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本来就是强自压下怒火念祭词的,如今祭祖仪式已毕,再次看见胤礽时,康熙心头的怒意噌的一下又蹿起来了。
正在气头上的康熙根本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想到石心玉晕倒是因为有了身孕的问题,他当时皱眉心想的是,石氏的身体怎会如此之差?上次在奉先殿前举行太子妃的册封典礼,这石氏就险些晕倒,如今倒好,祭祖仪式刚完,她竟然直接就晕了,这石氏的身体也太差了吧?
不是说之前已经养好了吗?
康熙心里对胤礽有气,连带着对石氏也有几分不喜了,但他不会迁怒,心头的这几分不喜也都压在了心底深处未曾表露出来,只是淡声对梁九功道:“送太子妃去毓庆宫暂歇,宣太医去给太子妃看看。”
见胤礽闻声就要抱着石心玉离开,康熙又开口叫住了他:“保成,你随朕到乾清宫来。”
被一同叫去乾清宫的,还有索额图和沙穆哈。
胤礽无法,只能将石心玉交给梁九功,让梁九功带着几个小太监用轿辇送石心玉去毓庆宫安置,而他则随着康熙去了乾清宫了。
既然康熙都走了,那么,奉先殿这边,后妃阿哥朝臣们,尽皆散去。
沙穆哈虽然跟随康熙一块儿到了乾清宫,可康熙根本就没让他进去,只让沙穆哈在外头候着。
沙穆哈知道自己惹恼了康熙,什么都不敢说,来了之后就在乾清宫廊下老老实实的跪着候着。
而此时同康熙待在乾清宫内殿的,便是胤礽和索额图二人了。
有这两个人在跟前,康熙此时,肯定是顾不上去处置沙穆哈的了。
康熙沉着脸坐在那里,见胤礽和索额图垂手立在跟前,康熙的目光就先落在了索额图身上。
“索额图,”康熙直接问道,“沙穆哈此举,是你授意的?”
索额图忙道:“万岁爷明鉴,奴才对沙穆哈此举一概不知,今日之前,奴才并不知道沙穆哈会有这等举动,还请万岁爷明察!”
康熙淡淡一笑:“哦?沙穆哈的折子都写了,你还不知沙穆哈会这样做?你要是不在背后给他撑腰,他敢写这么折子吗?他敢在今日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吗?你还说你不知情,朕看,这沙穆哈就是仗着有你这个索相在后头给他撑腰,他才敢在奉先殿前屡次三番顶撞于朕的!”
索额图伏地又叩首道:“万岁爷明鉴,沙穆哈此举,奴才是当真不知情的!”
不管康熙如何说,索额图说什么也都不肯承认。
索额图不肯认,康熙也不逼问他了,唇角又勾起淡笑,又把目光转向了胤礽:“保成,索额图再三表明沙穆哈的事情与他无关,那么,也就是说,这沙穆哈其实是你的人?是你授意沙穆哈要朕将你的拜褥安置在奉先殿内的?”
胤礽神色不变,眸光清澈:“皇阿玛,儿臣没有授意沙穆哈任何事情。沙穆哈所行所为,儿臣一概都不知情。”
“你不知情?”
康熙冷笑道,“你们都说不知情,那意思就是说,是朕冤枉了你们,是朕错想了你们,其实这事儿就是沙穆哈自己一个人干的!他想要巴结你们,所以想出了这个法子来触怒朕,然后讨好保成你这个皇太子?”
“他一个礼部尚书,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触怒朕?若说他背后无人给他撑腰,谁会相信?”
关于现下的这种情况,索额图早同胤礽定下争权之策的时候,就同胤礽打过招呼了。
一旦争权没有成功,在二人同时被康熙怀疑的情况下,索额图对胤礽的要求就是要胤礽及时抽身事外,先证明自己的清白,且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索额图还要求胤礽尽可能的与他撇清关系,甚至把所有的脏水往他身上泼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打消康熙对胤礽的怀疑,这就是达到目的了。
毕竟,索额图心中十分清楚,他之作用,就是为胤礽遮风挡雨的存在,为了胤礽的帝王路在铺路,也是为了胤礽的安危而在前锋作战,这些事情,他都是心甘情愿去做的。
所以,在现如今的这种情况下,胤礽应该直言自己的清白,表明自己绝对没有勾连沙穆哈做下此等事情,然后要表明他已经与索额图好几个月都没有任何往来了,索额图是否有同沙穆哈来往他并不知情,如此一来,便能成功的摘出自己的嫌疑,而让康熙的怀疑全部落在索额图的身上。
可是面对康熙的盛怒,胤礽并没有按照两个人事先商量好的去说,索额图这里还等着呢,结果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胤礽同他一样的沉默。
索额图又不能自己去承认与此事有关,如若那样,事情肯定会更加糟糕的,所以,此时的索额图,因为胤礽的沉默,心里还是有些着急的,但着急之余,他其实也能体会几分胤礽不愿意说这些话的原因。
胤礽是不愿意泼脏水给他的,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虽说如今是政治博弈,在万岁爷面前,他们是臣子和储君,但是胤礽心里重情义,叫胤礽把他推出去自保,这孩子现在只怕还是做不到啊。
胤礽既然深夜跑去致祭汤斌,就不会在这时候将索额图拉出来替他挡着,所以,胤礽始终保持沉默。
若康熙逼问的狠了,胤礽也只是陈说自己的清白,半句都不曾提到索额图。
康熙自然怒意更甚,他盯着胤礽看了一会儿,忽而冷笑道:“好啊,你们都不肯承认,都说自己是清白的,又都要朕明察明鉴,那朕就彻查此事!看看你们是否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清白的!”
康熙龙颜大怒,要较真了。
恰在此时,给石心玉去诊脉的太医来康熙处复命来了。
康熙懒得叫太医进来,只让梁九功去问问石心玉如何了,谁知梁九功出去片刻后就进来了,一进来便笑着给康熙跪下了:“奴才给万岁爷道喜,给太子爷道喜,太医说,太子妃已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胤礽一听这话,倒真是大喜了,一时倒忘了康熙还在同他生气呢,他直接就问梁九功道:“梁总管,太子妃现今如何了?可有醒过来吗?”
康熙一听这话倒是一愣,这下才晓得,自己先前是错怪石氏了,石氏不是身子弱,而是有了身孕才会如此的,随。
叫石心玉有孕的这个消息一打岔,康熙这气也生不下去了。
自从胤礽同石心玉大婚以来,康熙就一直盼着石氏有孕,然后生个小嫡孙出来让他高兴高兴,如今石氏有孕了,康熙心愿得偿了一半,又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再加上石氏又是他亲自选定给胤礽的太子妃,当初瞧上这丫头,便是因为这丫头面相好,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样子,所以才选了她给胤礽的,如今有孕的消息一传来,康熙心底那因为迁怒而涌起的对石氏不喜的几分心思早就烟消云散了。
康熙叫梁九功起来,对梁九功道:“太子问你话呢,你怎么也不答他?”
梁九功闹不清康熙的意思,生怕康熙还在生胤礽的气,就不敢搭话,如今见自己一个消息送来,康熙立刻就消气了,他心里就有底了,当即站起来应了是,然后对着胤礽笑道:“太子妃虽还未醒来,但太医说了,太子妃如今安好,只要太子妃休息好了,便自会醒来的。太子爷安心便是。”
梁九功的话却没能让康熙安心,康熙嫌梁九功话说的不清不楚的,他又记挂石氏现在的状况,便宣了太医进来问话,他要亲自问太医石氏如今的状况。
康熙亲自来问,太医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对于石心在奉先殿前昏倒的原因,太医在询问石心玉身边的杜嬷嬷之后,给已经琢磨出答案来了,如今见康熙询问,太医便直言道:“太子妃有孕两个多月了,如今正是该安养的时候,再加上之前太子妃便有过气血不足的症状,所以这一个多月以来,太子妃兴许是忙碌了些,且今日又起得太早了,在奉先殿前跪的时间长了些,加之暖炉中香灰味道刺鼻,这才叫太子妃动了胎气,直接晕倒了。”
太医言罢后又道,“不过,万岁爷同太子爷不必太过担忧,只要太子妃好好休养数日,自然一切都好了。太子妃如今身怀有孕,为了腹中胎儿着想,也是不便用药的,所以,只要饮食起居精心些,再保持身心愉快不要劳累,太子妃自然就会养好的,也不会再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了。”
想着石氏今早在奉先殿前在寒风中跪了大半个时辰,还目睹了他的怒气,康熙心里还是有些心疼的,太医虽未明说,但石氏的突然晕倒和动了胎气,这其中必然也有受了惊吓的缘故,想到这儿,康熙倒有几分懊恼,若是因此他的小嫡孙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那他岂不是罪过大了?
康熙摆摆手,吩咐太医好生精心看顾石氏后,便叫太医退下了。
此时此刻,康熙早已没了方才那样怒意勃发的样子了,他方才还想着定要彻查此事,不但沙穆哈不能放过,若果真查出索额图或者是胤礽有插手此事,他也断不会姑息。
可如今,情况有变,石氏查出有了身孕,他心里高兴,心中怒意散去的同时,心里头对胤礽的父子之情就又回来了。
康熙想着,若查出索额图与此事有关也就罢了,但若是查出胤礽与此事有关,他不留情面的处置了胤礽,也是一定会伤了父子之间的感情的吧?之前他还能够下这个决心,如今心里头没了怒意支撑,便舍不得下这个决心了。
看着底下还跪在那里的胤礽,康熙在心里轻叹一口气,开口便叫了胤礽站起来。
“别在朕跟前待着了,去毓庆宫看看石氏吧。”
康熙的声音已听不出怒意了,反而带着几分浅浅的关怀,胤礽却没就走,只拱手又道:“皇阿玛,方才皇阿玛说了要彻查沙穆哈之事,儿臣愿意在这里配合皇阿玛的彻查。”
胤礽又何尝不想去看看石心玉呢?可此间事情未了,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的。
胤礽虽瞧着康熙不生气了,但康熙究竟是否改变心意了,他也猜不出来,干脆用这话试探一下,也只有探出康熙此刻心意之后,胤礽才能放心离开的。
康熙闻言,深深看了胤礽一眼,才淡声道:“朕,方才仔细想了一下你同索额图的说辞,朕觉得你们应当没有参与此事,朕选择相信你们的话。朕就不彻查此事了。这是沙穆哈自作主张,朕决意将沙穆哈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胤礽的心定了,他跪下谢恩:“儿臣多谢皇阿玛信任。”
索额图也跪在那里叩首,多谢康熙的信任。
康熙看了索额图一眼,眼底藏着寒意,口中却淡声道:“石氏父母皆不在京城,亲族也多在江南,她纵然是太子妃,但身边无长辈可以倚重照顾,也是不妥。她家里虽给她带了几个嬷嬷来,但到底是奴才,她年纪轻,身边没人照顾身体还是不行的,你福晋索绰络氏温柔贤淑,就叫她多去太子府走动,好好看顾太子妃吧!”
太子身边不可用索额图,可太子妃身边无人,如今,还是得借赫舍里氏一族的人用一用。
就为了这个,康熙想,就暂且先不动索额图吧。
索额图忙领了旨,与胤礽两个一并退出了乾清宫内殿。
康熙示意梁九功去送,等梁九功回来后,康熙便问他:“索额图同太子是一起走的吗?”
梁九功答道:“回万岁爷,索大人同太子爷一道出了乾清宫后就分开走了。不是一道走的,而且,太子爷同索大人没有交流过,太子爷在前,索大人在后,两个人相距也有数十步了。”
康熙点点头,心想,胤礽倒还算是体贴他的心思,没有因为他叫索绰络氏去看顾石氏就又与索额图贴在一处,像这样形同陌路互不来往,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康熙又问梁九功:“太子同索额图出去时,可有同沙穆哈说过话?”
梁九功摇头道:“回万岁爷,太子爷同索大人都目不斜视,未曾同沙穆哈大人有过任何交流。沙穆哈大人由始至终都跪在外头廊下,也未曾抬头看见太子爷和索大人离去。”
康熙闻言沉吟片刻,才道:“传旨,沙穆哈对朕大不敬,着革职查办,交吏部记档,日后永不叙用。”
康熙的这道旨意是同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一块儿送出去的。
此时明珠正同大阿哥在一处议论此事,听到这个消息,明珠当时就笑了笑,对大阿哥道:“大阿哥瞧见了么?皇上对太子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在奉先殿上,皇上那样生气,老臣断定皇上必会重惩索额图和太子,可因为太子妃这么一有孕,皇上就对太子心软了,连带着也对索额图心软了,这沙穆哈也就跟着成了替罪羊了。”
大阿哥有些不高兴:“叔公,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这好不容易送上来一个机会,难不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么?”
他正同明珠商议,若康熙大张旗鼓的彻查此事,他和明珠就打算联络站在他们这边的朝臣上折子弹劾索额图,就算不能将索额图一举拉下马,但此番落井下石,也定能让他喝一壶的。
而若是真的查实了沙穆哈这件事有索额图参与,那么,索额图的处置也必然会有的,如此一来,太子的屏障也就没有了,这对于大阿哥来说,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了。
可叫康熙这么一弄,倒叫大阿哥有些无所适从无处着力了,这想好的法子都不能用了。
明珠沉吟片刻后,才道:“依老臣之见,皇上对太子感情依旧很深,如此一来,只怕也不会轻易动索额图的,如今处置的都是索额图的党羽,他本人还是毫发无损的,所以,老臣想,皇上大约还不想动索额图。那咱们就暂且也先不要动手,先静观其变吧。毕竟现在最要紧的,是阿哥你的封爵,还有皇上的亲征。”
明珠道,“老臣猜想,沙穆哈闹出这一出来,再加上太子妃有孕的事情,皇上可能不会在出征之前封阿哥的王爵了。毕竟皇上亲征,按规矩皇太子是要留京监国处理朝政的。皇上抬举阿哥和老臣,是为了压制皇太子和索额图的势力,并非是要动皇太子的根基,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大约是不会再刺激皇太子了。阿哥的封爵之事应该会暂缓。”
制衡之术,关键在于势力平衡,明珠很清楚,康熙在这个时候,是不会让任何一方的势力坐大的。先前打压了太子,抬举了他们,现如今,大阿哥这边明显占据了上风,所以,康熙就要扶持皇太子一下了,总不能让即将监国的皇太子被大阿哥压制的太厉害吧?
明珠能看清楚,大阿哥却有些看不清楚,闻言就急了:“叔公,皇阿玛不打算封我为王爵了吗?那我还怎么替皇阿玛压制太子呢?再说了,若不封王爵,那之前朝中的那些风言风语又算什么呢?”
明珠道:“阿哥别急,老臣说了,皇上只会暂缓给阿哥封爵,不会不给阿哥封爵的。越往后,皇太子的势力只会越大,像沙穆哈这样的人比比皆是,皇上一人是无法与之相抗的,更无法控制这种局面,在这个时候,皇上需要的就是像阿哥这样能够与皇太子相抗的成年皇子,皇上既然想要阿哥与皇太子相抗,又怎会不给阿哥封爵呢?”
“阿哥且宽心吧,”明珠道,“老臣还是那句话,阿哥只要安心静候时机即可,总有一天,老臣会助阿哥得偿所愿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阿哥要做的,就是安心做好皇上手中的一枚牵制索额图和皇太子势力的棋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