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大人闻言,非但没有丝毫质疑,反而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信任与敬仰之情。在药灵面前,他就如同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他知道他来自上古蛮荒,他知道,他们一样,都希望凤九鸢平安无虞。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细颈的金色符瓶,将鬼面猁獾收了进去,浓雾中的重重妖影才刚刚扑上来,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空间里,凤九鸢静静躺在药灵怀中,面目祥和,似沉睡过去了一般。桃球与二宝担心地守在一旁,候了半晌,桃球终于鼓起勇气问药灵道:“药灵大人,主人这是怎么了?”
药灵平静的眸转向它,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凤九鸢的鬓角,声音平和道:“她只是睡着了,过不久便会醒来。”
……
婆罗岭北岭的浓雾中,一只硕大无比的火蓝妖蝶正对一个奔逃着的绿色人影紧追不舍。
欧阳滢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面色通红,水一般的眸子里充斥着仓惶与恐惧。
火蓝妖蝶扑打着蝶翼疯狂地追逐着她,蝶翼上的鳞粉成片成片地飘落,每落到一处地方便会燃起深蓝色的火焰,那火却不蔓延,只化作一道道散着焦臭气息的烟雾,驱逐着周围对猎物虎视眈眈的妖物们,宣告着它的所有权——
半个时辰前,欧阳滢跟着南宫一伦往出惨叫声的方向追着,谁知雾太大,南宫一伦的度又太快,才跟了一小段路便跟丢了,再去听时,那喊“救命”的声音竟一点儿也听不见了,不知是不是那个求救之人已然遭遇不测。
孤身一人身处这偌大又危险的婆罗岭迷雾中,对于一个修为低浅,又没有任何历练与实战经验的丫头来说,慌乱与害怕是无可避免的。
神经紧绷的她恐慌地站在原地朝四周望着,细细听闻,似乎能听到一些奇怪而诡异的低叫声,仿佛离她很近,就在脚边的草丛里,令人怵。
心脏仿佛要破喉而出,她双手颤抖地搭在嘴边,朝空气中喊了一声:“南宫少爷!”
声音在阒寂的山林里远远飘荡出去……
陡然间,身边的草丛中出一阵怪物的扭打咆哮声!
欧阳滢吓了一大跳,转身看去,就见在离自己不到一丈的草丛里,猛然间蹦出三只正相互撕咬着的生猛的妖物!无论是哪一只妖物朝她扑来,另外两只都会去攻击它,谁都不愿去共同分享眼前的美食。
欧阳滢往后趔趄了一步,只觉双腿颤抖得走路都快要走不稳。就在此时,一只巨大的火蓝妖蝶从远处飞了过来,一来便冲向欧阳滢。
那三只打斗着的妖物见状,其中一只一个腾跃,咆哮着一口咬向火蓝妖蝶的头!
火蓝妖蝶呼地往上一蹿,蝶翼上的鳞粉扇到妖物身上,燃起一阵道蓝色的火焰,劈哩啪啦一阵燃烧之后,那妖物已经被烧得浑身焦黑,冒着烟重重落到地上。
另外两只妖物见此,双双逃得不见了影子!
而欧阳滢,早已吓得转身逃跑,只不过才跑了几步,又被绊倒在地。她忙不迭地爬起身来,御风慌忙而逃。
半个时辰后,她浑身的力气几乎就要耗光,就连御风行走的真气都已经提不起来了。
眼看着火蓝妖蝶已经飞上她的头顶,她气喘吁吁地仰起香汗淋漓的脸,双腿一软,瘫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块儿,哭红的眼底满是绝望与害怕,“娘亲!娘亲,滢儿害怕!”
她紧紧抱住自己,颤抖地感觉着火蓝妖蝶从头顶俯冲下来,哭声愈来愈大……
火蓝妖蝶张开那布满细齿的嘴,布满血丝的巨瞳里贪婪的光芒一闪,朝她咬过去!
电石火光之间,一股炙热的真元力打过来,重重撞在火蓝妖蝶的身上,将之击飞了好几丈远,砸断了两棵古树,落到地面上出一声声咕噜咕噜的怪叫声。
一个身影飞到欧阳滢身边,伸手将她拉起来。
受到惊吓的欧阳滢此时是腿脚软,浑身脱力。她泪眼涟涟地转头看向扶的人,双目恍然睁大,“南宫少爷!”
南宫一伦不耐地看着她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刚要松开她的手臂,她忽然腿脚一软,差点跌倒,于是只好又抓紧了她,讥诮道:“我觉得,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居然连最起码的防御与攻击招式都不懂,还敢逞能接了擒王会的榜!真是累赘!”
欧阳滢低下头来,紧咬着唇。
第二百九十五章 刮目相看
不远处,那只火蓝妖蝶已经竖起身来,南宫一伦拉了拉欧阳滢,见她不走,不耐烦道:“走啊!”
“我……我走不动了……”欧阳滢声若细蝇,不敢直视他。
南宫一伦,重重呼出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她,微微屈腿弯腰道:“上来!”
欧阳滢看了看他的背,迟疑了一会儿,趴了上去。
南宫一伦背过手托住她,脚下一阵风起,身影才几息便行到了几里之外。
……
约一炷香的时间后,背着欧阳滢的南宫一伦终于停了下来。
据欧阳滢的记忆,方才他们是一直在往上走,现在他们所处的,应该是婆罗岭的最高处了吧。
这里的树木比底下要古老许多,粗壮许多,只不过灌木少了很多,而且还多了许多凸石。
南宫一伦将欧阳滢放到一块巨石边上,在周围布了个阵法便要走。欧阳滢连忙拉住她道:“你要去哪儿?”
南宫一伦不耐烦地甩掉她的手,“你个累赘,若不是答应过文君,本少爷才懒得管你!现在我要去找她,你不要再跟过来!”
说罢便跨出了法阵大步往前走去。
欧阳滢连忙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挡在他面前,“你不能去!”
“为什么?!”南宫一伦凝着眉,语气有点重。
“我也很想去找文君姐姐,可是这婆罗岭太大,雾太浓,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你要是没找到文君姐姐,反而让自己遭遇了不测,那我怎么办?听说婆罗岭的雾天一亮便会散开,不若我们明晨再找,如何?”
南宫一伦抿着唇眯眼看着她,“你怎能如此自私?亏得文君还再三叮嘱我保护好你!”
“我没有!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不对,那我与你一同去找!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欧阳滢鼓着双腮望着他,双颊有些烫。话说出口时不觉得,说完了才现自己的心直口快,心脏不由得怦怦乱跳起来。
南宫一伦没有感受到她的心跳,却因为她的话而微微动容了。
这世上,仰慕他的女子何其多,却从来没有一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一个令他有这种自己很重要,被需要的感觉。
他动了动唇,居然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寂静的夜,浓浓的雾,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半晌后,南宫一伦终于反应过来,别过眼去道:“你受伤了,本少爷先替你上药吧!”
欧阳滢抬手摸摸脸上的划伤,又看看手背上的血痕,这才感觉到伤口上有些疼。
“不要紧,都是些小伤。”她道。
南宫一伦挑眉,“难道你没现自己的左脚崴了?”
闻言,欧阳滢颦眉看看自己的左脚,静了静道:“我……我知道。”
南宫一伦又重重吐了口气,暗自摇了摇头,心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又蠢又笨又令人心烦的丫头!
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将她拽到巨石边上,压着她的肩膀令她坐下,替她脱下左脚上的绿色绣云鞋,隔着雪白长袜捏了捏她已经肿了的脚踝。
欧阳滢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脚。
南宫一伦道:“还好没伤到骨头。”说罢便放轻力道认真地帮她揉起来。
欧阳滢偷偷看着他的侧脸,滚烫的脸上羞得鲜红欲滴。
“南……南宫少爷,对不起……”
南宫一伦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欧阳滢又道:“我知道自己没用,不应该逞强接了擒王会的榜。我也知道你很讨厌我,等出了婆罗岭,我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手上的动作微微滞了滞,南宫一伦轻嗤一声,“那就好!”
他放开她的脚,从空间尾戒中取出一支药瓶来,伸指舀出一点药膏,涂到她脸颊的伤痕上。欧阳滢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红到了耳根的脸愈加滚烫起来。
南宫一伦感受到她炙热的目光,不由停下了涂抹的动作,一把将药瓶重重放到她手中道:“自己上药!”
说完便兀自坐到了巨石的背面。
欧阳滢怔了怔,又转头朝巨石后的方向看了眼,心绪说不出来的低落。
她愣愣地对着手中的药瓶看了会儿,轻轻开口道:“南宫少爷……为何要揭擒王会的榜?”
靠在巨石背后的南宫一伦微微朝旁斜了一眼,没有应声。
过了半晌,就在欧阳滢以为南宫一伦不会再作答时,他竟然缓缓开口了。
“为了我的母亲。”
听到这样的回答,欧阳滢有些好奇。衢仙城中众所周知,南宫家族的家主夫人在南宫二少爷很小的时候便已仙逝,如今已时隔多年,揭这个榜对南宫夫人会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南宫一伦只说了这样一句便不再说下去了,欧阳滢也不敢再追问,她不想让南宫一伦更加讨厌她。
“南宫少爷一定很想念南宫夫人吧?”她问。问了半晌未听到回答,不禁觉得有些尴尬,兀自道:“我也很想念我的母亲,可……我连母亲的样子都已经不记得了。虽然心中常常假想母亲是活着的,但又觉得母亲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
“额?”欧阳滢对南宫一伦的突然答话有些意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会觉得母亲不在是一件好事?”南宫一伦觉得欧阳滢的话令人有些匪夷所思,哪一个孩子会不希望母亲在身边爱自己,保护自己?
“因为她不在,就不会听见那些闲杂人等的闲言碎语,不会听见那些人冠冕堂皇的指责与构陷,不会听见那些难以入耳的侮辱与唾骂。我很庆幸,她不在。”
听着欧阳滢的低言细语,她话中透着的淡淡忧伤令他不知不觉间心生触动,他差点忘了,她是个私生女。作为一个在家族中受人唾弃的私生女,长这么大,背负的东西一定很多吧?
如果换做是他,他一定会痛恨自己的母亲,恨她与人做了苟且之事,名不正言不顺地将他生了下来,活在这世上忍受屈辱。可是她却没有。
从她的言语中听不出半分怨恨,只有保护。
他忽然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另外还有些心疼与怜悯。
第二百九十六章 无聊争执
他莫名地开始反省,觉得自己不该那样站在自己的高度去低看她,鄙夷她,还拿她的身份地位来嘲讽打击她。
他站起身来走到巨石前,坐到她身边,侧头凝视了她半会儿道:“之前说过的伤害过你的话,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啊。”
欧阳滢有些受宠若惊,更不明所以,“南宫少爷为什么要道歉,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南宫少爷。”
“正是因为你从来不曾责怪,我才心中有愧。我跟你说啊,做人可不能太弱,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越是弱,别人便越觉得你好欺负。私生女又如何?一样是好端端的丫头。绝不能自己把自己看轻了。”
没想到南宫一伦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欧阳滢抬眼瞧向他,惊了半晌。
“谢……谢谢南宫少爷,南宫少爷的话,我记住了。”
南宫一伦弯唇笑了笑,对于欧阳滢感激的眼神,心中竟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南宫少爷,先前那个喊救命的人,你见着了么?”欧阳滢问。
南宫一伦点点头,眼神沉了下去,“当我赶到的时候,只见到了一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
欧阳滢闻言,一阵头皮麻,不禁朝他们所出的四周扫望了一眼,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南宫少爷,你说这附近会不会也有很多妖物正蛰伏着,等着将我们撕成碎片?”
“不会的,你放心吧!”
“为何会如此肯定?”
“我也不知道。”想了想,南宫一伦道:“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现越是接近山顶,妖物越少,我也不知道是何道理。等找到了文君,我们便可上去一探究竟。”
欧阳滢点点头,含情脉脉地偷看了他一眼,又连忙收回来,低下头,嘴角偷偷弯起一抹涟漪。
不过接下来她却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话题与南宫一伦聊了,沉默了许久,只觉得尴尬无比,刚要随便找个话头说,转过头来,南宫一伦却已经靠在巨石上双手枕头睡着了。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欧阳滢顿时松了口气,也不觉得那么尴尬了。
她微微侧身面对着他,抿着的嘴微微勾着,心中既平静,又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