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然和程桑桑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程默然:姐,夸我!
程桑桑:夸你,你要什么给你买。
程桑桑确确实实是松了口气。
她没想到父亲这关会这么好过,毕竟母亲那一关已经僵持多年,父亲这边她完全不清楚会怎么想韩毅。未料父亲看起来十分满意韩毅的模样,不像母亲那般百般刁难,这也让程桑桑觉得万分诧异。
在她印象中,爸爸和妈妈永远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不论是观念还是想法都是同一阵营。
可今天看来,似乎不是。
程桑桑蓦然意识到,自己对父亲的想法和认知有所偏差。大概是一年里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的缘故,很多来自于父亲的认知,都是来源于母亲。那是母亲嘴里的父亲,而非她亲自了解的父亲。
程桑桑心中微动。
她说:“爸,医生说阿毅下周能出院了,我下周六带他回家吃饭?”一顿,又看向柳微雪,“妈妈,你觉得这个时间可以吗?”
柳微雪沉默了一会,才说:“看你爸爸的意思。”
程嘉康说:“我回头让秘书安排下,把周六的时间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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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康和柳微雪只在医院里待了小半个钟头,很快便离开医院。
程默然搭了家里的顺风车,在半途下了车回自己住的小区。程嘉康在车上依照惯例嘱咐了程默然一番公司里的事情,程默然笑眯眯地表示记住了。
等程默然一走,车里就剩下程嘉康和柳微雪,以及司机。
夫妇俩坐在车后座。
车内莫名的有股迷之沉默。
回到程宅后,柳微雪问程嘉康:“晚上还要工作吗?”
程嘉康正要说话,手机响了起来,是秘书的来电。柳微雪早已习惯,看了眼,便扯唇笑了笑,准备上楼。未料程嘉康却说:“等等。”他接通了电话,对秘书说:“不管有什么急事,明天再说。”
他很快就结束了通话,往前迈了两步,与柳微雪肩并肩。
“老婆,我们谈谈。”
柳微雪问:“谈什么?”
“去客厅坐着谈。”
夫妇俩坐在客厅里,柳微雪拿了水果刀,边削苹果边说:“要谈什么?如果是女儿的事情,那没什么好谈的。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主见,我管不了。她想做什么,我也没法阻止。一声不吭地申请停职三个月,跑去海警船当助理,这事儿我没想瞒着你,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上了船。”
苹果皮一气呵成,掉落在桌上。
她切成小方块,又取了水果牙签,给程嘉康递了一块。
程嘉康直截了当地问:“你和女儿发生了什么事?”
柳微雪说:“不是什么大事,桑桑的叛逆期晚,总有度过的一天,你不用管,这事我来处理。”她轻描淡写地又叉上一块苹果,递到程嘉康嘴边,温柔地说:“我管了家里那么多年,你还不信我吗?”
“怎么会不信自己的老婆?你管家将近三十年,我忙于公务,家里都是你管,”程嘉康拍拍柳微雪的手背,“我知道你辛苦,又怎么可能不信你?桑桑是个女孩儿,不像默然是个男孩,自从那一次的意外之后她就性格大变,你……”
柳微雪瞬间变了脸色,声音尖锐起来。
“你想怪我是不是?我当年是一时冲动说了那句话,失去向磊的痛苦你知道吗?不,你不知道。向磊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是我含辛茹苦教育成最优秀的苗子。三十年了,打从向磊出生后,你在家待的时间又有多长?向磊也好,桑桑也好,默然也好,他们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会说话的时候,你在吗?你不在。是我,是我一个人日日夜夜带着孩子们,你在哪里?你在国外!我每次和你分享这些的时候,你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很快回来。我一个女人支撑这个家有多累,有多不容易,你通通不知道。”
她眼睛红到了极致。
“我管女儿,你插哪门子手。难不成我还会害了女儿?你不知道,女人一辈子的幸福都在自己的丈夫身上,嫁错了人,一辈子就完了。小情小爱能维持一辈子吗?再深厚的爱情到最后也会变成亲情。韩毅是个船长,他的职业注定他只能飘在海洋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能有几天陪女儿?更不说海洋上天气恶劣,一旦发生意外,就是九死一生。这么高危的职业,他万一哪天遇上意外,你是想让我们女儿守着她可笑的爱情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吗?我这是为她好。你们男人不知道,一个女人的一生有多痛苦,怀孕时没有丈夫陪在身边有多凄惨。这样的路,我不想让我们的女儿走。”
程嘉康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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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毅身体素质好,伤口愈合得特别快,不到一周就获得出院许可。
出院那天,程默然来接。
他一手提着行李,一手开了车的后备箱,放好行李后才问:“姐姐,毅哥,你们回哪里?”
程桑桑说:“回我住的小区吧,”她看着韩毅,说:“你那地儿一个多月没人打扫,现在肯定堆灰了。等会我打电话叫个家政阿姨去打扫,扫干净去了再回去。”
韩毅说:“也行。”
程默然笑:“毅哥,我姐姐说一,你是不是不敢说二啊?”
话音未落,他就被程桑桑瞪了眼。
未料韩毅却说:“我听你姐姐的。”
程默然感觉被塞了一吨狗粮。
忽然,韩毅摸了摸兜,又说:“我的打火机落在病房里了,我回去拿。”刚要动身,就被程桑桑拉住,只听她说:“你伤还没完全好,别乱跑了,我上去拿。落在哪里了?”
韩毅说:“应该在床头,如果没有你找找其他地方。”
“好。”
等程桑桑一走,程默然就对韩毅挤挤眼,又拍拍胸口,问:“毅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保证上刀山下火海都给你办好。”
韩毅有些意外地看他。
程默然说:“今早你们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看到你把打火机放到箱子里了。所以我知道你肯定是想要支开我姐姐。”程默然伸手就拍了拍韩毅的肩,“毅哥,下回有啥事直接微信我就行了。”
韩毅哼笑一声。
“你这小子,怪机灵的。”
“可不是吗?毅哥,您说吧,什么事儿。”
韩毅说:“我想这几天私下里见你爸妈一次。”
程默然一怔,问:“你和姐姐不是周六回家吃饭吗?”一顿,又似是明白了什么,说:“哦,我懂了。行,没问题,我帮你安排。搁在以前可能会有点困难,我爸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起码有三百天不在家,我当儿子的想要见面都困难得很。不过还是毅哥您面子大,那天我爸从医院回去后,就跟改了性子似的。这一周有五天都在家里待着。”
程默然猜测:“可能是我爸爸妈妈觉得你和姐姐的好事近了,这一次吃过饭后说不定就该办婚礼了。”他嘿笑一声,问:“毅哥,你什么时候跟我姐姐求婚?求婚的时候我能在场吗?”
恰好这会程桑桑回来了,说:“什么在场不在场?”
程默然说:“没说什么,姐姐,你找到打火机了吗?”
程桑桑和韩毅说:“找了整个病房都没找着。”
韩毅说:“也许在行李箱里,找不到就算了,再买一个。”
程默然附和,随后和韩毅对了个眼神,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韩毅不动声色地点头。
第七十八章
程默然替未来姐夫办事效率奇高, 当晚就敲定了韩毅与父母私下会面的日期,还顺手定了父母平日里喜爱的餐厅, 并将功劳默默地给了未来姐夫, 一转身,深藏功与名。
见面的那一天, 是周四。
约的是午饭。
韩毅瞒了程桑桑, 说是要去见老朋友。程桑桑以为是薛正平唐南周他们,便也没有多问, 挥挥手就送了韩毅出门。韩毅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到。
他坐在包厢里。
人生中难得有几回紧张。
韩毅摸了口袋,摸出烟盒, 摸到一半又放了回去, 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铁盒, 里面是一粒一粒的无糖薄荷糖。他在循序渐进地戒烟,从一天三支到一天一支,再到想抽的时候吃薄荷糖。
以前孤家寡人没想这么多, 现在有了程桑桑,她闻到烟味儿就不太高兴, 老爱说抽烟不好。
韩毅嚼了粒薄荷糖,一想到程桑桑每次嗲嗲地和他撒娇,他心情就变得愉快, 嘴里哼笑一声,原本有些紧张的,现在倒是好了。那么可爱的程桑桑,父母再刁难他, 他忍着就是了。
刚这么想,包厢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没一会,服务生推开了门,程嘉康与柳微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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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毅站了起来,打了声招呼。
“伯父,伯母。”
柳微雪神色淡淡地应了声。
程嘉康问:“来多久了?”
“刚到。”
程嘉康又说:“现在像你这么守时的年轻人不多了,坐吧,别站着了。”他拿了菜单,喊服务生进来点菜。到底是生意人,说话办事圆滑又不失诚意,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比起柳微雪直接的不喜欢,韩毅更是担心未来岳父对自己的看法。
他看得出来,程嘉康有绝对的话事权和家庭影响力,只是这人情绪和看法藏得深,嘴里一套心里又是一套,他还没有摸清。不过今天韩毅倒是打定了主意。
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后,他开门见山就说:“我今天是想来和伯父伯母谈一谈和桑桑有关的事情。”
他递上一个文件袋。
程嘉康和柳微雪都微怔。
“这是什么?”
韩毅见状,自己打开了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三本房产证,四张银行卡,以及文化部打印出来的总额凭条。不等程嘉康和柳微雪说话,韩毅就说:“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财产,没认识桑桑之前,我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一直认为够吃够喝就成了。认识桑桑之后,才动了攒钱的念头。我知道我这些财产于程家而言,只是杯水车薪,或许连杯水车薪都达不到,但我有多少,我就愿意给她多少。”
程嘉康看了眼。
S市的三套房子,两套在市区中心,一套稍微远一些,但也是热闹的地区。干房地产这一行的程嘉康用眼睛就能估算出三套房子目前的市价。
程嘉康说:“你这个年纪,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支持下,能有三套一线城市的房子,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柳微雪不为所动。
韩毅又说:“我今年三十有二,我是个粗人,没有什么高雅的爱好,也没什么伟大的梦想,前面将近二十年都在与海洋打交道。我热爱我这份工作,对我而言,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一辈子的爱好。但是我能理解,也能明白桑桑的担忧。她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女孩,我不愿意她后半辈子生活在对我的担忧之下。她不喜欢,她没有安全感,我愿意做出改变。”
文件袋里又取出五六份合同。
“海警船上的职位我已经辞去,我准备转向陆地。这是目前向国内外向我抛出橄榄枝的航运公司,国外我没有考虑,我更偏向本地的国海,上班地方离市中心半个小时的车程,离九院也不远。”
提起自己熟悉的行业,韩毅侃侃而谈,把未来的职业规划一一道来。
柳微雪本来颇有微词,可现在听韩毅这么一说,完全找不到能挑刺的点。
程嘉康翻了翻这几份合同。
虽然他不在航运业,但平日里打交道得广,也颇有了解,明白能一下子拿出这些橄榄枝合同的人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航运业人才。但这些都不是真正能让程嘉康动容的东西,而是韩毅为女儿对梦想的让步。
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笨拙的言词,但却充满了对女儿的宠溺与爱意。
他看到了一个男人对自己女人的承诺。
忽然,韩毅神色微顿,表情严肃地喊了一声:“伯父,伯母,我有件事想请问你们。”
程嘉康和柳微雪互望一眼。
程嘉康说:“什么事?”
韩毅说:“你们知道桑桑在服用抗躁药吗?我咨询过她的心理医生,已经服用了八年。原因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这话无疑是一巨型炸弹投入到程嘉康和柳微雪的心头上。
抗躁药。
八年。
程嘉康看向自己的妻子,用眼神在询问。
柳微雪面色微变,八年这个时间太过明显,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弹指间,面上已经变了好几种颜色,内心猛地涌上一股子浓郁的震撼。
她不禁扪心自问。
她真的做错了吗?是她逼得女儿到这个地步?
她忽然就想起那一天在医院里,女儿平静无澜的话语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妈妈,你觉不觉得你的掌控欲很强?因为我为了韩毅第一次反抗了你,当年还改写了志愿,你是不是认为一切的源头都是韩毅?只要没有韩毅,我就会乖乖听你的话?妈妈,不是的,就算没有韩毅,仍然会有第二个张毅,第三个李毅。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走在妈妈你为我铺的路上。你为什么不能看看你女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爸爸也不反对,为什么您非要有偏见呢?妈妈,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啊……”
她……真的做错了吗?
是她逼得女儿要吃抗躁药吗?她这些年来真的做错了吗?
柳微雪听到自己的心在砰咚砰咚地跳着,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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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那天,程桑桑起了个大早。
今天她要带韩毅和爸妈吃饭,前两天她就自己去张罗了礼物,大包小包地塞进了车的后备箱。那天在医院里虽然大家表面都很平和,但程桑桑仍然拿不准今晚吃饭会发生什么事情。
程桑桑思来想去,还是给程默然打了个电话。
有程默然在,气氛尴尬的时候还能调节一番。
不愧是姐弟俩,她还没开口程默然就已经猜到她的来意,应得十分爽快。程桑桑稍微放松了一点,放下手机时,却见韩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又说:“韩叔叔,你别担心,我爸妈其实挺好相处的。”
韩毅说:“我不担心,是你担心。”
程桑桑不承认,说:“我才没有担心。”
韩毅觉得她死不承认的模样太可爱,低头就亲了她一口,说:“行,是我担心,你放心,我会好好表现。”
程桑桑似是想起什么,又说:“我妈妈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说话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她就是不太懂得表达而已,但心底还是好的。”
韩毅说:“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