子。他以后的生活将不是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子里度过，而是会回到繁华的京城，与他生下来就该得到的权利和财富一起，他还有可能走向那个最高的位子，那个他父亲现在坐着的位子。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么多年的父母亲情和兄弟情义都是假的，不管是李娘子还是李秀才，甚至是李容声，他们都是为了服务他而存在的。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从小这些人都和他不太亲密，虽然对他好，但是却无法真正交心。
他一度以为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的，直到后来见到了旁人都是把自己的儿子扛在肩上走路的，旁人都是和自己的兄弟睡在一张床上的。就算是因为李秀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就算现在沈容声是与他一般的年纪需要讲究些，但是他小时候那么小，会重到哪里去，他也从来没有过和沈容声同睡在一张床上的经历，就算是家里不太富裕，可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睡的一张床，李娘子也与李秀才睡的一张床。
以前他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全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个皇子，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一路人，就算那十几年都是在装作是一家人，但是还是有明显的界限。等级界限。
他们之间是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了，他叫爹叫娘那两个人都不太敢应的。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以后他的确很难过，可是多年养成的性子让他没法发泄出来，对这些人更是没法发泄的。他终究是要走的，这件事情是抗拒不了的，结局他也只能接受。
所以他去找姜眉了。
他对她的感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的，也许是她故意塞给他一堆瓶瓶罐罐，他虽然不太适应她的接近但还是收下了，也许是她非要拉着他一起到镇上去，然后他在后面看着她与老板伶牙俐齿地讨价还价，也许是她送给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礼物的时候，那枚貔貅他还是留着的，也许是他在贡院门口看见她被欺负然后自己什么都没想就跑上去的脚步。
每一次她在他面前的撒娇，每一次她对他的笑脸，每一次她甜甜叫他的“灵均哥哥”，都是他心上抹不去的印记。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清醒过来后问他的第一句话。
“这位哥哥我可曾在哪里见过？”
她是喜欢他的，他知道。
他也是喜欢她的，可她却不知道。
他回京后会接受什么，他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前途未卜，所以他才不能随便向她承诺什么。他怕自己护不了她。
他也是想要好好向她告别了再走的，但是没有想到姜眉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根本不信他的话，还向了甩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走掉了，他只知道姜眉是误会了，可是他却无从解释，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来历和身世都一一与她说清楚，所以他只能悄悄走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