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又毕竟是一个母亲，有坚持不住变得脆弱的时候。任她这么些年在外人面前如何坚韧，但是心里还是有一根触碰不得的弦。当那根弦不小心被触动的时候，她就立刻溃不成军，于是便有了在慈宁宫里的那一幕。
她的恸哭，全是因为求而不得的悲痛。从怀疑到姜眉身份到姜眉承认自己的身份跟她回安国公府，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甚至还有可能永远都走不到。
这件事姜眉还没打算跟姜少陵和薛瑶讲，不是不想讲，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讲。他们是她的父母，陪了她五年，又合得来，就算不看在原身的面子上，她自己也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的。
从姜眉接到谭氏的回帖起，皱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放开。不是苦大仇深的抗拒，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愁闷。
她在愁什么？又是在为什么而闷？
沈容声是个聪明人，知道姜眉若是真的不喜欢安国公夫人，就不会给她下帖子。可是这都已经收到了回帖却是这般模样，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在让她不开心？
“阿眉，你与这位夫人很熟吗？”沈容声问。
“你已经是第三个这样问我的人了。”姜眉放下帖子，坐在了陵瑶楼一楼大堂的沙发上。
最开始是香姜阁开张那日，越亲王妃对于安国公夫人的突然到访觉得好奇，便这样问了她。
而后来，她被岳贵妃召进宫，谭氏又送来明显是用心制作的衣服，这次是薛瑶问的。
现在，谭氏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却是她自己给暴露了，引沈容声发问也是情理之中。
姜眉坐下来，便是有意要告诉他了，沈容声便也随之坐下，保持了些距离，在姜眉的身侧。
“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他这个举动引起了姜眉的注意，她有意驱散自己说不上坏心情的坏心情，开口玩笑道。
“你当然不会吃了我，我只是想着，这里来往人多，被看见了会瞎想的。虽然她们想的都是对的。”沈容声正襟危坐，笑得也很正经，但说出口的话却怎么都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是吧是吧！沈容声一定是听到春意她们几个私下里的瞎嘀咕了。果真是她脾气太好了，她们都有胆子在她背后编排起来了。
很气。
姜眉气鼓鼓的眼神在大堂里乱扫，却没看见一个人。她惊疑：不对啊，这里明明刚刚还有人的。他们现在坐的地方比较偏，视线却能够把大堂里全都看个清楚。
“澄碧？”姜眉沉声叫了一声。
“姑娘，澄、澄碧在这里。”一个有些畏缩的声音缓慢响起，姜眉循着声音一看，原来躲在前台的柜子底下。现在听到姜眉叫她就冒出了个头来，看着很有些滑稽。
“其他人呢？”看看看看，真是把你们给闲的，都有时间嚼舌根子了。有能耐说你有能耐别躲啊，一个都别想跑掉！
“姑、姑娘，在这儿呢。”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却全都是来自于澄碧那个位置，果然是躲在一堆去了。
“好了好了，你不是要与我说事吗？我方才见二楼北角有些乱，让她们去清理一下吧。”沈容声轻笑，气鼓鼓的姜眉实在是有些可爱。
澄碧一伙赶紧谢恩：“谢谢沈少爷。”其实她们倒是想叫些其他的称呼，只人怂没有宋灵昭那个胆子，几个人谢完便赶紧往着二楼一拥而上，生怕姜眉追上来。
姜眉哼了一声：“你这时候出来打圆场她们便对你感激在心，可全然忘记了刚才挑起话头的人是谁了。”
“挑起话头的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沈容声挑眉望她，“不过我却知道，刚才恼羞成怒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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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是早上才给谭氏送的帖子，按照名单去送帖子的人还未回来，谭氏的回帖就到了陵瑶楼。
帖子上说是下午时候再过来，但这边中午饭才吃过不到一个时辰，就有护院前来传话说是官道上有马车行驶过来了。
官道离这儿还是有些距离的，而且谭氏乘的是马车，也不会累，姜眉便没有想过去迎她，只和沈容声站在了陵瑶楼的门口等着她来。
澄碧几个是没见过这些达官显贵的，她们自来了京城之后不是在姜家就是在郊区，香姜阁里都没去过一趟，见过身份最贵的便是常去姜家的沈容声和宋灵昭了。
但沈容声、宋灵昭身份皆是特殊，本身也没有什么架子，所以相处起来并不困难。但是今天来的这位安国公夫人听名头就很不一般，而且一会儿还是要上手给她按摩的。
几个姑娘有些难以控制的紧张，但又有些兴奋，站在姜眉身后眼睛都不敢乱瞟。都不约而同地想着，一会儿那位安国公夫人来的时候，她们应该怎样行礼？行礼的时候要不要开口说话？如果要说话又该说什么话？一会儿又是谁给她按摩？要是不小心给她按疼了怎么办？她要是不喜欢自己的手艺怎么办？
这些确实都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可是一不小心又钻进了死胡同。想要做到十全十美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便陷入了恐慌中。
“这位夫人人很好，你们放开些胆子，用心点就行了。”姜眉就算不回头也知道背后的鸦雀无声是怎么回事，她之前就已经跟她们几个打过预防针了，可是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说得再多也要自己去学着适应。陵瑶楼收费不低，所以来的人都非富即贵，她们几个还是要习惯才好。
在吃饭前的两个时辰里，姜眉已经把自己和谭氏的纠葛说给沈容声听了。所以沈容声现在听着姜眉说“这位夫人人很好”，心里有一些心疼。
他知道安国公府，满府忠烈，小辈们虽没赶上时候也没机会做些什么大事，但是在外面提起安国公府，就没有不尊敬的。便是小辈，提亲时成功的几率都要比旁人高很多。
安国公与安国公夫人还有一女，这件秘事他的确不知道。姜眉话里话外都是不信自己就是夏纯熙的，可是不管是不是，他心里都觉得有些难受。
若姜眉是，那她从小离家，清醒前的日子又过得那样苦，真是令人心疼。她本该是国公最小的嫡女，就算痴傻那也是吃穿不愁，有爹娘疼爱的，但是偏偏她被贼人掳去，沦落到了玉隐村。
从前的姜家是个什么样子，整个玉隐村和锦里镇的人提起来都会摇头。一个吊儿郎当没有担当的父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姜眉傻着傻着就那样长大了。而后她清醒，却又过得那么辛苦。虽然她真的很能干，可是在这个世道，有哪家女儿是需要出来做生意和打拼的。
别人家的女儿都是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男孩子皮打几顿没问题，可是女儿家却是最娇嫩的花，骂一句都舍不得的。他知道姜眉聪明，在外行商必然没遇到旁人遇到过的苦楚，但总归是少不了磨难的。
沈容声记得还在锦里镇的时候，有同行看到香姜阁生意火爆，就暗中使腌臜手段去陷害香姜阁，说香姜阁的东西有毒。他那时在贡院，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到时心里却是满满的难受。
那个时候姜眉还是那么小，比现在整整小了五岁，然而她却要用瘦弱的身子站在那么多人的面前，用自己的胆量和智慧来为香姜阁解围。众目睽睽之下，她是怎么做到不让别人看轻她，又是如何做到毫不畏惧的？
还有一件事，是在锦里镇贡院门口，姜眉被肖家的小厮言语侮辱。他那个时候尚且还有保留，只能看着宋灵均冲上去挡在她的面前。而她躲在宋灵均背后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他就觉得奇怪，她真的一点都不怕的吗？
那次惹到了肖家，肖家开始和姜家本家、县丞勾结来暗中抑制香姜阁，还想让姜眉嫁进肖家。那个时候姜眉终于没办法了，幸而远在京城的沈家找来，他动用了沈家的力量锦里镇的县丞与肖家连根拔起，还打压了姜家本家。
但他做的这些，都是以宋灵均的名义。因为他明白，姜眉如果知道是宋灵均的意思，会很高兴。
这也是他为姜眉做的第一件事，然而往后的五年和之前他没看见的，都在无能为力。这个女孩子，永远都是吃苦，却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在吃苦，还乐在其中。真傻啊。
若她真是安国公府之女，那之前的经历可真是上天对她的不公平了。
若她不是，他又要心疼。
现在姜寿还小，就算有能力也没机会做出什么政绩，所以姜眉在外人的眼里就是她自称的那个身份：商女。
沈容声喜欢她，自然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可是因为这个身份，她在这京城里，会遭遇到很多无法预料的事。比如上次岳贵妃召她进宫，比如宋灵均选的前是林扶弦后是陆燕筝，却都不是她。
那个时候姜眉有多伤心呀，如果他可以决定的话，真希望姜眉拥有一个尊贵的身份，然后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和宋灵均在一起了。
他能够感受到现在姜眉对他的态度，他不觉得这是姜眉“退而求其次”，但是当初的姜眉是真的把宋灵均给放在了心上，她看着他时亮晶晶的眸子，她想着他时惆怅的眼神，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若是有机会，他真的会选择让喜欢宋灵均的姜眉和宋灵均在一起。
只是没机会了，现在的姜眉是真的放下了。他这些日子说不上苦等，但是知道她也钟意于自己时，是想要雀跃的那种欢喜。
宋灵均做不到的，他做得到。
心疼她。
爱护她。
娶了她。
二更
第一百五十章
谭氏下马车时，眼前便是一座既古典雅致又恢弘大气的二层楼，正中间的牌匾上是三个写得端端正正的大字——“陵瑶楼”。
视线往下面一移，便看见了并肩而立的姜眉与沈容声，还有他们身后排排站并且站得十分整齐的几个姑娘。
马车没有直接停到陵瑶楼门口去，因为陵瑶楼的外围是有一圈栅栏的，她现在所站的这个位置，就是大门。
从大门一直到陵瑶楼的门口，都铺得有一层青色的小石子，不算宽也不算窄的一小条，恰恰能够容纳三个人并排通过。
而这条石子小道的两边，都种得有一些还没长出花骨朵的花苗，隔一段距离又有一颗树。虽然这树也还未开花，但是谭氏这认得这是桃树。枝干有力枝丫秀长，只开花不结果作观赏的桃树。
桃树开花最是好看，谭氏嘴角微微翘起来，若是到了花期，到时候得有多漂亮。
谭氏站在门口欣赏了一下这小院里的景致，抬头便看见姜眉带着人准备往这边来，连忙对着身边的人道：“你朝那边喊句话，让她们不要过来了，我自己走过去。”
于是刚刚迈开脚步的姜眉便听到对面传来“别过来了，我们自己走过来”，这么浑厚的声音不是谭氏的，那就应该是小厮了。可谭氏出门不带小厮是她多知道的事，这次还一带就带两个。姜眉本想应该是驾车的，可车夫还坐在车上呢，这下姜眉就更加奇怪了。
细细想来，那声音浑厚有力，小厮几乎都是瘦弱的，难有这样的嗓音。但是管它呢，谭氏又不可能有问题，兴许人家在变声期把嗓音给变成这样了呢。
看到姜眉为这么个小问题疑惑不解，沈容声实在是没忍住笑了。
姜眉一斜眼，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沈容声从善如流地接话，在姜眉反击过来前又往那边看了看，然后肯定地道：“你猜得不错，那确实不是个小厮。”这里与马车停下的位置相隔有些距离，但是眼力好还是看得清的。
闻言姜眉顿时皱眉，有些紧张的小情绪爬上了脸，她猜疑道：“难道是贼人？”
她脑子快，已经在想要怎么把谭氏安全救出了。作坊里的护院们虽然比不上沈轻风和沈流云，但是那么多人打这么一个应该是稳操胜券的吧。就是不知道这个贼人是怎么混上谭氏的马车的？谭氏还跟贼人说了话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吗？当真是心大。
沈容声听到姜眉的话，差点笑出声。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能让姜眉没面子，他便忍住了没笑，然后与姜眉挨近了些，微微弯下身，对她耳语道：“那不是小厮，也不是贼人，那是安国公夫人的儿子，还有站在她后面的那个也是，两个人是安国公府的二少爷与三少……”
“唉？”
沈容声话还未说完，就在腰侧挨了姜眉一拳。
“你刚才为什么不一次说清楚点？”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害我还脑补那么多，丢死人了。姜眉眼里都有气，紧盯着沈容声。
这已经是姜眉今日第二次恼羞成怒了，全都是因为他。沈容声想着，不禁暗戳戳地在心里笑了。
“你还笑呢？你有毛病是吧。”姜眉无法理解这个人为什么挨了打还笑，顿时从眼里气到脸上，耳朵尖尖都在泛红。
“你们俩干啥呢？”
猝不及防间，一个声音响起来。
谭氏居然在不知不觉就这样间走近了，她看着姜眉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带点可爱的娇，沈容声望着姜眉的眼又全是宠溺，心里有了些计较。
她第一次在香姜阁开张那日与姜眉见面时，就从越亲王妃的口中听到过姜眉与沈容声的事。她那个因为才刚与姜眉见面，思念女儿占了她心情的大多数，所以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情。
可是后来却不止一次地知道姜眉与沈容声的接触，沈尚书的公子也是一个从小被迫离家的人，和自己的女儿有着同样值得唏嘘的过往，她便也对沈容声有着一些同情。
但是当把沈容声和姜眉放在一起，又是需要完全不一样的考虑。刚才姜眉和沈容声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连她粥过来都没有看到，但是姜眉那个气呼呼的样子却怎么都不像是真的生气，若是真的生气，沈容声就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了。
这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是那么流畅而自然，专属于小儿女的乐趣。谭氏看着姜眉开心，心里就不可控制地欢喜，但是对沈容声，她却还没那么轻易接受。在此前，她从未了解过这个人，此后，看姜眉对自己身份的抗拒，恐怕也是不需要她来了解的。
但为人父母，她就算是瞒着躲着，也是要保证这个人对姜眉是真心的，才能放心。
“没……没干什么啊。”姜眉情不自禁吞了一下口水，自己心中也在奇怪，什么时候她能够玩到如此地步的毫无戒心了？
没干什么你紧张什么呀。
本来之前澄碧几个对安国公夫人的到来很是忧心，担心自己这做不好那做不好，紧张了好大一阵子，姜眉还安慰她们“这位夫人是位很好的人”，可是现在这位夫人来了，却换姜眉紧张了。瞧瞧瞧瞧，说话声音抖得，就快赶上筛子了。
谭氏知道姜眉灵动狡黠，所以也不相信她的鬼话，再一看，沈容声在旁边依旧笑得温文尔雅，见她看过来，就道：“容声见过夫人。”
这位少爷爱笑，可比宫里那位同日丢同日找回的皇子讨喜多了。那位整日里冷着个脸，谭氏自己本来就因为丢了女儿心情不好，有时候进个宫偶遇那位皇子，她就心情更不好了。
可谭氏这么想着想着，就看到了沈容声身上穿着的衣服有些古怪，虽然远了看没什么问题，可是靠近了才发现上面有不少的细小褶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