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掌柜没有意见吧？”姜眉问。
“小娘子说哪里的话，我怎么能有意见。”丘掌柜连连摆手，额头上冷汗直冒，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招呼着伙计，“飞白，快去找八宝斋的人过来。”
八宝斋是锦里镇上最大的一家古玩店，里面不缺稀奇的珍玩，也不缺人脉，也正是因为如此，薛瑶古玩店的生意才被挤得日渐萎靡。古玩店里面的东西如果要处理的话，也只有八宝斋才收得起。
丘掌柜在这个档口做出这个决定，显然是打算在姜少陵面前表一次忠心了。古玩店另作他用，当然也是要开铺子的，丘掌柜的意思是——自己留下来接着当掌柜。
姜少陵和姜眉都看出他的想法，也没有出声阻拦，反正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用他了。
姜眉早就想好了，就算丘掌柜在这些年里没有贪墨和偷懒等行为，但古玩店在他的经营下没有丝毫值得称赞的地方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倒闭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所以丘掌柜不能留。他日香姜阁开张，姜眉便去外祖家那里聘掌柜，等姜少陵被带上路，掌柜什么的也用不上了。
这么一闹腾，虽然没有多大动静，但隔壁的锦绣绸庄还是知道了。
绸庄掌柜姓周。周掌柜进来时看到坐着的姜少陵，便叫了一声“姑爷”。态度虽然说不上多恭谨，但确实找不出毛病。
锦绣绸庄与古玩店仅仅一墙之隔，周掌柜与丘掌柜也算感情深厚的同事了。看到多年的老伙计站在一旁面色灰败，眼里都是无奈和低落，周掌柜心里便有些紧张，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伙计飞白就带着八宝斋的人进来了，与姜少陵打了招呼以后，就开始对每件物品进行估值。
周掌柜算是明白了，原来早就支撑不易的古玩店从今天开始就要消失了。周掌柜为丘掌柜觉得感伤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存留抱有一丝侥幸。锦绣绸庄在锦里镇上开了二十几年，也算是有口碑的。若绸庄也要关闭，他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店里热火朝天，门口也有路过的人决定好奇进来看上两眼的，古玩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面了，可是这样的热闹却是与消失共同存在的。丘掌柜看着那些东西一件一件经过八宝斋伙计的手，他们喊出价格的同时丘掌柜仿佛也看到自己苦寒的将来。他这些年确实没存下多少钱，所以他才这样想留下来。不知不觉，刚开始挺直的腰板已经弯如山脉。
丘掌柜的确很吸引目光，但姜眉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伙计飞白。他一直在跟着八宝斋的伙计估值，东西被他接过来后在筐子里摆得稳稳当当、整整齐齐。他也知道今日就是古玩店的最后存活之期，但他却没像他的掌柜那样心思沉重，反而像平日里待客一样态度严谨，不管是刚才丘掌柜让他去叫人还是现在跟着估值，他一直都在认真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情。
丘掌柜不能留下来，但飞白若是愿意，姜眉很高兴接受这个伙计。
古玩店虽然垂垂老矣，但是里面的东西还是挺多的，一时半会也估不完，姜眉跟姜少陵打了个招呼，自己从里面悄悄退出来了。
她该去看看她的香水卖得怎么样了。
第十四章
琳琅阁所在的一条街比较繁华，姜眉穿过人群来到店门口，看到里面有人，便有耐心地等人走了自己才踏进门去。
这次见姜眉，掌柜的便是满脸堆笑，招呼着伙计上茶，又高声叫着自己妻子从里面出来。
老板娘一走近，姜眉便闻到一阵好闻的牡丹花香，幽幽的味道让这年近四十的女人也有些风韵了。
姜眉笑而不语，等着他们先开口。
“姜姑娘。”老板娘收拾得比往常好看了些，“近来可好？”
“这句话我倒是想问你们，近来生意可好？”姜眉知道这夫妇俩肯定是没少赚，一批货她们不可能都卖二两的价格，后期尝到甜头肯定有提价，保守估计下来至少也是百两以上的利润。半个月就赚一百两，又是不费力的活，他们肯定乐在其中。
“托姜姑娘的福，小赚了一笔。”掌柜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姜姑娘你小小年纪就出来跑生意，家里一定有些困难吧，看看什么时候我们再帮你一帮。”
姜眉暗骂了一句老狐狸，明里暗里地跟她要货，却对自己赚的银子只字不提。果真是无奸不商。
她站起来，刚才那茶也不曾动上一口，“林掌柜，真是说笑了，我哪里好意思一直麻烦你呢？”
林掌柜和老板娘脸上的表情都不约而同地呆滞了一下，他们在打太极，哪能想到这小姑娘也不老实呢？林掌柜试探性地问道：“姜姑娘的意思是，不打算再把货放在我们这里卖了？”
姜眉只点点头。
老板娘一下子就急了，“姜姑娘这是何苦来，我们又没亏待你，是不是别人比我们出的价格高？你放心，这次我给你二两银子。”
进价都提到二两了，看来他们的确是没少赚。姜眉觉得有些头痛，本来是想要以低于三两的价格打开市场，可谁能想到这夫妻两会是这样见钱眼开的人呢。
林掌柜看姜眉眉头皱着，眼睛里出现了不同于同龄人的光彩，心头有些发紧，便用手肘推了一下老板娘，让她别乱说话。
老板娘瞪了一眼掌柜，也是对姜眉急转而下的态度有些恼怒，但她还是紧紧闭上了嘴。
只听林掌柜说道：“姜姑娘，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也算是有了交情了，你就这样撤单走人，说不上仁义吧。”
早知道他们不会就这样撒手这门生意，但是姜眉哪里真的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想要道德绑架她，不可能。
她开口道：“早先我与你们写好的合同，哦不，契书还在吧？”
林掌柜与老板娘对视一眼，对姜眉的意图皆是不得而知，以前进货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书面上的记录也只有在自家的账本上，谁知道如今姜眉要在那张契书上做文章？
“我白纸黑字都写了，一切合作以契书为准。上面也写了日期，是哪日便是哪日。日后没说好的事都是不做数的，又怎么能用‘仁义’这两个这么重的字来压我呢？”
听到姜眉淡定的语气，林掌柜总算是明白，这是踢上铁板了，人家早就在上一次就给自己留下了退路，可他却是根本没有看出来呢。心思百转千回，想明白时林掌柜的面上便又换了另一副表情，他近乎讨好的笑：“姜姑娘，这事，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要不，你再想想？”
“对呀对呀，若是家中有大人做主，不妨为我们引荐一下，生意就是要谈的嘛，哪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就下定论呢。”老板娘紧跟着林掌柜的脚步添油加醋，开始王婆卖瓜，“我们家这琳琅阁不是吹牛的，你这东西也只有在我们这里才卖得出去，别的地方谁能给你这么大的体面呢？”
她的想法是，香水香膏都是女人家的小物件，不占地方又不便宜的东西。琳琅阁卖的是首饰，进来的多是女子，一不小心就对这东西看上眼了，也正是因为这样，销量才那么大，甚至还有慕名而来的人，所以他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价格。
姜眉眼下是不打算再把东西放在这里卖了，可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收这些货，锦里镇上的首饰阁算是琳琅阁一家独大，除非，姜眉自己找了个铺子，专门卖这东西。可这个想法只在她的脑海中转过一瞬就被她无情地抛弃掉了，开什么玩笑，谁会专门开个铺子来卖香水，又不是脑子被门夹过了。
他们怎么想，都跟姜眉没有关系。反正姜眉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她今天走这一趟是为了来看看自己的成果，也是为了敲打一下他们。很明显，从林掌柜夫妻俩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很成功，而后者，目的也达到了。他们若是不听劝，官府也不是吃闲饭的。
无视他们两个热切的目光，姜眉清了清嗓子说告辞，便从里面退了出来。
没走几步，姜眉便感觉自己身后有些不对劲。最先感受到的是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再仔细听便能听到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她没有停下脚步，走得更加悠闲。
她知道这是林掌柜夫妻俩派出来的人，恐怕是想要打探到她来自何处，背后又是什么人，更不好的，甚至是打着杀人越货这样的主意。但现在是大白天，就算派来的是杀手，也不敢在大街上杀了她。而且从她可以听出来的脚步声就可以知道，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伙计而已。但林掌柜夫妇没安好心这一点，姜眉是确定了的。
他们这么想知道她背后的势力，她也不打算隐藏着，反正香姜阁开张的那日他们肯定会知道的，但是现在嘛，能不能知道就要看自己的能力了。
姜眉数着步子，拐去了红袖招那一条街。
日头已经偏西，路上已经有沉醉于灯红酒绿的人群出没，还没喝酒好像就已经醉了，身形摇摇晃晃的人肆无忌惮地游荡着，一左一右便挡去了伙计的去路。再抬头时，那个粉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愤愤地一跺脚，却没看到红袖招二楼窗子前的一张笑脸。
第十五章
“你今日一个人来的？”柳如云站在姜眉身侧，看到她看向楼下那身影时狡黠的笑。
她不再装作亲密地叫眉姐儿，可她一开口就让姜眉厌了她。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柳如云是在关心她呢。不过是因为姜少陵这么多日没来，心中想念，才这样来左右敲击。
“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姜眉瞪她，扔给她一个素色的荷包，里面装了三十两银子，算是给她的辛苦费。
柳如云心情复杂地接过来荷包，居然在想是收还是不收。姜眉给她的任务是让红袖招里的其他人
都知道姜眉给她的香水香膏，她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就有人前前后后跑来问她在哪里买的或者是谁送给她的，往日里处不好的现在也和她道一声姐妹了。
她颜色不是很好，虽然有些才艺，但还是敌不过别人胸前二两肉。捧场的人虽然有，却还是差了别人一大截，现在是年轻，才有人光顾，若是年老，便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可她用了姜眉给的东西，也居然有人大手大脚地给她砸银子，说她是红袖招里最有韵味的女人，也不缺要把她抬出去做妾的人，只是到底惦记着姜少陵，才婉拒了。
这些都是姜眉带给她的，就算不是姜眉的本意，可柳如云却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因为姜眉过得很好。
若这是她的女儿……
“够了你，我走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姜眉推门出去，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柳如云心中诸多遐思就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解释的惆怅。
回到古玩店的时候，八宝斋的人正好要走，姜眉问过掌柜家兄是否有女眷，又掏出几瓶香水香膏给了伙计，让他带回去。
伙计认出来这是最近一段时间风靡了锦里镇的东西，后面便是有钱也买不到了，因为没货。现在姜眉送给他好几瓶，回去以后肯定能得掌柜的一个笑脸。他没有想姜眉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心道自己这一趟真没来错。
姜眉不是故意讨好，只是一个可能会结交的机会又怎么能轻易放过，送点东西又不费事。
古玩店里的东西都被分门别类地打包好送上了车，一阵忙碌过后，坐地面积不算小的古玩店便空空如也。
之前走的时候姜眉就已经跟姜少陵打过了招呼，除了飞白，其他的三四个伙计都结算了这个月的工钱遣走，所以现在店里留下来的只有飞白和丘掌柜了。
丘掌柜还是愁眉不展，他已经看出来姜眉也有一定的决定权，反正姜少陵是不太管事的，也油盐不进。姜眉不在的这段时间，他跟姜少陵好说歹说了一阵，也没有得到姜少陵一个字。他想留下来，看来真得从姜眉这里入手了。
但他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姜眉抬手打断了。
“丘掌柜，你不用多说了。你年纪也大了，可以回家养老了。你在铺子里辛苦这么些年，我娘肯定也不忍心你就空着手走，所以这五十两你收下。”姜眉拿的是银票，薄薄的一张。
丘掌柜看着那银票，却不准备接。他心思又活泛起来了，姜眉这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数目，够他用好几年的，可以想象日后这铺子所做的生意肯定不会少赚。这一来他更不想走了。
“这么草率就走了怎么行，我看看我还是去跟姑奶奶告个别，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看出姜少陵和姜眉都铁了心要他走，丘掌柜就把主意打到薛瑶身上去了。再怎么说薛瑶也是女人，女人家总是心软的，至于什么看着长大，完全就是胡诌了，薛瑶一年来一次铺子里，也算是看着长大吗？
可他低估了姜少陵这个暴脾气和直肠子，他一把抽过姜眉手里的银票，道：“既然丘掌柜不好意思要，那就算了。至于你姑奶奶，她不喜欢看分别的场面，掌柜就不要去惹她伤心了。”
言下之意，是薛瑶根本没在意他的去留，这张苦情牌，可打不出去了。
姜眉一看丘掌柜那可以称得上是惊恐的脸就想笑，她爹真是的，怎么能这么吓人呢？她又把银票拿过来，递到丘掌柜手里，说：“我娘性子软，定然也是舍不得掌柜再操劳了，所以以后生意就交给我爹了，掌柜不用再费心不是好事吗？”
话说到这个程度，丘掌柜也知道自己脸皮没法厚下去了，他眼神灰暗地收起来银票，自己退到后面收拾东西去了。
飞白知道自己可以留下来也没有多大的喜悦，很有宠辱不惊的胸襟。
丘掌柜走后，三个人便把铺子关了门，在镇上找了做木工的人。姜眉准备来个大装修，约定好了半个月的工期。马叔留下来和飞白做监工，日头已经完全看不见影了，姜眉便与姜少陵回家了。
回去的时候姜少陵赶车，居然也十分平稳地到了家。
忙了一天，父女两个皆是一身的风尘和疲惫，薛瑶让人摆了饭，又让人烧水给他们沐浴。
一切都收拾妥当，姜少陵难得好脾气地跟薛瑶讲了姜眉白天的所作所为，虽然琳琅阁和柳如云的事姜少陵都不知道，但他说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让薛瑶自豪又心酸。
为人父母如此没用，才让做女儿的出去忙碌。
姜少陵又不高兴了，不满意地瞪她，说自己今天也很辛苦呢。
薛瑶想想，确实是这样，姜少陵已经有半个多月都没出去混账了，比起以前来大有改进。
姜眉从外面经过，正好听到这节对话，笑都要笑死了。
刚开始穿越过来的时候，真的觉得失望，这么一个家……里里外外简直是根本没什么好说的。她心中没什么大抱负，不过是想日子过好，让姜寿无后顾之忧地把书读下去，一家人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她在廊下昏黄的灯影下笑了一下，等着吧，会越来越好的。
第十六章
时间一眨眼便又过去十几天，姜眉心心念念的喷壶终于做出来了。这个时代没有塑料，只能用木料代替，就要困难些，还好姜眉知道原理，下功夫琢磨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瓶子还是用的瓷瓶，喷头和盖子都是用的密度小的木料，老木匠用了姜眉根本想不到的办法给打上了均匀的密密麻麻的孔眼，管子用的是芦苇杆，这个季节没有新鲜芦苇，不过陈年的杆子韧性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