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杜侧妃沉声说道:“你听好了,这只匣子是我的整个身家性命,我如今将她托付给你。我以三月为期,若去京郊的庄院寻你时,你只须物归原主,咱们主仆两个寻找机会东渡,离开这里去扶桑。”
    杜侧妃手里有好几处房产,最寒酸的便是这处城郊的农房。坐落在城北的蔡家庄,全村统共不过二三十户人家。
    那处房子只有前后两进的小院,一共三间茅草屋,最为偏僻简陋,如今只留了一对老夫妻看守门户,外带养鸡种菜自足自足。
    不留她在京中暂避,却要藏身在最为贫瘠之处。如意抹一把脸上的泪,颤声问道:“若是如意三个月之内等不到侧妃,又当如何?”
    杜侧妃已考虑清楚,拿了那把略长些的钥匙开了匣子,里头除去一只黑魆魆的小铁盒,另有一沓百两一张的银票,总有百十来张。
    还有些珠宝首饰,都被仔细裹在绸布里,归拢得整整齐齐,连杜侧妃往常最喜欢的一对红珊瑚耳坠,也被她收在了这里。
    杜侧妃指给如意看:“若我三个月不曾寻你,这里头,我为你准备的这些财物,足够你隐姓埋名,富贵一生。你拿着这些东西,寻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安家,找一个老实可靠的人,快快活恬过你的日子。”
    如意泪如雨下,总觉得以三月之期,自己十之八九等不到杜侧妃前来相会。她哀哀抓住杜侧妃的衣襟,泪珠扑簌扑簌滚落上头:“侧妃娘娘到底要做什么凶险的事,留如意在你身边,或许能帮衬一二。”
    “旁人帮不上忙”,杜侧妃淡淡一笑,朦胧的灯光下有些虚幻的伤感:“你听我把话说完。若你等不到我,便拿着这对耳坠替我立个衣冠冢,逢年过节烧些纸钱,也是咱们主仆一场。”
    不顾如意脸上哀痛欲绝的神情,杜侧妃心里其实刀绞一般,自己与虎谋皮,成与不成只是两可之间。
    深吸一口气,杜侧妃将最后的话说完:“如意,你离开之前,还要替我做件事情。安国王府你是回不来了,便把那大匣子里头的小匣子取出,连同钥匙,一并送去陈阁老府上。”
    杜侧妃仔细想过,最好是能将密信送到夏阁老府上,只是以苏暮寒心机之沉,若他不应承自己,自然会往别处留心。夏家树大招风,只怕如意没有命走到那个地方,这才退而求其次,想到了陈阁老府上。
    如意脸上泪落不止,还是坚定地接了杜侧妃递过来的匣子,重新俯身向她重重叩了三个头:“奴婢以三月为期,在蔡家庄恭候侧妃娘娘”。
    翌日一早,杜侧妃待不及用,便去寻辛侧妃说话,只说如意昨日接了家信,母亲危在旦夕,想要见她一面。
    杜侧妃面含不忍,与辛侧妃说道:“我如今是一眼望到头的命,何苦留着身边的本份人陪自己苦捱。这丫头正值青春韶华,已然陪了我近十年,正好借这个机会给她个恩典,叫她一家人骨肉团聚。”
    便将自己把如意卖身契烧掉,允她自由身的事情说了一遍。杜侧妃叹道:“我送了她二十两银子为母亲请个大夫,这笔小钱于我们姐妹不过是几件衣衫,于那丫头,到是一家活命的根本。若能侥幸救得她的母亲,也是咱们姐妹功德一件。”
    话说到这个份上,辛侧妃没有理由不允。当年两位侧妃入府,楚朝晖都是叫她们自己挑了贴身丫头,攥着她们的卖身契。两个侧妃院里的人,并不是安国王府里家生的奴才。
    如意是杜侧妃自己的人,只要她愿意,自然可以将如意放出府去。何况这一个丫头的去留,在内宅本不理顺的安国王府,并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辛侧妃拨了出府的对牌给杜侧妃,又怕她身边失了如意一时缺人手,便问中有合意的人,想再从府里补个缺过来。
    杜侧妃却道:“人多眼杂,我遣如意出去,还有一桩便是为得那个佛龛后头的暗格,她也是知情人,不如早早放出去干净。”
    事关两位侧妃身家性命,辛侧妃听得频频点头。反而催着杜侧妃快些回去,早早将如意打发走。
    杜侧妃含笑告辞,回来守着如意,将出府的牌子替给她,到底落了眼泪。
    只恐银票引人注目,杜侧妃又取了自己往常留下的散碎银子,林林总总百两之多,叫如意分散着收在荷包里,便催着她出府。
    如意洒泪拜别了杜侧妃,挽着夜间便收拾好的包袱出了门。去辛侧妃面前磕了头,悄无声息地便从安国王府的角门出去,无人知晓她的去处。
    杜侧妃只饮了一盏红豆羹,连早膳也不用,自回榻上补了回笼觉。养足了精神,便按部就班打理后头的事情。
    原先房里还有两个二等丫鬟,杜侧妃瞧着那名唤小月的干净伶俐些,便直接提以里头来补如意的缺。
    侧妃房里份例有限,统共连主带仆就那么几个人。如今去了如意一个,到显得愈加冷清。杜侧妃也不在意,照常打理着院中几株茶花,又在廊下逗了一回鸟雀,还扶着小月去后花园里散了回步,到与往日并无二致。
    安安静静用过午膳,杜侧妃便遣人去打听夫人与世子是否回府。自己便放下了床幔,依旧闭目养神。
    早间睡得多些,此时没有困意,杜侧妃看似安娴的一张脸,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波涛汹涌,一如涨潮时候的怒涛,疯狂地冲刷着海堤。
第三百三十六章 拦路
    连着几日,小月前来禀报,除去楚朝晖泒明珠回来看了两次,询了些府中琐事,连世子都未回府,不晓得是否随着夫人住在宫中。
    杜侧妃焦急难捱,唯有躲在自己院里借着打理茶花消磨时间。偶尔也打开佛龛后头的暗格看一看那仿制的书信,再将它仔细放在里头。
    掐着手指细数,放了如意出府已然七日,不晓得这丫头是否平安到了蔡家庄。杜侧妃不敢打探,唯有菩萨像前每日上香,祈求菩萨保佑自己心想事成。
    辛侧妃到是不放心她这里的冷清,还牵挂着佛龛后头的秘密,过来瞧了两次。
    杜侧妃晓得她的意思,都是屏退众人,打开暗格给她看藏得仔仔细细的秘信:“姐姐放心,便只有如意那一个丫头知道我在这里藏东西,如今给了她恩典出府,我这房里等闲也不放人进来,只保万无一失。”
    辛侧妃点着头,又传了新提上来的小月问话。见小月伶俐肯干,人也长得憨实,到也放心将她放在杜侧妃屋里。因是午间闲暇,便留在杜侧妃这里用膳。
    品着素高汤熬的千页豆腐,杜侧妃趁机问起楚朝晖的动静:“这几日都不见夫人的动静,莫非是要长住宫里?偌大的安国王府便唯有姐姐忙里忙外,夫人到扔着不管?听说世子这几日也不大回来。”
    “没有的事”,辛侧妃连着几年打理中馈,自谓看得长远些:“太后娘娘再疼夫人,也终归是嫁出去的女儿,没理由长住宫内。世子外头的应酬多些,偶尔不回府也轮不到咱们过问。”
    辛侧妃夹起一箸煨得烂烂的素火腿,就着小半碗碧粳米饭,淡淡笑道:“今日到是新鲜,世子找人递了话,说是要在沧浪轩里宴客,吩咐替他预备两桌酒席。”
    “将军才去了半年,世子已然开了荤?”闻听得苏暮寒在府内公然宴客,杜侧妃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问道。
    “开不开荤,我哪里知道?”辛侧妃其实也觉得苏暮寒这番作泒于理不合,却只怕隔墙有耳,杜侧妃面前也不敢埋怨。
    辛侧妃唯有苦笑地摇头,“不过是他怎么吩咐,我怎么预备便是。小厨房自然备着素斋,一并送到前头。”
    杜侧妃晓得辛侧妃谨慎,便不再问,两人安安静静用了午膳,各自安歇。
    日暮十分,因是得了苏暮寒宴客的准信,杜侧妃借着散步,侯在通往沧浪轩的小路上。她立在一丛开得荼蘼的枙子花后,遮住自己瘦弱的身形,耐心等待着苏暮寒打这里经过。
    眼瞅着苏暮寒离自己不过十步八步的距离,杜侧妃从枙子花后转出。亭亭如盖的银杏树下,她上前一步曲膝行礼,大胆挡住了苏暮寒的去路。
    “世子请留步,婢妾耽搁世子片刻,有些话想与世子说”,因是在孝里,杜侧妃并未着妆,秋香色的帔子有些老气横秋,衬得比真实年龄老了几岁。
    对这两位宫婢出身的侧妃,苏暮寒其实心内瞧不上,一向敬而远之。
    尤记得前两日遇到她的丫头,说是杜侧妃卧病。今日又见她两颊深陷的样子,的确有几分憔悴,也不晓得是否痊愈。
    怕过了病气,又见杜侧妃身边再无旁人,连个丫头也未带出来,到不懂得避嫌,苏暮寒便添了几丝不悦的成份。
    他往后退了两步,微微皱起了眉头:“闻说侧妃病着,便该好生将养。若有什么事情,如今夫人不在府中,便去找辛侧妃说话。入府多年,如何不懂得规矩?”
    杜侧妃敛礼下拜,脸色因忐忑而显得有些苍白,更似是大病初愈一般。
    她一双美眸却熠熠生辉,灿如明珠般泛着光泽:“婢妾的事情,夫人与辛侧妃都做不得主,唯有来求世子开恩。”
    两位侧妃入府多年,尚算安生。苏暮寒虽有不耐,到底敛了眸中敷衍之色,冷淡地说道:“后宅里的事情,寻我也没有用,侧妃娘娘好自为之。”
    一抬腿便想从杜侧妃旁边绕过,杜侧妃反而就势往地下一跪,轻轻扯住了苏暮寒衣襟的下摆,阻住了他的脚步。抬起一张清秀绝伦的素颜,可怜兮兮望着他。
    虽是僻静小路,却难免有人打此经过。若是被人瞧见,自己趁着母亲不在府中,却与父亲的侧妃纠缠不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苏暮寒勃然大怒,想着前头与苏光复还有事情,更不愿在杜侧妃身上浪费时间,抬脚便往她身上踹去:“你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杜侧妃趔趄在地下,依旧不肯松手,反而更加执拗:“世子,婢妾真有要事,要求世子的恩典。成与不成,都请世子听完了再说。”
    终是怕落入旁人耳目,苏暮寒眸如凝霜,拂开杜侧妃的手,后退了一步说道:“侧妃先松开手,起来说话。”
    杜侧妃立起身子,将那封自己仿了两日的信取出,做出忐忐忑忑的模样,呈在苏暮寒眼前:“世子,您先瞧瞧这封信。”
    只瞥了一眼,苏暮寒便认得这封信的来历,森冷的脸上杀机涌现,露出丝丝轻笑:“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私闯父亲的外书房?”
    “婢妾不敢”,杜侧妃扶着一旁的银杏树立起身来。方才被苏暮寒踹到的肋骨火辣辣生疼,连呼吸也不畅通。
    她咬着牙将话说仔细:“是前日夫人领着人收拾外书房,婢妾无意间得到。”
    “我母亲可有瞧过?”苏暮寒身上戾气愈盛,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杜侧妃的双眼,想从面前这瑟瑟发抖的女人眼中寻找端倪。
    “夫人并未瞧见,唯有婢妾觉得蹊跷,立时收进了袖里。”杜侧妃听辛侧妃说起过事情的始末,一番话说的十分流利。
    内宅里整理库房,究竟谁陪着母亲进了父亲的外书房,里头又是什么情形,苏暮寒并不知晓。只闻说母亲当时身在内室并未看到,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又瞧了眼杜侧妃呈上的信,苏暮寒毫不在意地一抖,将信随手收在怀里,半分还回去的意思也没有。
第三百三十七章 交易
    拿到了信笺,苏暮寒那张一直绷着的脸上这才微微泛起一丝涟漪,他的丝丝冷笑浸到杜侧妃骨子里:“侧妃娘娘素日瞧着温顺,胆子却也不小,竟敢拿这个要挟于我。深宅大院,死个把丫头侍妾的,并不算什么事。”
    杜侧妃心内越发笃定,苏暮寒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唯独将夫人蒙在鼓里。
    本是将门之后,苏暮寒平日脸色温和,似温文儒雅的书生。此刻身上有杀气泄出,气势竟与苏睿有些相像,迫得杜侧妃不敢抬头。
    这一纸信笺,苏暮寒自然认得是从父亲书房里得来。当日他凑巧触动机关,拿到的那些信笺里便有这一封苏氏族长的来信。
    因是外头管家脚步声走得急,他来不及放回原处,匆忙间便随手夹在了最里头一层的书里,不想又被辛侧妃翻了出来,如今落在杜侧妃手中。
    杜侧妃仿制的手艺确实高超,纵然苏暮寒见过一次真作,却不往上头留心,难以分辨面前的赝品。
    眼见杜侧妃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生怕她坏了自己的复国大计,苏暮寒杀心已起。想着这里离着沧浪轩近便,把人弄进沧浪轩里头,便全是自己的天下。
    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温润,将手往身后一背,向着杜侧妃道:“侧妃娘娘想要图谋什么?不如进到沧浪轩里头细说。”
    一脚踏入沧浪轩,便是半条命入了黄泉,杜侧妃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然而眼前的生死她早已不在意,杜侧妃大胆抬头,向苏暮寒做个请的手势:“世子请,婢妾随在您身后。”
    连着内院的门一关,瞧着园中那条僻静的泥金小路,杜侧妃心上便是咯噔一下。苏暮寒笑得愈是温良无害,她的心愈是发抖。
    终究没有胆走进苏暮寒外书房里头,就着那条泥金小路,杜侧妃往旁边一跪,惊惧地垂下头来:“世子且住,容婢妾说几句话。”
    “进了这里头,侧妃娘娘便是喊破喉咙也没有用,还想要什么承诺不成?”苏暮寒眼含嬉戏的笑意,如逗弄着阿猫阿狗,眸底却是一片冰冷。
    “婢妾自知进了沧浪轩,要杀要刮全由得世子。婢妾只想向世子表明心际,且听婢妾将话说完。”杜侧妃跪在泥金小路中央,苍白的脸色愈加添了彷徨。
    沧浪轩中风过淙淙,全是竹枝摇曳,层层绿浪将夏日的喧嚣紧紧闭在外头,唯有杜侧妃心上一阵一阵的寒凉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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