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地冷笑了一声,将小博艺抱着送到夏老太怀中,他抓住夏暁的胳膊便进了屋。
世子爷人一走,鸦雀无声的现场立即就嗡嗡地议论了起来。
坐在夏父夏母一桌的亲戚立即打听起来:“大哥啊,这位公子是谁啊?”这男人跟天上下来的神仙似得,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夏老汉没见过周斯年,但看也猜出来是谁。
他还记着夏暁说得那些事儿,对周斯年实在生不出好印象。喝了口酒,冷着脸不答话。
几个亲戚见他的脸色不好看,有些悻悻,转头又去问夏老太。
夏老太还在气宋氏方才那番话,瞥了眼宋氏,冷冷道:“暁儿家的男人。”
“不是都说暁儿新寡?”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话的一个瘦小的妇人,闻言立即扭过椅子来,兴致勃勃地接了一句。
小地方的人过日子,除了为一日三餐操劳日子也没甚嚼头。这一有些新奇事儿,比什么都来劲儿。见夏家人脸上不好看,她忙打了打嘴巴,讪讪的:“这外头都说暁儿是没了相公才投奔娘家,瞧这瞎传的!”
“可不是!”
说这话的人也接口,眼睛还打量着夏老太的脸色,道:“人家好好儿的来了,这不还进去说话了呢么?哎呀,这外头人真是……”
见不得人好,雨点大的小事儿乱猜乱说,可不是坏透了?
七嘴八舌的,又热闹了起来。
“可真是暁儿那男人啊?”夏家姑母也好奇,撞了撞夏老太的胳膊,问道。
方才那一下子跪了一地的人,可得是个什么来头啊!“怪不得孩子生得都跟人家不一样,通身的贵气!”
都是亲戚朋友,说也不好把话说得难听,“瞎传话的人,心思真坏透了!”
宋氏刚才被甩了两巴掌,丢了脸面。
心里不好受,便插了一嘴道:“还不是舅母自家传出来的话么?前些日子才听舅母说暁儿妹子的日子不如意,夫家没了,往后就住娘家家里头……”
夏老太这时候哪会承认,连忙打断道:“那是你听岔了!”
宋氏啧了一声,扭过脸:“哪儿啊,前些日子才说了这话,舅母怕是才真记差了呢……”
夏老太瞥了眼立在屋子门口的侍剑侍墨,她有些怵侍墨,不自觉拔高了声音:“侄媳妇,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宋氏不依不饶,还要再说。却见抱着剑的侍墨冷冰冰的脸黑了,自行闭了嘴。
侍剑拄了唇重重咳了一声,院子里的嗡嗡声儿立即就消了。
进了屋,世子爷的脸阴沉一片。
被他扯进来的夏暁见他眼尾泛红,心中一咯噔,知道他这是要发火的征兆。周斯年这人性子虽然疏淡,却不常发怒。不过一旦怒起来,便十分吓人。
夏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生气她逃府和带走博艺的事儿。
往日两人相处,只要周斯年有稍微不顺心,她总得让着他,花心思缓和气氛。如今夏暁见到他就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想起自己好几次死里逃生,不仅不想缓和,连脾气都不想藏了。
她并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很多时候好讲话,是因为没触犯到她底线。
如此夏暁也冷着脸,漫不经心的做派收起来之后,展露的是骨子里的漠然。夏暁睨着周斯年,隐隐有种桀骜之态。
周斯年有些愣,回过神来眼睛都眯了起来:“你这态度,是觉得自己没错?”
“我错了什么?”
夏暁心中憋屈了很久,如今回头想,更觉得理直气壮:“我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哪里有错?”
哪里有错?哪里都是错!
周斯年气得狠了,这人不仅不悔改,还敢梗着脖子跟他闹?!
憋了小半年怒火的世子爷一把抓过夏暁,掀倒了按在腿上,照着屁股就狠狠打了几巴掌:“你身为我的妾,不经允许私自出府,在外一呆就是小半年,这不是错?一声不吭偷走周家子嗣,害周家找人找的人仰马翻,这不是错?”
“做错了事死不悔改。”又是一巴掌,他冷道:“这不是错?嗯?”
夏暁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呆了!
反应过来脸上迅速涨红,红的滴血。
外头一大帮子人在,她又不好意思嚷。周斯年的巴掌又重又疼,夏暁屁股火辣辣的,羞得要死。
她磨着后牙槽咬牙切齿:“周斯年你别以为你自己多委屈!我想活着有什么错!”
论争锋相对,夏暁才不怕他。
被按在腿上,她窘迫的像翻不过身来的乌龟,心中更气了:“咱们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你的妻子做了什么,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翻旧账而已,谁不会,“她指使人给我下毒,害我肚子孩儿你不管。她想将我卖去山沟里,你也不问。她拿捏雏菊一家子老小,推我掉下山崖,她买通奶娘,掐死博艺跟永宴……”
“……周斯年,我为了保住我跟我孩子的性命,哪里有错!”
夏暁并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一条条罪状数出来,她的眼圈就红了。
“她当初为了稳住你,故意引导我哥哥沾上赌博,毁了我家。”很多事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清楚,“别跟我说,她是嫡妻她有理!若非是她,我的人生不会沦落为妾的田地!”
周斯年喉咙塞住,说不出话:“你……”
“我那么辛苦生下博艺跟永宴……”
既然开口,索性一次性说清。
夏暁瞪着周斯年,红彤彤的眼睛泪光闪闪,“你以将就你妻子的任性为由,将两个孩子都抱走了。你的祖母因为喜爱永宴嫌弃我,平日里都不喜我亲近他!那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亲近!”
不说不知道,说出来才觉得竟然如此委屈。
世子爷没想到她心中这般了然,可有些事儿事出有因,可事后解释也解释不清。他看着咄咄逼人的夏暁,百口莫辩。
夏暁趁他怔忪,一把挥开他按在身上的手,翻身下去。
“我告诉你周斯年,我并不欠你的!”
夏暁呼噜一下擦掉眼泪,吸着鼻子冷声道:“这次我不会再回去了!永宴我你若是愿意还我,感激不尽。不还我,早晚有一天,我能要回来。”明郡王上位,她家花儿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真闹起来谁怕谁!
不回去?
本还理亏的周斯年,眼神立即犀利了起来:“你是我的妾,回不回去是由得你随口就定了?”
夏暁冷笑,十分不屑:“我长着腿,自己会走。你抓我一回,还能抓我三回四回十回?”
周斯年心说你人走得了,父母可没法跟着走。不过他不想撕破脸,这些话自是说不出口,憋半天丢出一句:“夏暁!你莫要过分……”
屋内气氛,顿时凝滞了起来。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让谁。
不知过了多久,世子爷捏了捏眉心,先妥协:“你所说之事,有些我认,有些我只能说是事出有因……”
夏暁耷拉着眼皮,不理会。
又是一轮僵持。
世子爷头疼,本该强硬地带走夏暁母子,可对上这样坚决的夏暁他心中胆怯:“罢了,我不会强迫你。但不回去之事,往后不准再说。爷这几个月都在这儿,等你自愿走。”
第八十五章
夏家不欢迎他世子爷只好将夏家斜对面的一栋宅子买了。
侍剑本来还能再夏家蹭住的。时常帮着夏老太做点事儿,偶尔还可以抱抱小博艺。但如今他主子在也只能随周斯年侍墨搬回斜对面。
周斯年并不是个善于处理男女感情的人。
如今的僵持局面,他知道要做点什么来缓和两人关系,却苦于手生不知该采取何种手段改变。世子爷隐约感觉得到,夏暁对他的心态变了。什么导致她的变化他心中明白,并且无从辩驳。
毕竟无论理由正当与否,夏暁和孩子确实受了委屈的结果都不会变。
其实在周斯年看来夏暁性子已经很乖了。尤其在经历萧媛之后夏暁的不吵不闹与省事儿他心中感慨颇深。所以再烦躁,他也不敢当面指责夏暁无理取闹。
这次他从京城过来是直奔夏家。
定下住处之后,才吩咐暗卫们去查韩昭的住处。
周斯年手里还握着一道圣旨,是萧衍给韩昭的。左右夏暁之事急不来他先把手头的公务处理了徐徐图之。
世子爷没料到的是与夏暁相谈甚欢的俊俏公子是韩昭那个浪荡子。
寻花问柳寻到他家后院,韩昭的狗胆儿还真是够肥的!
侍剑在侍墨的冷眼嘲笑下,面无表情地去青一那儿领罚了。清雅无双的世子爷冷冷一笑揣着圣旨就去了韩家宣旨。
韩昭只觉得祸从天上来。
萧衍见不得他逍遥,给他弄个麻烦事儿也就罢了。他在自家围墙上吹个风饮个酒,平白无故地,周斯年那假仙凭什么来了就找他切磋?偏这家伙脸白心黑平日里装得弱不禁风的样儿,动起手来毫不含糊,直打得他鼻青脸肿!
有什么比这个更冤?!
韩昭瘫坐在地上,捂着青青紫紫的脸一肚子火气:“周斯年,老子招你惹你了?”
耷拉着眼皮的世子爷理了理衣裳,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韩昭一拳擂在地上气得要死,这人有病啊!
此次南下,世子爷身上还带着公务。在徽州待不了几日,最多六日便要赶去锦州。这几日,他只要抽出空儿便会去夏家。
夏暁每日要去店里,他遇上的少,也只能抱抱小博艺。
夏父夏母不好撵他,因着夏暁的说辞,表现的不太热络。可周斯年这人,只要他有心,太容易引发人好感了。
这么几次之后,夏老太的态度先有所缓和不说,原先认生的小博艺也对他不排斥了。
夏暁对此一无所知,等她回过神,周斯年已经获得了夏父夏母的谅解。
夏暁:“……”
夏老太拉着夏暁的手,不住地叹气。
她自个儿大是大非上也不懂,世子爷那人不像花言巧语之人,说得理由定是真的。且能追上来也表示他并非不喜爱她闺女,所以这之间定然都是误会。
“暁儿啊……”
若是万不得已,夏老太还是希望夏暁能有个伴儿,“世子爷都找来了,说明他还是在意你的……”
她也知道周家规矩大,但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夏暁都给人家生了两个孩子,这辈子就是周斯年的人:“不是娘说你,女子这一辈子哪有不受委屈的?就是我跟你爹,以前也是吵过闹过的……”
趁着男方姿态放得低什么都该好好说,这么犟着早晚出事儿!
小老太太是一片父母心,这般是盼着女儿好。夏老太或许想着这个世界男尊女卑是天理,女子委屈些很平常。
可夏暁跟周斯年之间三言两语说不清,老太太的劝慰,夏暁很为难。周斯年或许是在乎她的,但这种在乎很廉价。
夏暁不是无的放矢,是早有的现实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作为一个妾室,她想获得周斯年的尊重很难。地位上的不对等,周斯年做任何事都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夏暁不无恶意的想,周斯年是不是故意用她吸引长公主的注意,好私下行他的大事。
这般夏暁还未说话,夏老汉先表了态。
夏老汉是个明白人,他虽然能理解周斯年的难处,却不赞同他的做法。
朝廷之事事关重大,世子爷步步为营是在理的。但人就是这样,关系到自家,夏老汉便做不到公允,毕竟他家女儿的命就一条。若非幺女机灵三番四次躲过,一条命搭进去,他周斯年就是再多的理由也白搭。
听夏老太劝夏暁,他皱了眉头:“这事儿暁儿自己有注意,你莫管!”
“可这不是小事!”
小老太太其他都能听夏老汉的,这事儿却很坚持,“暁儿才十八岁能懂什么道理?她要再这么犟着,世子爷若疲了往后真孤身一人,你放得下心?”
“儿女自有儿女福!”
病了一场后,夏老汉多少有些参悟,“老婆子我跟你说,什么都没活着好!我们暁儿不是不能去府里,是那世子爷府里还有一尊大佛坐镇。她回去日日担惊受怕,这日子还有什么可过的?”
“世子爷又不是不能管!”
小老太太想,“往日那般不是为了大事?现如今这大事都做成了,他想管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世子爷那种身世的人,往后不定会有多少女子,这点宠爱能保几时?
跟老婆子掰扯不清,他索性也懒得说:“反正你莫管!这是暁儿自有分寸!”
完了不等夏老太再开口,他扯着人就走。
虽说夏老太劝了一场没得到结果,但夏暁还是放在了心上。
说实话,周斯年会亲自找来,还特意与夏父夏母解释并获得他们的谅解,这完全出乎了夏暁预料。在她的认知里,周斯年是个从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人。错了就是错了,他自来如此。
如今的这番意外举动,夏暁心情复杂。
辗转了一夜,夏暁没想明白,便抛去了脑后往后再想。
……
京城的封赏来的猝不及防。
夏老汉没成想,他在家中坐,圣旨从天上来。
远在京城的夏花,从一介青楼清倌儿鲤鱼跳龙门般跃为当今圣上的淑妃。圣上无皇后,身为四妃之一的夏花便成了后宫第一人。
京城的封赏钦差以及押送封赏的车队路上耗费了两个多月,风尘仆仆。
钦差约摸四十的年岁,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瞧着应是个宦官。见夏家一家子局促也没露一点轻视,张口跟夏家人说话时客客气气的。
夏家人云里雾里的,跪在地上时脑子还发蒙。
只听圣旨说夏家有好女,兰心蕙质,深得朕心,特此感念夏家,封夏明义为承恩郡公。然后手一挥,十几个壮汉抬着一排大箱子进了夏家院子。打开来看,真金白银,古董字画,闪瞎人眼。
夏老汉接了圣旨,有点蒙:“大人,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承恩郡公快快请起。”那钦差大臣连忙上前扶起夏老汉,弯着眼解释道, “淑妃娘娘如今深得圣上宠爱,感念郡公教导的好,陛下特赐下此封赏。郡公爷快别多礼,快快请起。”
夏父夏母不知道夏花的境况,夏暁却明白。
忙去屋里取了个荷包塞到钦差的手里,那人顺手就接了。眼风儿顺势瞥了眼夏暁,眼里惊艳一闪。这夏家可真是有福了,这个也是个难得的殊色!
目光在夏暁的妇人髻上转了转,他冲夏暁和气地笑了笑。
夏暁也挂着笑脸,一手抬起作邀请状,“大人您一路辛苦了,几位官差也辛苦,一路舟车劳顿,还请都去进屋吃盏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