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FEED到了收尾的时候,详图在即,米娅的威力透过电话和电子邮件不遗余力地渗透着, 安小素还在领薪水的时间被霸占得满满的,而远油集团的考试时间也已经定了下来, 安小素现在别说出去玩, 连午饭都只能啃几口早晨剩的生煎, 草草了事。
刚从凌海回来的时候, 每天都和他说话,早晨跑步偶尔会借口不和妈妈一起,去见他, 一起跑一会儿,这样一整天都可以不难过,有力气。可这几天,想他的时间都被压缩了。
爸爸妈妈也知道她这几天忙, 家里请了钟点工阿姨来做饭。晚饭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安小素一身睡裙,头发胡乱扎着,边吃边翻书,头都不抬。她这种状态,爸妈非常习惯,并不着意,只管聊他们的。
也许正是这样的不着意,让安小素听到了一个重大情报!
幸好当时头发散下来,没有让老爸注意到她惊恐表情,好容易熬到吃完晚饭,等爸妈出了门,安小素迅速跑上楼,拿出手机。
兔子:Tony!
腰:有空了?
兔子:我听说CNE在樊津水坝上要追加预算??
腰:对,河床覆盖层厚度与最初的勘探数据有出入,需要调整双曲拱的参数,增设垫座。
兔子:天哪,你这是Scope Change!(工程范围变更)
腰:是。
兔子:Tony,设计院并不是甲方,可他们是甲方的第一道门神,比甲方还要甲方!而且这是江州设计院第一次和民营公司合作,对这么大的变更 ,牵涉到大量资金的追加,他们本能就觉得你们是在借机要钱!这是国内大项目一直谨慎用民营设计的原因,CNE一来就这么大动干戈,他们最直接的反应当然是质疑和反对!没有小范围调整的可能性吗?
腰:最初的地质勘探不是CNE做的,当地的地基情况非常复杂,河床覆盖层几处明显不同,不能用同一数据,虽然相差不大,可是一旦汛期到来,泥沙压力很难估计,荷载加大,会有危险。
兔子:道理是这样,可你犯了两条大忌,第一,质疑他们的数据,第二,大规模追加成本。明天的审核会上他们会吃了你的!Tony,老爸说他们已经做好否决的准备,认为你们提供的数据差别并不大。
腰:什么??还没有听到我们陈述就已经准备否决??
兔子:是。一旦遭到否决,CNE再想竞争二期就很难了!
腰:拿不到二期也不能把一期砸掉。
兔子:Tony,你别急,如果你一定坚持,就一定要得到老爸的支持!
腰:最烦我和CNE的就是他!
兔子:我知道,可是现在,老爸是你最大的胜算,老爸一票足够顶他们一多半的人!而且甲方那边很认老爸的牌子。明天的会虽然只是提案讨论,可是会有很多细节到灌浆材料的问题都会扔给你。我知道你准备的PLAN A和PLAN B一定都是施工数据上的最佳考虑,要再准备一套成本的备选方案,如果可以,两套,供他们参考和挑选,我甚至觉得你应该主攻这两套。
腰:我不同意!目前的方案已经是综合考虑的优选,这种情况下,再谈节约成本根本就是错误的选项!
兔子:Tony,你要学会张总策略性的妥协,做一套折衷的成本方案。
腰:这不是我的方案!一旦被选中,CNE绝对不可以接受这样的设计!
兔子:你放心,老爸一定会选出那个最佳的方案!
腰:我能相信他么?!
兔子:能!!
腰:……好吧,我再做准备。
兔子:你需要帮忙吗?
腰:你可以吗?
兔子:我可以做应力。
腰:好。
锁好房门,盘起头发,已经累了一天的人精神抖擞的,两只眼睛点了一点点眼药水就闪闪发亮。
坐到电脑前,进入公司系统,用他的账号进入水坝项目工作平台。带上耳机,她不能说,可是可以听他说,听他讲解整个工程范围变更的起因数据和模拟方案。
再做备选,需要几大专业的合作,一夜可以,一个人不可以。可偏偏Tony就不是一个人,他是个几大专业的最强综合。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助手,在数据的支撑下,在原有图纸的基础上给他做修改,两个人一边工作,一边打磨向甲方的陈述。
安小素的角色就是设计院,虽然她自己的资历很浅,可是从小就是在老爸的图纸上长大,听老爸的报告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她也许做不出这样完美的方案,也不能像老爸一样眼睛毒到一眼挑出最关键的地方,可是她太了解老爸的脾气和口气,知道他下手把方案打烂、挑细节来反复敲打的方法,于是可以依葫芦画瓢。
在他陈述的过程中,她极苛刻地挑刺,他应付得很强,可是后来也被她一股官僚气的颐指气使给气着了,居然在耳机里叫:“小兔子!!”
她笑,实在掩不住嘴巴,埋在被子上,笑得不得了。
……
天亮了。小楼斜窗透进晨曦,房间里一片安静的金色。
最后的方案一个小时以前就做好了,他已经在为会议做另外的准备,安小素又把她做的图纸重新检查一遍,把他的工作包打开再确认所有的文件都打包存放好。
“累了吧?去睡吧。”
不防备,安静了好久的耳机忽然有了他的声音,一夜都在免提上,这一次,他拿起了电话,声音近得她的心都跟着跳。安小素趴在了桌子上,蹭了半天,才打字:让我看看你……
“好。”
视频打开,手机被放在高处,角度正好,他在换衬衣,打袖扣,衣襟上的扣子还没有系,隐约露出结实的肌肉,安小素抿了抿唇,好想抱抱他……
“让我看看你,行不行?”
打字:不要。
他笑笑,抬手系扣子,很注意地面对着镜头,让她看得很清楚。
手机贴得很近,安小素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悄悄地,打开了她的视频。
她歪着头枕在手臂上,阳光照过来,眯着眼睛,乱乱的头发随意地拢着白皙的小脸,阳光里照成了金色,毛绒绒的,一只懒懒的小猫。
“这么丑啊。”
他的声音这么温柔,比夸她漂亮还温柔,她笑,手指触到视频关闭的红,摩挲来,摩挲去,没有点……
“去睡一会儿。”
打字:你要走了么?
“热,我还是洗个澡。”
好想说我要看……
打字:等我睡下的。
“好。”
她拿着手机跳到了床上,把手机放在枕头上,看着他,打字:好了,你去吧。
“等你睡着。”
她轻轻地点点头,面对镜头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视频关闭,他拿下手机上看着截屏下来的图片,低头轻轻啄了一下。
……
审核会上,差点没把岳绍辉气吐血,才知道这样的审核会上有一半的人是管钱的,根本不是工程师,比起昨天小兔子的颐指气使,会上这几位代表简直就是一群牛!对着他们弹琴就是在践踏自己的尊严,无故就笑,笑得很是具有污蔑性。
这几个蠢货!岳绍辉几次咬着牙,拳头差点没捏碎了。难怪南嘉树说跟大业主的项目不好做,这特么个个儿都是我大爷!当时岳绍辉听不懂,现在懂了。非常特么懂!
“我的意见是:CNE提交方案一和二的所有数据报告,项目组再做分析和成本核算。”
一直基本保持沉默、看了他一上午笑话的老家伙终于在他快要被逼疯的时候,发表了意见。这个意见看似只是个折衷的会议方案,实际上已经把争执的焦点定了下来:第一,没有否决二次勘探在数据上虽然小、却十分重要的差别,整个范围变更的基础已经被接受;第二,选择了他推荐的两种方案。而且,他语气很平和,只是表示他所领导的项目组会对提案再做分析和核算,连管钱的人也不好当场驳钟工的提议。
他费了这么大劲,就被这个老家伙一句话解决了,虽然还没有最终结果,可已经比昨天小素得到的信息好了很多。岳绍辉忽然觉得,是谁说他不善于在本部周旋?用南嘉树的话说:这特么也是我大爷!
从会议室出来,岳绍辉跟CNE的几个人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往楼下去,一转身,钟伟良正出来,看到就叫住他,“把二次勘探的详细报告发给我,三天后,你跟我一起下现场。”
没有称谓,没有礼貌,跟他说话从来都像是在命令,可是岳绍辉这一次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被尊重,反倒心里更加笃定:这老家伙是真的要支持他了,赶紧点头,“是!”
“你现在就到我办公室来,有几个问题,给我解释一下。”
“哦,对不起,钟先生,”岳绍辉抱歉,“我得走了。”
钟伟良皱了眉:“下午不是还有项目例行会么?”
“小离不太舒服,刚才学校老师给我发短信,我得去学校把他接回来。”
“是么?”钟伟良看了看时间,已经中午了,“我跟你一起去。”
……
车开出了设计院,两个大男人在车里很尴尬地沉默着。不,是岳绍辉尴尬,那一位,始终锁着眉,威严得让岳绍辉觉得自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被家长押着去认错。
一路往学校去,岳绍辉终于忍不住,“钟先生,我那天跟您说的事,您考虑怎么样了?”
钟伟良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一下才开口,“你征求过伟婷的意见了吗?”
“嗯,她不反对。”
“小离的病情一直都很清楚,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我不认为有这样的必要。”
“国外的整体医疗条件相对要好一些,我大哥是圣保罗医院的心脏科主刀医师,我已经把小离所有的资料都发了过去,如果可能,我希望他能亲自主刀完成手术。”
“所以,你打算现在就申请小离随你移民?”
“那是个漫长的过程,我现在只申请带他出国就医。”
“你带不了他。”
岳绍辉咬咬牙,上一次就是甩给他这么几个字,这一次又是!
……
到了学校,两人直奔校医务室。小离躺在病床上,睁着两个大眼睛直望着门口,看到他们进来,叫,“爸!爸爸!”
小家伙身体不好,长得很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搂着脖子被他抱起来,真的像个孩子。
相对于站在身后的这位舅舅,老师很显然更认得爸爸,解释说小离并没有犯病,只是不小心从滑梯上摔下来,老师知道他有心脏病,很紧张,这才叫了家长来。
虚惊一场,可岳绍辉还是决定接他回去。
“爸爸,你还要去上班吗?”
“不了,咱们这就回家。”
“耶!”
小离开心得不得了,看他连蹦带跳地跑回教室去拿书包,钟伟良问,“出国就医需要什么手续么?”
“虽然不是移民,也需要关系证明,之前我们的DNA检测报告因为没有署名没有法律效力,需要再做一次。”
“设计院旁边就是省高院司法鉴定中心,你们抽空过去做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滴柴,雷雷收到!
谢谢亲爱滴可可,再次贡献精彩长评!雷雷也收到!
☆、晋江首发
午后的阳光把老旧的绿铁皮信箱照得很亮, 安小素站在旁边低着头,安静得像旁边那棵没有风的树。
手里是一个精致的信封,封面角上是那个业内几乎人人都认得的橘色标志,骄傲地刺眼。
远油集团的录取通知书。
她花了很多功夫来准备考试,如果说CNE是以考试严苛闻名,那作为大业主方的远油集团就连考试资格都很难拿到, 如果不是老爸, 她没有这个机会, 也正因为这样, 笔试成绩合格的时候,她一点感觉都没有。面试的前一天晚上,睡不着, 和他说话,说了好多, 亢奋得不知所由。
面试的问题比米娅问的要简单得多, 可是面试官那种特权式的优越感, 是CNE的企业文化里最令人反感的, 安小素理所应当地排斥着。
可是,通知到底还是来了。
这意味着,她真的要离开CNE了……
一年多以前, 收到那个带着漂亮蓝色LOGO的信封,她高兴得跳了起来,骑着单车一路跑到了湖边。那种兴奋的心情久远得像小时候的年夜饭,只记得好, 却再也体会不到滋味……
刚知道他是岳总的时候,她好担心丢工作,心里不停地祈祷认错,希望抱紧CNE而不是他;现在,他走了,CNE也没有了……
转身往家走,春天的阳光暖暖的,安小素低着头,不想让光亮照进眼里。转上门前的石砖小路,正要上台阶才发现门前站着一个人,安小素抬起头。
是秦宇。
“等你真不容易。”他走下来,微笑地看着她,“去哪儿了?”
秦宇很白,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白?白得反光。安小素蹙了下眉,“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一个人闷吧?咱们说说话。”
“我不想说话。”
绕开他走上台阶,又被他拦在面前,声音很柔软,“一个人闷着会更难过。事情都过去了,不要总想着,有时候要学会原谅自己。”
噗,安小素忍不住笑了一下,懒得再搭话,拨拉开他往门边去,钥匙刚插/进去,见他跟过来,她抬起头,“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我不会打搅你的,陪你一会儿。”
安小素耐了性子,“我很烦,你走好不好?”
他终于关切地皱了眉,“这么久了就不能振作点吗?以前大大咧咧无所谓的精神都哪儿去了?遇到一个坏人就否定全世界,这不是钻牛角尖、自己折磨自己吗?”
“你说谁是坏人??”
她突然提了声音,目光都凛凛地清晰起来。秦宇咬了下牙,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很大度地说,“好了,我们不提这个。错在过去,不需要影响我们以后的生活。”
“秦宇!你是不是有病啊?!”安小素烦躁的心忽然发作,“谁跟你‘我们’??谁跟你‘生活’??”
“是,我是有病。不管曾经怎样告诫你、保护你,出了事,依然觉得是我的责任,而我,绝不会再让同样的错误出现。你现在的痛苦我都能理解,我可以帮你,我们从普通朋友做起。好不好?”
“你滚蛋!两年,被你的‘责任’和‘保护’逼得我都快要疯了!”
秦宇一把握了她的手,冷静得一点表情都没有,“钟叔叔说的对,你是不懂事,被宠坏了。我不介意等,更不介意继续宠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的一时放/荡毁掉我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