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本来只是抱着礼物就随便收收的心态，可是当她看到那块香牌的时候，内心是有一丝触动的。这样的东西，一看就不普通。
虽然她这半日认识了姜眉，但是对于她名下的香姜阁还是有非常大的好奇心的。这香牌她从未见过，那一定就是新品。不俗的设计与精致的做工，光是用肉眼看就能看得出来价格昂贵。她是皇后，从来就不是个缺钱的人。所以打动她的不是价格，而是宋灵均的用心。
这样的新鲜玩意儿，又好看到不行，价格也贵，香姜阁一定不会做很多现货出来，所以能买到也是靠运气，但更多还是需要下功夫的。
她虽然一直与岳静仪做不成朋友，但是对于这个她找回来的儿子，皇后还是没多少意见的。
一个进退有度的儿子，和一个有手段的母亲，便是皇帝整个后宫的敌人。
她有时候也会庆幸自己和儿子很久以前所做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不然，非要和那对母子争的话，就算付出了代价也是争不过的。
她笑一笑，道：“灵均真是有心了，这件礼物我很喜欢。”
宋灵均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听皇后如此说，眉毛也未动一根，道：“这是灵均应该做的，只要母后喜欢就好。”
岳贵妃自进殿来就一直未行礼，皇后也一直未叫她，其他人就算有想要巴结的，皇后没发话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时等宋灵均献完礼了，她才道：“本宫请的那位小姑娘来了吗？站起来给本宫看看。”
她说话时目光散漫，语气随意，但又不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反而觉得这就是她应该有的态度。
她是贵妃，上有皇帝的独宠，下有芝兰玉树的儿子，俨然是人生赢家。其他人不知皇后早已给自己备好去路已经不想争了，只当是皇后争不过她，所以就算她在皇后的生辰宴上如此嚣张也是正常的。
可太后不这么想。她是这么多皇子公主的祖母，就算是偏心也会有最低下限。可对于宋灵均，她就是喜欢不起来。
宋灵均从小就不在宫中长大，太后是祖母，比不得他和岳贵妃母子连心，就算十几年未见都还能相处亲密。也不排除宋灵均从不去慈宁宫请安的原因，他甚至从回宫来就没有去拜见过一次太后。
宫里人都知道岳贵妃与太后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既然岳贵妃不喜欢，那她的九皇子不去认太后也是正常的。
太后这次来宴上也是因为放心不下姜眉，没想与岳贵妃有些什么接触。既然岳贵妃把太后当做透明人，那她更没有主动和她打招呼的道理。只是现在岳贵妃叫的是姜眉，她就得打起精神来，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虽然之前姜眉来得很早，但是因为她是这宫中的生面孔，坐的位置又有些显眼，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的。聪明的已经从她身边坐着的越亲王妃和宋灵昭猜到她就是姜眉了。
其实出名的并不是姜眉，而是让姜眉进宫的人。岳贵妃又不是个寻常妇人，不会无缘无故见一个商女，还是背后有一个香姜阁的商女。香姜阁已经在之前的几年在京城里累积了一定的名声，现在又在大规模地扩大，之前作坊的招人在市井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力还是很广的。
一个对皇位有很明显追逐之心的贵妃，召见这样一个背后有潜力的商户女，就算不是那个圈子中的人都知道不寻常。
姜眉对于岳贵妃的召见，心中其实是有忐忑的。只是她的忐忑，全是来自于宋灵均。但是宋灵均自进来后就未把目光放在她身上过一眼，她既觉得心思飘忽，又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她曾经对他的拒之门外，终于还是让他用视若无睹的方式给还回来了。
姜眉站起身来，向岳贵妃行了一个礼，道：“民女在此，见过贵妃娘娘。”
岳贵妃便把视线转过来放在她的脸上，眼神里奇异地带着一分认真。
在这段时间里，交泰殿里的人都各有心思，但都不约而同地一个都没有说话。
宋灵昭一直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姜眉。她对于岳贵妃不甚了解，但是却知道她从来就是一个厉害角色，皇后是不争，但是真要争起来恐怕也是落败的份。
连皇后和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岳贵妃，对于姜眉就更不当回事了。她此番召姜眉进宫的理由是让她表演技艺，但是背后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岳贵妃一直在看姜眉，看着看着就笑了，但开口叫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她说：“灵昭郡主不必如此紧张，本宫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她的。”
宋灵昭是比之宫中公主更要受宠的存在，自小虽然不喜欢惹事，但却是真的没怕过谁，只是这一个岳贵妃，还是让她颇为忌惮的。现下被岳贵妃直接点名，宋灵昭便有些不自在。她求助地看了越亲王妃一眼，还是硬着头皮回岳贵妃的话，“贵妃娘娘看错了……”
“贵妃娘娘何以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她们姐妹间关系好罢了。”她话没说完，就被越亲王妃给接上了。
越亲王妃与皇后交好几乎是阖宫都知道的事，岳贵妃当然也不是不清楚，她看了看一脸护犊子的越亲王妃，笑道：“灵昭郡主不是一直瞧不上别人吗？现在竟然与她姐妹相称，看来果真是对那位探花郎喜欢得紧呐。”
她的语气颇为戏谑，一点不把小女孩关于情爱的娇羞放在心上，就这么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宋灵昭的脸顿时红了个透，不仅是害羞，还是被气的，两只手也纠结地在一起绞来绞去。
殿中各人顿时神态各异，岳贵妃的乖张她们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这么直接领会到还是非常震撼。那可是灵昭郡主啊，她的父亲是与皇帝出自同一个母亲的越亲王，她的母亲是天水赵氏的嫡女，她又从小受皇帝太后乃至皇后的喜爱，是她不骄纵，不然这宫里都是横行的。
一个贵妃，其实说到底也只是皇帝的妾室。宋灵昭若是愿意，尚且把她当成一个长辈，若是不愿意，她在宋灵昭的面前哪里有嚣张的机会？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让宋灵昭当众下不来台了。
越亲王妃和皇后都有些恼火，从小就是被护着的女孩儿，现在被这样随意地开玩笑，场上又是各家女眷都在的，岳贵妃也太知轻重！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其实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是关系好，她这样一句玩笑没什么大不了。但若是真关系好，她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种话来。
岳静仪是皇帝最爱的女人，而越亲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作为弟媳，越亲王妃是有些进退两难的，怕伤了兄弟和气，但又心疼女儿，咽不下这口气。
但皇后提早退出夺嫡圈子，对岳贵妃就是有恃无恐的。越亲王妃不大方便说的话，她却是可以说的。今日又是她为主场的宴会，就更有理由了。
可她刚想开口，一个字都还没有发出，就被另外一个苍老又有力的声音打断了。
太后身体坐得笔直，视线紧紧地盯着岳贵妃，带着一丝很明显的压迫。她说：“阿眉是哀家收下的义孙，自然是该与灵昭姐妹相称。不知你有什么不满？”
这么多年，她这是第一次见岳静仪，也是第一次主动开口与她说话。不过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谭氏坐在她身边早已心忧不已，她又何尝看不见。
太后这次开口实在是令人想不到，话中内容更是让人惊讶。太后话音刚落下，场上一半的目光都冲着姜眉去了。
而另一半，是看向岳贵妃的。在宫里几乎是不问世事的太后现在为了一个刚进宫的小姑娘直面驳斥了岳贵妃，她又会有什么反应？
岳贵妃当然也是惊讶的，她也并没有把这惊讶掩饰下去。众人便看见她脸上闪过两秒钟的惊讶，然后便换上了和之前一样的随意，她几乎是顺着太后的意思回答道：“本宫当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还是想问一句，既然她现在是太后的义孙女了，那本宫之前想看她表演技艺的打算是不是也泡汤了？”
太后深深感慨自己确实是低估了岳贵妃的胆大，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竟然还敢提那件事。
“母妃！”
但这次却有一人赶在了太后之前出声，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焦急。
岳贵妃看了看叫了自己一声的儿子，眼里出现了笑意，她道：“瞧本宫这脑子，如今姜小娘子既然已经是太后的义孙女，与灵昭郡主姐妹相称，那与我们灵均，自然也是兄妹了。”
她带着毫无诚意的愧疚，笑得更像是事情已经达到了某种她期待的目的。
太后皱起眉，岳贵妃未曾让宋灵均去拜见过她。宋灵均回宫来的这五年里，她虽然也有多多少少见过那孩子几次，但像今日这样近距离且长时间地在同一间屋子里，还是头一次。岳贵妃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她说姜眉与宋灵均是兄妹，岂不就是间接替宋灵均承认了她这个祖母。
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这么一个芝兰玉树的孙儿站在这里，太后已经不是年轻时候的铁石心肠了。她见姜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宋灵昭拽着坐回去了，心中松一口气，她知道姜眉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也不想再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姜眉一个人的身上，便想岔开话题。
“灵均孙儿。”她稍微带了一点戚戚地叫宋灵均。
宋灵均愣了两下，然后便恭敬地回应道：“皇祖母。”
恭敬是真的，但是语气里带着的疏离也是真的。
太后并不强求，第一次这样说话她还要求什么呢？且今日这样的机会以后并不会再有，她心里不喜岳静仪已经好几年，又岂是宋灵均的一句“皇祖母”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罢了。
已经开口了，就这样停下又未免太过尴尬。太后便想随口一提宋灵均的亲事，不关乎夺嫡也无关势力相争，就是普普通通的祖母过问一下孙儿。但她看遍了满场，都没有看到丞相府林扶弦的身影。
刚觉得奇怪，又反应过来了，太后在心里骂自己老糊涂。
丞相府把嫡孙女林扶弦配给宋灵均，就已经是明晃晃的势力勾结。这是皇后的生辰宴，皇后她避不开岳贵妃，但总有机会不给丞相府下帖子。太后对比表示理解，毕竟她要是皇后，她也不希望看见一个明显不和自己站在用一个阵营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生辰宴上。
太后的看遍满场在别人看来还有些想不通，但是岳贵妃一眼便知，她问：“太后可是在找丞相府的小娘子？这可就要让您失望了，林小娘子没来呢。”
她看了宋灵均一眼，又自顾自地说：“不过没来也好，不然让她知道灵均对她无意岂不是让她难过。”
这句话一出口，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岳贵妃疯了。她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让人都不敢去深想，可是又不能不去想。
宋灵均与林扶弦的婚约可是在两个月前闹得沸沸扬扬，京城里不知道的人几乎是没有的。现在的宋灵均，其实是可以只靠皇帝对他母亲的宠爱就上位的，但是上位之后是需要稳固他手中的权利的，岳贵妃背后没有家族，所以她就要给宋灵均找一个家族来靠。
丞相府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现在，岳贵妃口中之语的意思竟然是要与丞相府分道扬镳？
姜眉心中满满的震惊，这种震惊比之刚才听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太后的义孙女还要更甚。她当然还记得自己当初被宋灵均和林扶弦之间的婚约打击的情形，虽然当时所感现在已经只能记起十之六七，可是乍然间听到岳贵妃这话她一时之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几乎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道道之时就立刻把目光投向了宋灵均，但是宋灵均并没有迎接她的目光，而是也极为惊讶地看向岳贵妃，问她：“母妃，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岳贵妃苦心为他谋划这么多年，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回京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只是为自己而活了。与林扶弦的政治联姻他是没想过反抗的，但也是没想过要全身心接受的。只是岳贵妃的话，他几乎是不明面上拒绝的。
岳贵妃一笑，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还不待宋灵均说话，她又看向了陆燕筝，继续说：“不过林小娘子你不喜欢，母妃不强求，但是母妃觉得陆小娘子不错的。”
她走上前，拍拍宋灵均的肩膀，温柔地道：“母妃在来之前已经去向你父皇请过旨了，日后燕筝，便是你的正妃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岳贵妃一定是疯了！
这几乎是现在场上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岳贵妃竟然放弃了丞相府，去选择了安国公府。
京中权利圈中的人大概人人都知道，安国公府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国公府。虽然族中之人还是有一定的数量，可是出类拔萃之辈甚至可以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来，而且这其中又不乏借着一个“安国公府”名声作威作福的一些人。
皇后是出自安国公府，可是这些年来皇后与安国公府也是渐行渐远，皇后是不计较，若是计较起来，那就可以用“积怨已久”来形容了。
虽然现在的安国公府还没有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可是这样一个有着空壳子的安国公府又能给到岳贵妃多少帮助呢？
宋灵均之前与林扶弦的婚约已经够让很多人忌惮了，这次皇后的生辰宴也是考虑到这个所以没有给丞相府下帖子，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档口，岳贵妃亲口说出了变故。
安国公府恶名在外，陆燕筝的骄纵有心人也是知道的，在那些有皇子的后妃眼里，把陆燕筝纳为侧妃都是够让她们难以接受的，可是现在岳贵妃竟然单方面退掉了与丞相府林扶弦的婚约，要宋灵均娶陆燕筝为正妃。
宋灵均听闻这件事后表现出来的惊讶姜眉是看在眼里的，那宋灵均与陆燕筝有私交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综合种种，姜眉只能再次叹服岳贵妃的手段。她来之前就已经向皇帝请了旨，而宋灵均，岳贵妃知道他不喜欢林扶弦，便改了个人选，虽然这个人选也不见得宋灵均满意到哪里去，反正只要有皇帝的旨意，这件事便如板上钉钉一样，再不能改了。
只见宋灵均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掩饰，或者是化解掉自己的愁闷和不解，话出口只是一句带些稍微停顿，却又没有一点犹豫的：“儿臣遵旨。”
姜眉闭了闭眼，收回自己的视线。
现在的他，过得并不快乐。
从前的那个李灵均早就死在五年前回京城的路上，不管是他走时的避而不见不告别，还是他回京城之后长达五年之久的音讯全无，都再明显不过地表示着他变了。
变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和处境。现在的他要更多地学会隐忍，为了夺嫡而隐忍，更多的是为了岳贵妃而隐忍。岳贵妃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而对于这一切，他在玉隐村生活的那十几年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可是后来他知道了，就再也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只能照着岳贵妃的意愿去当一个对夺嫡志在必得的九皇子。
从前的他就一直抗拒她的靠近，现在的她更是无法插手他的人生。
或许之前姜眉是因为他而做出那么多努力而来到京城，她不曾感到后悔，但是现在，包括以后，姜眉都不再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做这种事了。
算了算了。
那个如同幻梦一样的晚上，终于还是相当于从来没存在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