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长瑞公主一直安静地立着,此时也忍不住颤颤手指点向秦怀:“废太后见死不救,生生夺去我母后的性命。她罪孽深重,背后也少不得你母妃推波助澜。你们全是一丘之貉,如今竟然颠倒黑白,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听得几个子女唇枪舌剑,建安帝哈哈大笑。他高大的身子因为伤心而佝偻了几分,无比痛心地望着秦怀:“你身上虽有一半流着康家的血脉,朕却始终念及你是朕的儿子,不忍多加苛责,由着你在朝中拉帮接泒。未料想你依旧人心不足蛇吞象,竟觊觎起朕的皇位,真不愧是康家的人,与他们一样的可恶。”
    轻轻一挥手,满身铠甲的御林军在兵部几员大将的带领下从后殿鱼贯而出,眨眼间便对那三千禁军形成包抄之势。
    与此同时,宫墙、屋檐、殿角、芜廊各处,不断有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和禁军涌入,墙上也架起弓弩,将叛军围得水泄不通。
    局势骤然逆转,秦怀大惊失色,仓皇间四顾张望,不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建安帝身后的不远处,立着十余位朝中重臣,全是奉皇命预先等在此处,来看这一出好戏。方才几人言语间的对答,这些个朝臣听得一清二楚。纵然有人想要袒护康家,瞅着秦怀口出狂言弑君篡位,哪个敢与他再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瞧着局势已定,建安帝沉声说道:“邀你们几位前来,是做个见证,康家与秦怀意图谋反,罪名确凿,朕到要瞧瞧,如今谁还在说朕对康家不肯放下成见。”
    自然没有人再发一言,此时此刻,曾受过康家恩惠、对秦怀给予方便的人莫不三缄其口,生怕被建安帝安上一个与康家同谋的罪名。
    建安帝回首一望,沉声问道:“刑部尚书任同何在?”
    肱骨之臣任同从一班大臣中越众而出,冲着建安帝深施一礼:“微臣在此。”
    “秦怀谋逆犯上、弑君篡位,该如何论处?”建安帝声如洪钟,震得身后诸臣个个惶恐,将身子弯得更低。
    任同大声说道:“秦怀行此大逆不道之意,论律当斩。康贵妃纵子行凶,亦系同犯,当诛康氏全族。”
    “不,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从阶下传来,原是康贵妃素服散发,被人一路拖拽着带到太子东宫,瞅着这阵势,显然大势已去。
    康贵妃护子心切,听得任同在阶上义愤填膺,生怕建安帝即刻准奏。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磕着响头,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陛下明鉴,这全是臣妾的主意,与怀儿无干。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陛下不必伤及无辜。”
    “无辜?”建安帝仰天大笑里带着难言的沧桑与无尽的悲恸:“果然有什么样的母亲便有什么样的儿子,事到如今依然敢一片谎言。”
    建安帝炯炯的目光扫过身后那十余位重臣,指着他们大声向康贵妃说道:“他们俱是见证,方才你的好儿子妄想弑君篡位,他们听得一字不落。朕人证物证俱全,任同,传朕的旨意,康家与秦怀勾结,胆敢谋逆叛乱,即刻满门抄斩。”
    任同闻言,大声回道:“臣领旨。”他点了几个人,领了一队禁军,即刻出宫去康家抓捕人犯,依着建安帝的口谕就地斩杀。
    康贵妃不顾众人阻拦,发疯似地奔上台阶。她紧紧拽住建安帝的衣角,哭得声具泪下:“陛下,您不能、您不能这样啊。那是臣妾的母族,也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太后对您有养育之恩,她也是出自康家,您怎可对康家动手?”
    “滚”,建安帝一脚踢出,康贵妃啊得一声惨叫,她身子趔趄了几下,沿着大理石的墨玉长阶往下滚去。秦怀抢上一步,接住了康贵妃下落的身躯,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建安帝。
    建安帝这些年来积攒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大声喝道:“废太后逼死朕的亲娘,又害死朕的皇后,朕与她之间哪有什么情谊可讲?康家往日作威作福,草菅人命,所犯罪行实在罄竹难书,你有什么资格替他们求请?”
    陈年旧事重新翻出,康贵妃浑身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望住建安帝。
    建安帝面色铁青,指一指脸色苍白的康贵妃:“你们以为斩草除根便能掩盖昔年杀母夺子的真相。岂不知天理昭昭,朕早便知晓。”
    以目示意身旁的魏公公,建安帝吩咐道:“你去瞧着任同行刑,回来好生将康家尽数伏诛、京中百姓无拍手称快的场面给昔日的贵妃娘娘讲一讲。”
    魏公公领命而去,由得康贵妃母子二人瘫倒在殿前的空地上。
    望着依旧满心不甘的秦怀,建安帝黯然挥了挥手,轻轻一叹道:“秦怀,虎毒不食子。你虽然肯狠下心来杀朕,朕念及骨肉亲情,却不忍心要了你的命”。
第七百三十一章 至伟
建安帝唤着秦恒的名字:“你亲自将这不忠不孝之人押入积香山天牢,命人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秦恒躬身应道:“儿臣遵命”,亦点了一队禁军,要即刻押送秦怀上路。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汤城的五万大军,不知能否杀建安帝一个措手不及。留得青山在,便不怕没柴烧。秦怀侥幸活命,生怕建安帝反悔,特意拿言语相激。
    他忽然间仰天大笑,痛快喝道:“父皇,我如今功亏一篑,本就是阶下之囚,未存着活命之心。你又何必假惺惺,将我终身监禁在积香山天牢,一辈子暗无天日。士可杀不可辱,我无论如何不会领你这个情。”
    建安帝懒得再望他一眼,拂袖叹道:“你领与不领,与朕全不相干。”
    禁军上来拉扯,秦怀拼力甩开他们的手,眼见康贵妃摔得头破血流,却依旧跪在一旁哀哀哭泣,他大声向建安帝问道:“你要如何处置我母妃?”
    “你放心,朕连你都不杀,又怎会杀你母妃?”建安帝脸上泛起一丝莫辨的神情:“既是你祖母间接杀害了朕的娘亲与皇后,便由她们两个活着的赎罪吧。”
    建安帝拿手指着康贵妃,轻轻笑道:“你不必害怕,朕连你的封号都不会削夺,打从明日起,你便去皇陵替朕的皇后守陵吧。等朕重新追封了先太后,你便与你的姑母做伴,两个一同忏悔。”
    瞅着康贵妃眼中不甘的神情,建安帝重重说道:“你须记住,每日早晚三跪九叩,尽你身为妾室的本份。若叫朕发现你有敷衍,朕便拿你的宝贝儿子开刀。”
    瞧着秦怀似是不惜命,康贵妃却不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眼中一片死寂,泛着异样的惨白,在阶下汉白玉的地面上重重叩下头去:“臣妾谨尊陛下御旨。”
    瞧着康贵妃母子分别被人押下,建安帝由长瑞与温婉搀扶着回到内殿,本就须发半白的老人更添了憔悴,仿佛顷刻间老了几岁。
    他惨然一笑间悲伤无限:“纵然废太后逼死朕的皇后,朕念着她身为长辈,只是将她禁在冷宫,并未想过要对整个康家下手。奈何他们狼子野心,从来不曾满足,竟还想要朕与恒儿的性命。”
    长瑞垂泪劝道:“母后一生良善,是那废太后容不得后位旁落,才磋磨母后至此。并不是父皇心狠,而是对他们已然仁至义尽。为今之计,当是追封皇祖母,要她老人家含笑九泉。”
    上一辈的恩怨,若不是今日建安帝恼怒之间提及,长瑞与温婉这一对晚辈全不知晓。世人只晓得建安帝母妃过世,打小便被从前的康太后收在膝下,谁料想这里头还有一段血海深仇。
    建安帝饮了口热茶,这才将积在心中多年的过往吐出。
    建安帝的生母本是先帝的一位淑媛,因貌美德贤深得先帝宠爱,也成了废太后的眼中钉。一朝有孕,更是被废太后惦记在心。
    闻得太医把脉,淑媛娘娘腹中是位皇子,废太后因着膝下无子,便起了杀母夺子的心思。淑媛娘娘产后大出血,废太后却秘令太医在药中添了活血化瘀之物,引得淑媛娘娘血崩而亡,废太后名正言顺抱回了刚出生不久的建安帝。
    康家当时权倾朝野,先帝明知淑媛娘娘去得蹊跷,却只能将秘密烂在腹中。
    建安帝打从记事起,便觉得废太后待自己并不亲近,偶然间听得废太后与自己的心腹嬷嬷私语,才揭开这个秘密。
    昔年太医院的卷宗早被毁却,建安帝询着蛛丝马迹,楞是找到了一位早便辞官隐居的老太医,生生将当年的真相还原。
    生母原是如此含冤而去,自己却要唤杀母仇人一声母后。建安帝把悲伤深埋心底,一步一步与整个康家周旋,发誓要在自己这一代把康家肃清,留给秦恒一个海晏河清的后世。
    温婉的出手便是锦上添花,建安帝终于能将康家一网打尽。昔时忌惮康家的势力,刻意引忍多年,如今终于能把康家连根拔起,也是时候揭开废太后手上曾经沾染过的血腥。
    提起那位早死的淑媛娘娘,建安帝目中蕴满泪水:“是朕这做儿子的不孝。自打她老人家去后,灵柩孤零零葬在妃陵,多少年香火稀疏。朕为了不失康家起疑,一直装作懵然不知。”
    原是杀母杀妻的双重仇恨,建安帝巴不得立时将废太后碎尸万段,却又怕诛杀废太后影响颇深,引得朝中动荡不安。
    他即刻拟旨,追封自己的亲母、那位早已化为黄土的淑媛娘娘为圣贤贞顺皇太后,命钦天监选定吉日,要迁灵柩入皇陵与先帝合葬。
    同日,废太后也被从冷宫中提出,与康贵妃一并送入皇陵,罚她们每日除却早晚祭奠、参拜,便是清扫先帝与圣贤皇太后,以及先皇后陵前的落叶。
    这次能将康家一锅端起,温婉功不可没,建安帝守着秦恒与长瑞无限赞叹:“太子妃聪慧过人,设下这请君入瓮的计策,其实当日朕听得太子妃的推断,到真希望这是她危言耸听。未料想那一对母子果真蛇蝎心肠,竟要弑君篡位。”
    一手策划了这次东宫之内守株待兔,连同那些个旁听的大臣,都是温婉向建安帝提议。始终记得前世里有那么几个人都成了秦怀的肱骨,今次便叫他们根本没有开口反驳的机会。
    温婉浅浅而笑,端淑而又华美:“都是父皇福泽深厚,秦怀才无法得逞。臣媳不过顺势而为,并不敢居功。”
    秦恒尚在押送秦怀去香积山的路上,建安帝望望在坐的两个人,亲切地唤着她们的名字:“长瑞、阿婉,你们和恒儿都是朕的至亲骨肉,往后更要相亲相爱。朕虽为帝君,亦是为人父母,也盼着乐享天伦。”
    自己这一双儿女都随了先皇后,仁爱有余,霸气不足。反而是温婉,在这次肃清叛乱的战役中当机立断,指挥了整个太子东宫的防御安保,挖出了阿山这粒棋子,的确居功至伟。
第七百三十二章 起兵
瞧着温一派贞定娴雅,谈笑间便运筹从容,化解了一场谋逆之争,建安帝拈着颌下花白的胡须,露出欣慰的笑容。
    秦恒初时非卿不娶,建安帝还曾担忧以温婉的出身配不上东宫太子妃的位子,成不了秦恒的贤内助。如今到多谢上苍成就这一桩美好姻缘,温婉行事的果敢干脆与秦恒的缜密小心正是绝配。
    长瑞公主听得建安帝方才诉说皇祖母离世那一节,已是泪水涟涟。如今再听提建安帝提及温婉的功劳,脸上更是添了愧色。
    她欠身说道:“女儿惶恐,从前只晓得一味怀柔示人,不愿轻易结怨。奈何有些人狼子野心,咱们的退让反而成了他们为虎作伥的依仗。不独女儿,就连阿恒,这绵软的性子都要改一改,若不然,他往后如何当得起一国之君。”
    自己与先皇后这一对儿女的确仁爱有余,性子过于懦弱。如今长瑞茅塞顿开,到不失为一件好事。建安帝示意长瑞落座,笑着说道:“恒儿与阿婉朝夕相处,这点朕到不担心。如今只怕汤城那边必定马上就有异动,朕要命兵部即刻应对。”
    温婉闻言,起身行了个礼,脸上笑意清浅:“启禀父皇,阿恒早已泒了傅清风在汤城外围部署了人马。只待汤虎带着守军倾囊而出,他们便会在外围截杀,务必使战火蔓延在最少的地方。”
    原来秦恒早有安排,建安帝这才想起今日这般闹腾,浑然不见傅清风出面。这一员秦恒身边最得力的干将,竟是早就不在京中。
    他听得圣心甚慰,却又不放心地说道:“如此一来,那汤虎势必重新返回汤城,以做困兽犹斗。祸患一日不除,终究是一颗毒瘤。”
    温婉脸上笑意正盛,她低垂臻首,发上金凤钗的三串玉穗流苏在额间微微荡漾,端然风华绝代。
    她曼声说道:“父皇放心,咱们筹划多时,岂能放虎归山。实不相瞒,只待汤虎前脚离开,西霞林源守将沐将军立时便会攻占汤城,断了他的后路。届时傅清风的军队与沐将军合围,必会将叛军杀个片甲不留。”
    “你是说,西霞会帮助建安平定内乱?”建安帝字斟句酌,脸上阴晴莫辨,心思已然飞快地转了几转,停留在方才温源所说的西霞军队攻占汤城上头。
    五万叛军固然是该诛杀,位于边境重地的林源守将若肯出手相助,自然事半功倍。可若是因此便要建安拱手让出汤城,建安帝始终不大舒服。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温婉,似要从她脸上寻找答案。
    温婉瞅着建安帝脸上讳莫如深,自然晓得他的顾虑。她上前行了一礼,轻声回禀道:“父皇您且安心,西霞助建安肃清内乱,并非要以汤城做为酬劳,而是不想叫汤城再沦为叛军的旧部。待尘埃落定,汤城依然是建安的城池。”
    建安帝半信半疑,眼光深邃至极,凛冽的光芒一闪而逝,望着温婉问道:“这等军国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便能一口断定?”
    温婉微微一笑,凤仪高华的面容里添了丝运筹帷幄的从容。她如实禀道:“父皇,昔日阿恒去西霞议亲,忽然舍却西霞大公主慕容薇,而是直接向崇明帝求娶臣媳。我西霞帝君不愿以强相逼,曾私下探问臣媳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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