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谁？
姜眉想了想，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名字。她问沈容声：“她是夏纯熙？”
沈容声面带不忍，但还是摇头道：“不，她是姜眉。”
什么？
姜眉被沈容声的答案惊讶得脚下都一个不稳，沈容声上前环住她肩膀借力给她，轻声道：“阿眉，冷静一下。”
姜眉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这样激动。
“她是姜眉的话，那我是谁？”姜眉颤颤地发问。
沈容声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困难但还是肯定地道：“你是夏纯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告诉我。”姜眉拉着沈容声的袖子，觉得自己还是冷静不下来，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别急，我们进去说。”沈容声有些心疼姜眉，想也是，任谁突然发现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却是顶着别人的身份心里都不会好受。
三个人便进了屋。
沈容声对那女子道：“章姑娘，你坐。”
姓章的姑娘叫做章长宁，闻言便回道：“沈公子不必客气。”
沈容声便不再看她，视线转向了姜眉，开口道：“我是在顺平镇找到她的，她不是章家亲生女儿，而是姜家的女儿。而你，确实就是定国公府十几年前在江南丢了的那个幼女。”
贼人在江南掳走夏纯熙，路过锦里镇时发现夏纯熙是个痴傻的，怕金主不喜欢这样痴傻的孩子怪罪下来，发现姜眉与夏纯熙长得很是相像，便悄悄把两个人给换了。于是夏纯熙到了姜家，成了姜眉，而真正的姜眉，到了章家，成了章长宁。
“这么说，我确实不是我娘的亲生女儿？”姜眉声音都带了哭腔。
沈容声知道她的脆弱，但是还是不得不点头道：“不是。”
姜眉便立时想起来了那时谭氏到姜家来时，薛瑶脸上曾经出现过的怪异表情。她那个时候显然想到了什么，也就是那个表情，让姜眉当时心跳都漏了半拍。过后薛瑶从来没有提过，她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是现在章长宁就在这里，她唇角有一颗痣，与薛瑶生在了同一个地方，铁证如山，她还有什么难以相信的。
她觉得痛苦，觉得难过，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庆幸过，幸好，幸好今日姜少陵与薛瑶都不在家。
“阿眉！”有人在外戚戚叫了一声。
姜眉抬头，却是脸上挂着泪的谭氏。
她走进屋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章长宁，但谭氏没有给她多少关注，而是快步走到姜眉身边，拉起她的手，问道：“阿眉，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手肘？”
姜眉看她泛红的眼睛，想到她这么久以来的坚持，那些自己认为是可笑的没有实质证据的坚持，然而现在，终于要尘埃落定了吗？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手肘有什么，这处地方隐蔽之至，除了薛瑶和刘婆子再没有人知道。可是现在谭氏却说要看她的手肘，显然是想求证的。
但这求证，却不是求来谭氏自己看，而是给姜眉看。
她们两个之间，从来不信姜眉是她女儿的，一直都只有姜眉自己而已。
于是姜眉便点了点头。
谭氏得到姜眉应允，便轻轻卷起姜眉袖子，即将卷到手肘处她又有些近乡情怯，她抬头看了姜眉一眼，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带着一些信任和一些难过。谭氏便不再多想，衣袖拉上去，那朵印在莹白如玉手肘上的，畸形的一朵殷粉小梅花，便出现了。
谭氏又默默替姜眉把衣袖放了下去，姜眉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她便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痛哭起来：“我儿纯熙！”
她一直都记得夏纯熙手肘处有一朵小小的梅花，胎记长在手肘处，自己想要看到总是有些困难的，但夏纯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身上每一寸地方她都是熟悉的。
她不是不知道，只要验证一个梅花胎记，就能够轻易地让姜眉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可是她不想让姜眉难过，她知道姜眉有多在乎薛瑶。便一直迁就着姜眉，宁愿让姜眉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是可笑的。
但是现在，沈容声带来了章长宁。
沈容声把章长宁带到京城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知道姜眉一直为自己的身份困扰。当他看见章长宁时，曾经怀疑过她是夏纯熙。可是带了章长宁到安国公府上，谭氏却一口咬定章长宁不是。
她查到过，当年掳走夏纯熙的贼人曾经经过锦里镇，便就觉得姜眉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却是不知，贼人把两个人换了个身份。其实她要感谢这贼人，若不是夏纯熙变成了姜眉，那她可能永远又不可能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会上京的，从来都是姜眉，而不是章长宁。
她只一眼，便知道章长宁不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她想了一会，还是决定来姜家让姜眉接受这个事实。从前姜眉一直在逃避，她也在纵容她，但她毕竟有作为亲娘的自私。更何况现在章长宁的出现，是绝对不可能悄声无息的。这个事实，不仅是姜眉要接受，所有的人都要接受。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眉眉，你们在说些什么？”刘婆子在外突然探头问道：“什么亲生女儿？”
姜眉看见她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她庆幸姜少陵和薛瑶不在，可是却忘记了刘婆子还在家里。
刘婆子不是旁人，既然她问了，那肯定就是听到大概了。姜眉没可能让她保密这件事，这么大的一件事若是让刘婆子知道了以后还要努力瞒着薛瑶，那对于刘婆子来说也太残忍了。刘婆子把薛瑶当做女儿来看，把姜眉当做孙女来看，姜眉在此时此景，就只能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她。
“婆婆你进来吧。”姜眉道，她没哭，一直没哭，还是坚强地问：“婆婆知道我这手肘处的一朵梅花吗？”
“知道。”
“那它是不是生来就有的？”
刘婆子看着一旁哭得伤心的谭氏，还有问出话却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期待的姜眉还是点不下这个头。那个夜，胎记出现得奇怪，但她和薛瑶都没当回事。若不是现在姜眉问她，她恐怕就快要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但是现在姜眉问起，她又一下子全部都想起来了。
姜眉见她犹豫，便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是再无转圜了，她突然间悲从中来，扑到刘婆子身上，哭道：“婆婆，我不是娘的亲生女儿。”
章长宁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触动倒不是很大。
她打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章家的亲生女儿，但养父养母只她一个女儿，对她也很好，她就没有执念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从小生活的顺平镇距离锦里镇虽然有些距离，但也不是天南海北。可她也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在锦里镇上。
现在被沈容声带到这京城来，听闻了些关于自己身世的事，却也还没看见自己的亲生父母。虽然心中带着忐忑，但是姜眉的情况看起来可比她惨多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还不是，就紧紧闭嘴。
沈容声虽然很心疼姜眉，但还是觉得自己在这待着有些多余。而且这事，还算是他好心办了坏事。
站在谭氏的角度，找回女儿自然是好事。而且现在铁证如山，整个安国公府都能够安心了。
但是站在姜眉的角度来说，她自然是不希望与薛瑶和姜少陵撇清关系的。她在姜家生活这么多年，又相处和谐，就算不是亲生也早是亲如骨血的关系，现在要她接受这个事实，确实是太难了。
他便悄悄从里面退出来，走到门口，却又听姜眉追出来道：“若是有时间，去替我请我爹娘回来吧。”
看着姜眉红成小兔子的两只眼睛，沈容声心疼不已，走向姜眉，抬手擦擦她的泪，道：“阿眉别哭。”
姜眉便再忍不住，眼睛更加汹涌。沈容声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听她声音细小地说：“声哥，我好难过。”
沈容声心里那一方便也有些痛起来，他微微低下头，在姜眉耳边轻声道：“你永远是你娘的女儿，是你爹的女儿，是阿寿的姐姐，这跟身世无关。”
姜眉因为这句话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再靠了一会才站好了，道：“我好了，声哥你去吧。”
确是如此，她是薛瑶和姜少陵的女儿，是姜寿的姐姐。不管怎么样，都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姜少陵与薛瑶便回来了。
看见章长宁的时候，两人眼神都不约而同疑惑了一下，带着些好奇又有些疏离。
章长宁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是在别人家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在这期间本就跟姜家一点交集都没有。现在突然间站到别人的面前，说是他们的女儿。若是一般人，证明了身份恐怕是会像谭氏那样痛哭的，可是偏偏姜家早就有一个姜眉，不管是真的姜眉还是假的姜眉，她都是和姜家夫妇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一个人。
人都是有感情的，她知道这种感情，也尊重这种感情。
但她才是真正的姜眉，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薛瑶看见谭氏哭成那个样子，而刘婆子也是眼神中带着一种即将失去的悲伤，她心里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直坠得她难以呼吸。
这么看来，那件事是真的了吧？她最担心最不愿意面对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娘。”姜眉哭过了，此前又经过沈容声的疏解，现在倒是没有之前的万念俱灰了。而且事实都摆在那里了，她以前一直逃避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只有坦然面对才是最好的办法，反而是哭哭啼啼的才会让事情变得尴尬而又不好收住。
薛瑶的手被姜眉拉住的那一刻，她就落了泪下来。看姜眉的样子，显然是哭过的，也显然是知道了一些她自从想起来后就一直隐藏的事情。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姜眉情绪平稳，眼神里带着包容和理解。
“眉眉……”薛瑶承认自己从来都比姜眉还没出息，刚喊出一个名字就泣不成声。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跟姜眉说，想说她就算不是姜眉亲生，可她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把姜眉当成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想跟她说自己不是故意隐瞒她身上胎记的事情，她只是怕她真的离开她。可是此时此景，她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娘你别哭，你想说什么我都是知道的。我从未怪过你，这么多年你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数。只是我现在只有一句话想问娘。”姜眉看着肩膀瞬间就垮下去的薛瑶，很是心疼。
薛瑶从来就不是个坚强的人，在遇到谭氏之前，她也一直没有怀疑过姜眉的身世。而那次谭氏来，她心里有了些隐隐约约的预感，也没有去深究，反而是在害怕，她怕姜眉真的不是她的女儿。
听到姜眉这句话的薛瑶心里颤了一下，她不知道姜眉要问什么，但是最后也只能小动作地点了一下头。
感受到薛瑶的紧张，姜眉心里十分难受，薛瑶应该对她，也对自己多一些信心的，她轻轻开口道：“我能不能永远都是娘的女儿？”
薛瑶刚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稳稳地放到了肚子里，随即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感动和欣喜，她万万没有想到姜眉问她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她这次用力地点头：“能，当然能。”
第一百七十八章
让姜少陵和薛瑶回来不仅是为了接受姜眉的身世，还要处理章长宁的事。
她与姜眉长得像，但是气质浑然不同。看她一眼还不觉得，但若是多看两眼，便能发现她给人的感觉和一个人很是相像。
那人便是姜少陵。
但他不是薛瑶那种黏糊性子，知道姜眉的身世以后，姜眉也从来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悲伤，连偷偷抹眼泪都没有。
姜眉以为他对这件事毫无触动，还难过了一阵。但是姜少陵还是会像以前那样让姜眉给他泡茶，然后高冷得一句谢也不说。
这完全没什么变化嘛。
姜眉反应过来自己完全就是多想了。姜少陵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对于这些感情的事情表面上是没有什么过多反应的，但是他心里却是在乎的。然后他比任何人都要想得通，所以要想看到他掉眼泪应该就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谭氏哭了一顿之后被姜眉劝回安国公府去了，反正这个事实她已经接受了，谭氏不用再伤心。而且在这之前，谭氏就已经对她的身世深信不疑，对于谭氏来说，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而章长宁呢，在姜家待着虽然有些拘束，但谁也不能赶她走。
毕竟她是姜少陵和薛瑶真正的女儿，而且，她亲口说自己的养父养母已经过世。是如何过世的，姜少陵和薛瑶也不好问她。
她只是一个女孩儿，现在养父养母过世，现在这种情况赶她走的话就太缺德了，所以章长宁便就这样在姜家住下来了。
姜少陵和薛瑶都已经是大人了，面对这个丢了十几年的女儿虽然确实是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也没有对她冷脸。章长宁拘束了几天开始大着胆子叫“爹娘”，他们也都应了。
而姜寿就不一样了。
哪怕他已经考取了探花，哪怕他已经从翰林院出来在朝廷里任职，哪怕他和宋灵昭已经有了婚约，但他始终还只是个才即将满十六岁的男子。
这个年代的男子十四五岁就开始有通房丫头初知人事了，但是姜家没有那个习惯。而且姜眉是穿越而来，在他的眼里男子没有成年那就一直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一直用这种心态宠着姜寿。虽然姜寿已经逐渐变得成熟而又稳重，但是内心却还依旧纯真且爱恨分明。
对于章长宁，他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在姜眉面前再多笑容到了章长宁的面前都只是冷脸一张，章长宁唤他阿寿他便沉声道“别这么叫我”，章长宁在饭桌上给他夹菜，菜还没到碗里他就把碗移走了。
姜寿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姜寿确实是很幼稚，但是她能说什么呢？让姜寿放下成见，对章长宁好一点？让他认回章长宁这个亲姐姐？
抱歉，她真的做不到。
俗话说夫唱妇随，宋灵昭虽然还没嫁过来，但是她始终和姜寿站在同一阵线，姜寿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
对于姜寿这个年轻有为却不接受自己的亲弟弟，章长宁是有苦说不出。
而对于宋灵昭这个身份尊贵却跟姜寿一样不接受自己的准弟媳，章长宁也是敢怒不敢言。
但是对于姜眉，她更是没什么话敢说。
姜眉的真实身份是安国公府的嫡女，现在还有一个“清河郡主”的封号。姜少陵和薛瑶知道她的身世以后对她的前后态度没什么变化，薛瑶甚至怕姜眉不认她。而姜寿和宋灵昭两个人，更是完全不接受章长宁的存在。对于“姐姐”这个称呼，他们都只认姜眉一人。
章长宁就整日里郁闷着，但是也没有人有时间来理她。姜寿每日都有公务要处理，正赶上休沐的那一日他也会和宋灵昭一起出去，章长宁想和他沟通一下感情都没机会。
而姜少陵和薛瑶都在香姜阁里，她跟着去过一次，却被一个不知她身份的小厮说她碍着他们做事。薛瑶知道了只不轻不重地说了那小厮两句，她没得到什么安慰便就不去了。
而姜眉虽然不忙，但是却也因为她的存在不想待在家里。
这样一来，宅子里就空空荡荡的剩下一个章长宁了。其实兰婆子也在，但是她每日里做完了饭就会躲到别处去和其他的丫鬟婆子们打叶子牌。章长宁早从她对待自己和姜眉的态度之分看出来她和那个刘婆子一样并不欢迎自己，便也就随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