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郁老祖的安排,除了郁桑稍稍有些不平,庞氏、郁竹姐妹自是没意见,唯有丁氏心里有些不得劲,虽说如今被压着,那也是因为当家的抬了休妻来镇她,她这里里外外操持家务了这般久,如今儿子让他们去府城一叙,咋把她给挤一边了?
“爹,反正家里也没多大事儿,我也跟着去吧,这都大半年没见过老大了,我这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都说儿女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老大在我和当家的身边养了这么多年,这咋一没见到人,简直就是在戳我的心肝一般,爹啊……”丁氏不依了,哭天抹泪,唱作俱佳的捏着嗓子眼嚎叫了起来,前些年养得肥胖的手臂如今黑蛮蛮的,丁氏一想起整日在家里煮饭烧水的,心里就委屈得不行,还真挤出了几滴泪出来。
郁当家眉头一皱,呵斥她:“你去做啥,又不是去府城游玩的,真真是胡闹。”
丁氏跟没听见似的,又嚎了两嗓子,还抹着泪用眼神控诉郁当家:“儿子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你自然不心疼,我可怜的舟哥儿啊……”又是一阵哭闹。
“够了!”郁老祖厉声说道。
丁氏刹那闭了嘴。郁老祖道:“你娘在村里,你这个当媳妇的不在家伺候谁伺候?亲家母没教过你怎么当人家媳妇不成?”
不就做了点子事儿,有啥大不了的,他一把老骨头了还下地干活呢?
本来被丁氏苦得心里软了一角的郁当家一下心冷如铁,毫不留情的训斥丁氏:“爹说的没错,你这当媳妇的不伺候母亲还想把自己的事儿推给竹姐儿姐妹不成?”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上下打量她:“我看你前些年是被养得太好了,地里的活计都是我和舟哥儿媳妇做,每日饭菜也是小荣做,你个懒婆娘整日偷奸耍滑的,如今连伺候娘都不乐意了?”
丁氏被说中了心思,顿时心虚的不敢直视他,嘴里嘟囔着:“哪有我不过是想老大了。”
想郁桂舟自然是借口,主因是打从庞氏说她不好好干活就让当家的休了她后,这都半载了,日日都在家里煮饭扫地,村里的人都说,她一个好好的秀才公亲娘如今应是享福了才对,哪有亲自做这些的道理?
哪家中了功名的不是买几个丫头伺候老母?只有她,别说丫头伺候了,日日还上赶着煮饭扫地,在庞氏跟前儿立规矩。
她都是秀才公他娘了啊!
秀才公他娘的威风没抖成,如今反倒被村里那些破落户笑话,丁氏心里早就不满了,这不借着这机会,她准备去府城跟郁桂舟告告状,让他买几个丫头伺候她,再则,那些破落户不是嘲笑她说没享福吗,待她去府城玩上一趟,回来还不得把那些妇人给羡慕死?
“行了,你别说话了,好生在家里伺候娘就好了。”夫妻二十几载,郁当家对丁氏可谓知之甚深,见她这心口不一的模样,也懒得跟她废话。
等安静了下来,手里还捏着信的郁桑突然说了句:“大哥在信里说,他给五叔也写了信,若是五叔有意的话,或许也会去府城那边走一趟。”
“小五?”郁老祖和庞氏几乎同时出声,随即笑了起来:“这便好,这便好。”
郁言若是去了,他们自然就更放心了。
此事商定,谢荣迫不及待的就捏着手里的信回了房,信里装得严严实实的,她刚拆开,一支海棠花形状的发钗就掉了出来,谢荣一把接住,捏在手里看了看,见那海棠花上头还有几颗透明的石头点缀,花朵做的小巧精致,十分好看。
还没看信呢,小姑娘的心里就跟吃了蜜糖一般。
知道相公也惦记着她,谢荣微微羞红了脸,慢慢展开了信,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郁桂舟在信里提到,见她会识字写字了非常惊喜,让她多保重身子,有事让郁竹姐妹一起做,千万不要一人硬抗,要是有委屈就去找庞氏,庞氏自然会给她做主等等,在结尾还道,他在渝州一切安好,偶有读书之余会想起她。
谢荣在读到最后时,眼眶里都带着不好意思,但眼神却不由自主的朝那几个字望去,抱着信久久舍不得放下。
次日,郁老祖几人收拾好了包袱就准备出门,郁家门口,郁当家一早便割了草料喂了牛,等吃完了早饭,刚踏出堂屋,那头谢地主家的谢夫人居然上门了。
谢夫人原是根本不屑踏进这郁家屋,奈何禁不住谢春莹的哀求哭诉,回屋想了一夜,这才估摸着时辰上门想打探一番,若是郁家没那个意,正好让她闺女死心。
谢夫人一手提着个盒子,进门后见郁家这架势,有些进退不得,只好笑道:“看来我这来得不是时候,郁叔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她在郁老祖和郁当家的身上看过,最后停在了谢荣身上,眼一凝,细细打量了两眼。平心而论,谢荣的模样并没有谢春莹精致,但胜在一身皮细滑白嫩,眉眼温和大方,气质也不像从前一般畏畏缩缩,反而步履挺拔,行动间自由一股风度,再往上,她瞧清了谢荣发上只插了一支海棠花的钗子,那钗子上似乎还透着光,看着晶莹剔透的,心里顿时沉了沉。
郁老祖等人虽没跟谢夫人接触过,但见她提着东西上门,便笑道:“去府城一趟,谢夫人这是所为何事?”
“哦,你瞧我,险些忘了,”谢夫人把手中提着的盒子扬了扬,寒暄起来:“这不,我家春晖不是下月要娶亲了吗,日子都定好了,我想着这是大事儿,也是喜事,就差人买了些糖果给村里的人沾沾喜气儿,大家也热闹热闹,郁叔,来吃糖吧。”
说着,她揭开了盖子,抓了一把糖每人分了几个,等分完,她盒上盖子,道:“既然郁叔你们有事儿,那我就不打扰了,待我空了再来找婶子唠唠嗑。”
庞氏含笑点头。
丁氏剥开了糖纸儿,塞了一颗在嘴里,边念:“也不知道娶的谁,光发糖也不说说。”
丁氏眼咕噜转了几圈,其实谢夫人不说她也猜得到,不就是村里头那谢芳吗,如今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除了谢芳家的闺女愿意嫁给谢春晖,别的小闺女早就一口回绝了,谢地主家就是空有家财,也没人愿意上门,媒婆都说了,若是这谢芳他家不同意,那他们也找不到别的好人选了。
“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庞氏斜倪了她一眼。
这边,郁当家已经把几人的行礼放上了牛车,招呼着郁老祖和谢荣上了牛车,横了丁氏一眼,朝庞氏道:“娘,我们这就去了。”
“去吧,早去早回”庞氏冲他们摆摆手。
待他们走后,郁家大门又重新关上。
府学那头,已是放了一月的农假,学子们也可以自行回家,放往常估摸着早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不过近日发生的几桩事对读书人来说那可是比回家还要重要的。
首先是听闻有几名入学不到一年的学子通过了考核,这不,要与其他入学几年的学子们切磋一番。
其次,还有那住兰院几个答应了晏州宣和的帖。至于蹦跶得老高的儒派弟子,则被人忽略了,白白浪费了一番苦心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如今这整个渝州城,或者说三州的学子们,谁不知道是宣和与渝州的天骄们比试。
从头到尾,就没人提起彭海一茬人。
都说读书,自然是不能读死书的,对学子们来说,能观高手之间决斗,从中去体会和领悟那可比整日捧着书本读书还有用,且,尤其是宣和和渝州几位天骄设在了邀月楼,不就是摆明了让人驻足围观的吗?
恐怕连邀月楼的主人和周围附近几家商户都没料到一场比试会吸引了无数人,这离比试还有些时日呢,月末那一日的位置就被人给订完了,连邀月楼旁边几栋可以看见邀月楼的地儿也被人给包了。
商人逐利,诚然不假,为了在那一日腾出更多的位置给诸位学子,邀月楼主人特意把几人比试的地方安排在了二楼靠窗的位置,腾出了一大片地儿,让他们可以随意发挥,无论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这儿都能摆得下。
在商人忙着添上几个噱头准备让全城人都知道这场盛事的时候,府学考核后通过的学子名单已经出炉。
长长的布条上,写了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名字,其中:郁桂舟、白晖、施越东、顾生、彭海、品芳等等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都在上头。当中,又以兰院几人最受人关注。
毕竟,其他人,大部分都是入学了好几年的学子,在府内也很有声望,他们能通过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这批入府学不到一年里,就出现的好些位通过了考核的弟子,他们的人数与入学几年的相比,并不差什么。
这就让一干入府学几年的读书人们面色不虞了,这次考核是想说他们一众人比不过这些才考上秀才的人吗?
也有心思通透的一看这名单,心里叹息,果真是一代江山才人辈出,如今这榜上的,都是这渝州城内外名气颇佳的弟子,他们或许被大儒断言,或许幼时进学,或勤学苦练,且年纪相仿,天资出众,如今出现在这儿并不意外。
拿自己的不足去对比那些生来就是吃读书这碗饭的人?那是意气用事和愚蠢。再则,读书无止境,永是没有高低和早晚之分。
无论如何,这份榜单还是让学子们热议了好几日光景,直到比试开始。
这次的比试用郁桂舟的话来说,才是真正的考核,前一轮,不过是淘汰赛,依然是在桃林树下,矮桌蒲团,笔墨纸砚具齐。先前一场考核,在付举人等人看来,那是有些难度,如今这场在数百位学子里挑出来的考核的才是真正的考核。
能考上秀才的人对四书五经那是倒背如流,入了府学后,对四书五经那更是颇有几分见解了,上一场考核多以四书五经为准,虽涉及吏、律等藏书,但占比不大,只有十来题,如今这一场,对四书五经的考核反而少了,以典、吏、律、算、神、列等藏书为主,考的是学子通读藏书的能力。
众所周知,渝州府白家白三公子白晖通读峨山半部藏书,这一场考核对他最是有利,而施家公子更是手不离书,或许又是一个通读藏书,还有那顾生,自小长在府学,因拜了先生为师,府学的藏书阁他也能时不时进来借阅,其他成名的学子,在这一点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优点,只有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郁学子,这次怕是危险了。
他虽然聪慧,行事剑走偏锋,常常让人出其不意,但接触藏书过晚,只这堪堪半载光景,如何比得过自幼就看书的人?
莫说他,就是被交代了在兰院里整理姚大人收集的琴谱的姚未也时不时唉声叹气一下,心里给他郁兄捏了把汗。
官道旁,郁家的牛车停在路边,挨着河沟的一侧,郁老祖和郁当家手里拿着干粮就着水在喝,谢荣用绣帕沾着河水擦了擦脸,这才感觉一身灰尘被拭去一般。
郁当家招呼她道:“小荣,来吃些干粮,你从今早起就滴水未沾。”
谢荣拧干了绣帕,在他们下首位蹲下,接了郁当家递来的干粮却有些食不下咽,郁老祖看她那想吃又吃不下的表情,不由笑道:“第一次出远门是这样子的,车里太闷了,吃不下东西也很正常,先喝些水吧,等有胃口了在吃。”
谢荣听了这话才放了心,郁当家也说道:“我倒是忘了你这是第一回出门子,多走两趟以后就好了。”
“什么话,还多出两趟门子?”郁老祖瞪了他一眼。若非不是看在他们小两口分开了这么长的份上,他把孙媳妇带过来做啥,女子在外头本就是非多,还不如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头呢?
郁当家自知失言,讪讪转了话:“依咱们这行程,再有两天就到府城了吧?”
“嗯!”郁老祖哼了一声。
郁老祖对亲儿子在以前郁家还没落败的时候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是看他也只有当个败家子的命,也懒得说了,浪费那些口水还不如多培养培养孙子辈,一晃这几十年过去了,郁当家人到中年依然没有逃开被郁老祖不待见的命运。
想来,郁当家都觉得酸酸的,他有些不是滋味的叹了一句:“五弟若是出发也应是这两日就能到了。”
提起郁言,郁老祖那就是另外个态度,又亲切又自然:“小五那孩子多忙啊,又是个热心肠的,这百忙中还被舟哥儿给叫去府城,也是麻烦他了。”
虽然郁老祖口里说着麻烦,但郁当家真没从他脸色感觉出麻烦别人的不好意思,那脸笑得,就没见对自己儿子这样过!
他当年就是被谁给扔在郁家门口被郁老祖给顺手捡起来的吧?
在郁当家肺腑不已的时候,府学里,这场受人关注的大比也即将结束,郁桂舟交了卷,在他后面交上去的是一众穿着三竹的学子,为首的是老熟人彭海。
白晖和施越东等在桃林门口,见他出来,正要一同回兰院,却见以彭海为首的三竹弟子们尽直朝他们走了过来,看三人的眼里都隐隐藏着敌意,彭海更是嗤笑了一声,在三人身上打转,最后放在郁桂舟身上:“郁公子,听闻你读藏书不过是半载的事儿,虽说你侥幸在前一次比试里脱颖而出,但这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论读藏书,他或许比不过白晖和施越东,但比过郁桂舟彭海还是非常自信的。
郁桂舟正要与白晖二人说话,闻言站在了两人旁边,毫不在乎的笑了笑:“是吗,那彭学子可要小心了,若是连我这个才读了半年藏书的人都再次被老天眷顾,而你却名落孙山,你瞧,”他指了指天上,似笑非笑:“那可真是天意如此了。”
“你,”彭海怒急而气,指着他:“郁学子真不愧是喜欢另辟蹊径的人,这反驳人的嘴皮子比起姚学子可真是厉害多了,话里藏话,软里藏针。”
“过奖,你嘴皮子不利索怪我咯?”郁桂舟拱手施礼,朝他身后的学子们道:“我们先行一步,告辞了诸位。”
白晖二人也跟在他旁边,走了几步,白公子回头挑了眉,桃花眼看了他们一眼,学着郁桂舟的样子指了指天上:“记住啊彭学子,天意。”
“你,”彭海恨恨的瞪了那几人的背影,气血直上脑门,正要冲过去时,被身后的三竹学子们拉住,劝他:“彭学子何必跟这几人生气,他们再有能耐又如何,读书的资历摆在这里,一定通不过的,再则,就算他们通过了又如何,听闻他们已经应下了宣和的挑战,等着吧,他们必输无疑。”
彭海被一人一句的劝了,方才回了神。
是啊,就算他们在府学考核里拔得头筹又如何,只怕还没来得及庆幸这份得意,就要被宣和打回原形了。
这样想着,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郁桂舟三人压根就不知道拉他们入水的人一环接着一环,他们在回兰院的途中是这样的对话:
“不知姚兄整理好琴谱了没?”
“咱们的棋谱从入门详细解说到实战已写好分成了两册,待会回去再修改一下就可送到白家让人拓印了。”
“其他的射、书基本解说也已编好,如今已是整装待发,只欠东风。”
两日后,府学考核再次贴榜。
本次学里头名白晖,依次施越东、顾生、郁桂舟等人。入学不到一年的学子全力压到了入学几年的学子,先前嘲讽过郁桂舟的彭海等最好的一位排在第二十八位,一时,府学入府几年学子惊骇莫名,被新人压着之下,悉数竭力提升自己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