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夏兰馨却晓得,那不是酒醉,而是红鸾星动,千里姻缘一线牵。
    能漠视二人不经意间流泄的旖旎神情,却不能漠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夏兰馨眉眼间的灿灿英气似被乌云遮住,多了层轻纱般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
    云家有子,以扬名之,品性高洁,温文如玉。
    第一次应云持的相邀去云府,夏兰馨在随着云持游园时,耳听得那片山花烂漫的土坡后头,传来高山流水一般的琴间潺潺,便记住了那位盘膝当做琴台,坐在流瀑之下十指曼曼挥洒的白衣翩然少年。
    云持与她相伴,见她驻足不前,便也安静地等候。直待一阕琴音消散,方才唤了声“二哥”,上前替二人引见。
    少年起身行礼,动作舒缓而优雅,带着天生的贵胄之气。望着一脸羞涩的夏兰馨,云持恬柔地介绍说,那是她的二哥云扬。
    自然知道,婚姻大事必须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夏家与云家本是风马牛不相济的两户人家,以云扬的白身,与身为郡主的自己便是两条无法交集的平行线。
    理智上行的通,感情的事却不由自己说了算。夏兰馨纵然费尽全力,依旧控制不了自己一颗芳心时时悸动。
    偶尔去云府,依旧时不时避开云持的目光,远远追随那指间绕梁琴音的少年。
    私底下与云持往来,不时听她说起二哥,夏兰馨便又仔细地不肯放过每个细小的枝节。白衣少年云扬的身影渐渐鲜活,将那抹青涩的忧伤深深埋在心底。
    能鼓励慕容薇依着自己的心意行走,轮到了自己,一向英武的夏兰馨却没有底气。唯有拼命压制自己,不去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红豆唤了新制的凉茶,奉到每个人手边。夏兰馨却吩咐唤过瑟瑟的铁观音,企图拿口中的苦涩盖过心头的忧伤。
    夏钰之本在宫内当值,与肖洛辰交换着小安从扬州传回的情报。听着小厮前来回禀,郡主身边的小螺姑娘有请,便将手中卷宗一收,移步到了偏厅。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头,小螺即大方又话语干脆,恭敬地行了福礼,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噼噼啪啪说得飞快:“三爷,郡主命奴婢传话。大公主今夜在枕霞阁设宴,请三爷一并参加。还要劳烦三爷找个人,去金菊胡同给云二爷送个口信,皇后娘娘今夜留几位贵女宿在宫里。”
    今日陈芝华也入了宫,夏钰之几次三番止步,不敢往璨薇宫去凑热闹。今夜妹妹邀他出席晚宴,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夏钰之却有想骂人的节奏。
    烈琴混在妹妹入宫的婢女之中,那张妖娆的俏脸格外显眼。夏钰之只当有消息要传递,便睁之眼闭之眼没有作声。
    宴客的地点从早就定下的璨薇宫突然改在枕霞阁,烈琴这一趟入宫自然功不可没,便不由不让他怀疑晚间更有着不速之客。
第三百二十四章 广寒
    妹妹与慕容薇这一对古怪精灵的鬼丫头,明知道他满腹相思,却没有那么好心安排他与陈芝华见面。
    提前两个时辰来告诉他枕霞阁的夜宴,哪里是要他列席几位姑娘家的宴席,分明是要他陪那位不请自到的远方来客。
    既已结盟,远在康南的运营还须仰仗宁王殿下的支持。夏钰之愤愤吐出一口气,瓮声瓮气地说到:“回去与大公主说,我会提前过去安排,要郡主提醒她欠着我的人情。”
    小螺的话来及得及赶得快,珠落玉盘的清脆声伴着银铃般的笑语合在一起,却似是给夏钰之心上割一道小缝,再坏坏洒点儿盐花:“三爷,小螺只是个奴婢,什么提醒什么人情之类的话,可断断不敢传到大公主与郡主两位耳中。到是可以帮三爷个小帮,告诉郡主三爷晚间有话要与她说。”
    死丫头明知自己想要什么,偏偏顾左右言其他。夏钰之恨声道:“刁钻的兰馨身边加了你这个刁钻的丫头,仔细着别有一天落了把柄在我身里。”
    抬手一个毛栗子,不轻不重弹在小螺额头。疼得小螺眼里泛起泪花,嘴上更是倔强:“如此更是不帮”。
    见夏钰之又要抬手,小螺脚底抹油,溜的比泥鳅还快。立在廊下的肖洛寒瞧着这主仆二人的闹剧,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玩笑归玩笑,待小螺离去,夏钰之一面找人给云扬传话,一面与肖洛辰动身,先去了枕霞阁稍做安排。
    虽然妹子传话说烈琴已经包下那片山庄,连厨子都换了自己人,夏钰之依旧不放心。
    顾晨箫身份特殊,悄然在西霞现身,还不晓得身边有没有尾随着顾正诺的杀手。有了青莲台前车之鉴,自然要暗中加泒人手。
    吩咐肖洛辰仔细谨慎,盯着附近风吹草动,夏钰之走下河堤,便瞧见了正在河畔间忙忙碌碌的宁王殿下顾晨箫。
    夏日天长,说是晚宴,慕容薇鸾驾到达枕霞阁时,天色依旧湛明。
    为着观赏月色,罗嬷嬷吩咐人在阁上只挂着几盏素色银灯,此时尚未燃起。
    因是人少,便将阁上拿来宴客的朱漆雕花圆桌撤去,每人面前两张矮几,杯盏漱盂之物都在身后摆得齐全。
    座位下头铺着素色万字不断头牙边的玉制枕席,六月天里沁满丝丝凉意。
    午间的油腻还未消除,席上除去炒制的大麦茶,还搁了清淡的梅子果酒开胃。秋香依着罗嬷嬷的吩咐,按照各人的口味,捡些精致清口又赏心悦目的菜色,并了几只攒盒呈上来。
    慕容薇四顾一望,席上果然不见夏钰之,与夏兰馨相视而笑。心道三哥如今聪明,学会了闻弦歌知雅意,没有冒冒然立在一众女眷前头。
    小螺立在夏兰馨身后,目光从流苏身上掠过,向一旁的璎珞招手微笑。
    璎珞替慕容薇整理了裙裾,便移步过去。小螺笑着与她低语了几句,璎珞频频点头。
    回到慕容薇身后,璎珞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慕容薇轻轻颔首,脸上浮起一抹嫣红的笑意。
    流苏支着耳朵去听,只有几个破碎的音节,什么晚宴什么赏月之类的话,一句也听不真切。
    不晓得小螺越过自己与璎珞都说了些什么,璎珞又在慕容薇耳边嘀咕什么。如今这几个大丫头待自己不比从前,打小的情份浅淡了许多。
    流苏拿眼横扫小螺,又望向璎珞,灯火朦胧间心上一片恼怒。
    今夜的温婉极其健谈,与云持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聊到诗词歌赋,又从当日玲珑山上的世伽大师聊到当今大相国寺的主持。
    陈氏姐妹与夏兰馨偶尔插上几句,全是点睛之笔。阁上人虽不多,因是意气相投,气氛却是融洽。
    酒至半酣时,一轮玉兔捧出,月色非银非水,一树琼华匝地。众人置身阁上,水面月色相映,真有不似人间之感。
    云持叹道:“果真是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往昔读东坡居士的《水调歌头》,总疑心写得过于飘渺,今日看来,却是自己见识浅薄。”
    温婉手上执着一把嫦娥奔月的团纱扇,月光映照下一只皓腕越发玉骨姗姗:“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般月色,若有广寒宫主传下的《霓裳羽衣曲》助兴,该当浮一大白。”
    似是映合温婉的提议,远远的笛声一起,竟是罗嬷嬷安排的梨园子弟,身着七色广袖长裙,且歌且舞,自阁楼两侧列队而出,正是传说中的《霓裳羽衣曲》。
    青梅果酒不醉人,人却自醉。
    几个人、几重心事、几许柔肠,都随着飘渺的舞与朦胧的月,消散在风里。
    秋香领着小宫女上来最后一道主食,自酿的玫瑰花馅汤圆粒粒纤巧,如东珠一般大小,铺在一层紫澄澄的玫瑰花瓣之上,在透雕着六合长春的白玉碗里浮浮沉沉。
    这一碗汤圆煞费了功夫,西霞以紫色为尊,秋香又听流苏说起过慕容薇喜欢紫色,压轴的主食便用了玫瑰的多姿。
    慕容薇不晓得这一层。单单玫瑰汤圆便唇齿留香,何曾往紫颜色上去留心。偏是流苏画蛇添足,向秋香得意地斜了一眼,要她承自己的情。
    当日不过偶尔说起的话题,听流苏提过这么一句。秋香是稳重人,若有不尽之处自然向罗嬷嬷请教,犯不着讨好公主身边的丫头。
    见流苏一幅自得的神情,秋香无意与公主身边的人交恶,亦报以微笑。
    今夜虽不是十五,月色却罕见的动人。枕霞阁平日极少对外,多用于官府宴饮之用,到更像一处私家园林。云持与陈氏姐妹都是第一次来,便相约了趁时辰尚早,赶在回宫前好生游一下枕霞阁。
    温婉与云持相交莫逆,主动提出相陪。早有罗嬷嬷安排的宫女上前,引领云持与陈氏姐妹去提前预备的厢房更衣,再引着路供她们游玩。
    夏钰之陪着顾晨箫,因是各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另一侧的水榭里喝了几杯温好的花雕,便早早传了饭,只等着阁上席散。
第三百二十五章 求凰
    顾晨箫与夏钰之拥栏而坐,远远的见有灯火葳蕤,桦烛影微,自花木深深间逶逶迤迤,愈行愈近。
    明知是伊人芳踪渐至,顾晨箫含笑起身,向夏钰之做个告辞的手势。
    明显的过了河便拆桥,他与心上人相见在即,自己与心上人同在枕霞阁,却求之不得。夏钰之闷闷吐出一口气,将最后一杯酒饮尽,给了顾晨箫一个白眼。
    近乡情怯,眼瞅着离水阁越来越近,慕容薇搭着璎珞的手,反而踟蹰着停下了脚步。反是旁边的夏兰馨,禀退了璎珞,低低拍拍她的臂膊,挽住了她的手。
    临着一片阔阔的水域,与阁上看的景致又不相同。慕容薇与夏兰馨到了河边时,将满未满的圆月洒在水上,倒映着满天星光。
    俯视着一片水光,慕容薇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那水面上不知何时,竟铺满了浅粉的河灯,烛光映照下,璀璨堪比天上的银河。桥的这一头,只有夏钰之立在树下,倜傥的脸上带些懊恼的神情,向慕容薇遥遥一指桥的另一端:“宁王殿下在那头等你。”
    桥头上立着块斑驳的石碑,还保留着最初的印记。古朴苍劲的篆书,不知是前朝哪位墨客的文笔,提写着磅礴的“同心”二字。
    是巧合,还是刻意,顾晨箫选在此处相见。连慕容薇这个当地人,只晓得橙园那棵古树祈福,却不晓得枕霞阁里还有座桥名为“同心”。
    “去吧,阿薇。幸福想要握在自己手里十分不易,总要付出努力。一如青莲台的那一晚,我与三哥在桥的这头等你。”夏兰馨不晓得是想说慕容薇,还是想说自己自己的心际,向她露出鼓励的神情。
    桥的两岸边都点了朱红色的灯笼,细若流苏的穗头轻柔地摇曳在风里,似一声声低低的宛叹。
    缓缓向前几步,立在如一泓弯波般铺沉的拱桥上,慕容薇便能瞧见对岸的顾晨箫斜倚阑干,远远看着她走近,露出清醉无尘的笑容。
    弹指轻笑,心有默契,刹那间便似是穿越了千年。
    顾晨箫将手中长笛横在唇间,清越的笛声伴着月色倾泻而出,比月色更加动人心弦。又如上元佳节那一夜,正是慕容薇最爱的《凤凰于飞》。
    今日庆生,慕容薇着了郭尚宫那日依着宫规送的衣衫,一袭茜素红罗裙配着逶迤到地的银制纱衫,黑发御风,越发飘然似仙。
    那笛声也不似人间,婉转而悠扬,袅袅飘散在夜空,听得慕容薇热血沸腾,不觉缓缓向前走去。
    长长的河堤与水中的河灯相映,一地琼华如水银铺泄,慕容薇与顾晨箫纤长的身影投射在桥头的花阴下,被风簌簌吹动,唯有漫天芳华。
    顾晨箫边吹着笛子边往前迎。长笛在手,缠绵的笛音似是诉说着他的心际,夜风吹起他衣袍的下摆,赤金的龙纹刺绣分外夺目,似要临风御仙一般。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深情款款,却又无须多言。
    一如上元佳节那夜,慕容薇低低向后折下腰身,却不曾压制自己轻甜的歌声。伴随着歌声的,是她舒展的臂膊缓缓而起,正是《凤凰于飞》的起手势。
    顾晨箫的笛音似有默契,眨眼之间便合上了她的节奏,歌与笛、笛与舞,两人之间天衣无缝。地老天荒的感情平缓而自然,便如同桥下的流水,细细而涓涓。
    才识相思,便是寂寞难捱。
    顾晨箫已然等不到八月间,远在康南的他没有一日不是煎熬。
    只要一想到青莲台里慕容薇送别自己,那白衣碧裙的清丽无限,顾晨箫一颗心早已飞越万山千山。
    那一日青莲台里偷偷解下的荷包一直藏在袖中,每日都要摩挲几遍,便似是又离着慕容薇更近一些。
    端午那夜,睹月思人,顾晨箫恍然间便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遣人送出信件后,顾晨忽然做了大胆的决定,想要勇敢追随自己的心意。
    顾晨箫这些年最钦佩父皇的地方,便是父皇当年诚实地追随了自己的心意,明知回宫有着千难万险,还是与母亲伉俪情深,选择一同走过。
    如今轮到了自己,不管与慕容薇之间隔着什么,顾晨箫都要打破这些桎梏。
    烈琴传回的消息里,六月十三是慕容薇十四岁的生辰。顾晨箫匆忙处理了军中事宜,又给母妃留书一封,便消无声息地离了宫中。
    只带了几个随从,顾晨箫日夜兼程,要在六月十三日替慕容薇庆生。
    还记得上元佳节的望月小筑里,自己与慕容薇偶遇。她领着贴身的宫女在放河灯,平静的水面上,有河灯如花散落在水间。似是星星点点,都是慕容薇放在水面。
    今夜枕霞阁边,顾晨箫亦仿效伊人,准备了满湖的河灯,写满自己的相思。
    待那只凤凰于飞的笛音吹过,慕容薇曼妙的身形收住。他向慕容薇招手,自然而又熟稔。慕容薇亦不矫情,自然地走到他的身边,露出会心的微笑。
    徜徉水边,顾晨箫弯腰捞起一盏河灯,郑重递到慕容薇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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