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娶智能儿是秦钟自己在公堂之上承认的,否则便要担了逼良为娼的罪责,如今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只是每次一见秦钟或智能儿,秦业便气怒三分,这身体便越发不肯好了。
秦钟想上门去请张大娘回来,张大娘却避而不见他,他又去找秦可卿,秦可卿回来瞧过一次,留下几个人照顾秦业,秦钟的事她不好管,也压根不想管。想着从小对秦钟的疼爱没有掺半分假,可他竟成了如今这般凉薄荒淫之人,秦可卿也是很寒心的。
秦钟不想留智能儿,反正他现在还不到成亲的年纪,总还有操作的余地,目前还是想办法将她送离了眼前,免得把秦业气死了,到时候他可真的捞不到这家里半分好处了。
可是他能托付的人不过张大娘、秦可卿这两个至亲之人,张大娘不见他,秦可卿更不可能把智能儿接去卫家住。
思来想去,秦钟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贾宝玉。
因为贾政常年在家,贾宝玉不敢总在家待着,便乖乖上学,可实在不耐烦听夫子讲课,便在外买了个小宅院,平日里不上课时便去那儿休息——反正他手头宽松得很,贾母逢年过节给他的压岁钱、赏钱也多,最不济卖掉房里几个摆设,也是一大笔的银子。
可是秦钟见不到贾宝玉,他因为卷进秦家事的缘故,又被贾政一顿好打,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下不来床的。
不过秦钟有那小宅院的钥匙,自己就把智能儿送去住了下来。
家里秦业逮着他就教训,秦钟也不爱待,又有秦可卿留下的人照料秦业,他干脆也很少回家。
到底年轻气盛,虽说心里抵触娶智能儿为妻,但两人常在一处,又哪里忍得住不去碰她?
一来二去,倒是住进了同一个房间,倒似是正正经经过起了夫妻生活。
等寡妇出狱找上秦钟,秦钟耐不住她的泼辣劲,又不想她再闹事给自己难看,反正这小宅院也住得下,干脆也让她住了进来。
这一家三口倒是在此过起了正常的生活,而贾宝玉却一无所知。
自从这次的事情闹出来后,贾宝玉便被家里管得更严了,以前他靠着银钱打赏,不管身边换过几次随从,都能叫他收买了,反正他也不作奸犯科,不过上学躲懒,那些人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被解雇赶回家去,从贾宝玉那儿得来的赏钱,也比他们正经的工钱来得多。
贾母愤恨这些人不带着贾宝玉学好,只觉得是他们把一个好好儿的乖孩子给拐带坏了,却又拿他们没办法,除了扣他们工钱把他们赶走之外,竟连打也打不得。
“若是以前,我非得把这一个个打残发卖了不可!”贾母恨恨道,如今这些下人可都不再是家生子儿生命自由都攥在手心的人了,这用起来就是不顺手,处置起来也束手束脚的,实在憋屈。
坐在下首的王熙凤眉毛一挑,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去,老太太这是在怀念前朝不成?说来也怪老太太,贾宝玉年纪小小,哪好给他那许多银钱?他手里没个数,散出去也不心疼,可不惹得旁人想着法儿地顺着他来从他手里得赏钱?
跟王熙凤一样想法,却更怨老太太三分的,是王夫人。自从贾政养外室的事情以来,她跟贾政就只剩面儿情,把个全副心思都放在贾宝玉身上,可耐不住她这边想管,那边老太太就说贾宝玉辛苦要松散松散,至于银钱,只要贾宝玉开口,她就是翻着倍儿地给。
王夫人知道,这般对贾宝玉,一来是她疼爱贾宝玉,二来也是不满她对贾政冷淡,不肯给贾政银子花,偏要跟她对着来。
如今可好,倒是带累得她的宝玉,小小年纪,就被人拐去了那腌臜之地,落了个风流名声。
王夫人心中气极,再看坐在一边的贾敏,只觉得她是在瞧自己笑话,越发难堪,手里捻着的佛珠越捻越快,嘴上却不说话。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贾敏坐在一边有些尴尬,这事儿她真不想掺和,管不得还遭人厌。可耐不住贾母几次三番来请,又要接黛玉姐弟来陪贾宝玉说说话,贾敏不想儿女过来,便只好自己来了。
贾母倒是喜欢跟贾敏商量事情,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希望贾敏听她的,而不是接受贾敏的意见。
贾母骂了一句,便开始老泪纵横:“你们心里必然都怪我溺爱宝玉,可你们一个个的,又有哪个肯花心思教导于他?政儿你,对他非打即骂,哪次他见了你不是像避猫鼠一般?若非如此,他能情愿去那腌臜地方带着也不肯好好在家吗?”
贾政被他说得老脸通红,心里越发气贾宝玉这个不肖子,却不敢反驳贾母的话。
贾母接着又道:“还有你老二媳妇,你每日吃斋念佛,只顾宝玉在家里的吃穿用度,可像宝玉这样的勋贵子弟,出门应酬手里能没几个银子?同学之间不用互相请宴加深感情?你倒好,一毛不拔,我若不给,难道次次让宝玉出去打秋风不成?”
王夫人脸一白,恨恨地咬了咬牙,她哪里是不给贾宝玉零用?若是正常交际请宴,她问清楚了绝不少给银子,但都是有数的,多不出来让贾宝玉收买随从、去不正经的地方花费,哪里就像贾母说的一毛不拔了?她自己的儿子还能不心疼?
贾母又看向一旁幸灾乐祸的贾赦夫妇:“还有你们,堂堂长辈,不盼着侄儿好,倒是日日躲在一旁看笑话,宝玉不好了,难道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不成?”
贾赦对贾宝玉没什么意见,倒是有些好奇,想问问那日他与秦钟在房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外面那么多流言版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不过看贾政没脸,他到底心里高兴。
如今见贾母把火往他身上发,顿时不高兴了:“老太太,我哪里就盼着宝玉不好了?这侄儿教得好不好,哪家是往大伯头上赖的?我一没带宝玉嫖娼,二没带宝玉聚赌,又不是我逼得他不着家,这硬要赖到我头上,可没这个道理。”就差没说宝玉不学好都是贾政害的了。
邢夫人木讷,贾赦开了口她就不多说了,倒是王熙凤觉得不好,很没必要为了个贾宝玉去跟老太太对峙,老太太拿贾赦贾琏无法,可在家事上给她和邢夫人找点儿麻烦还是很简单的:“老太太,要我说呀,您这是关心则乱,宝玉才多大点儿人,这外面那些流言蜚语,都是不知情的人乱传得,我们难道不知道宝玉是怎样的性子?最是重感情,他与那秦钟交好,被带去那里说话,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去处呢。哪里就算得上是学坏了呢,不过是人家欺他年少无知,被人哄骗了罢了。”
听了王熙凤的话,贾母被贾赦的话挑起的火头降了几分,但到底还是不待见贾赦:“听听,这才叫人话,你这个当公公的,还不如琏儿媳妇这个做晚辈的呢。”
王熙凤心下一跳,贾母训贾赦还非要带上她,这是嫌他们大房太平静,要挑拨他们的关系不成?
果然,贾赦和邢夫人都给王熙凤投来不满的一眼,王熙凤心中苦笑,难怪贾琏借口和人谈生意躲出去了,这老太太这里的岔可不是好打的。
贾母又叹道:“我们家里人都知道宝玉是个好的,可堵不上外面悠悠众口,眼看着宝玉就要成年了,我这满心盼望着给他娶个好媳妇儿,可外面不知根底的人家,只怕因着这事看轻他几分,怎让我这个老太婆不担心呢?”
王熙凤刚被贾母摆了一道惹了贾赦夫妇不满,如今也不出什么主意了,只干巴巴道:“哪里就到那地步了呢?我们这样的人家找媳妇,都是在知根知底的老亲人家找,谁家不知道我们宝玉是个好的?管他外面人怎么看呢?再说了,宝玉成亲还得两年呢,宝玉那么灵秀的孩子,好好学上两年,到时候做出了学问,出息了,谁还记得他小孩子时不懂事犯的错呢?”
贾母听了王熙凤的话,脸色和缓下来,道:“还是凤丫头说得是,宝玉本性是好的,只是做长辈的不会教,倒耽误了他。几个亲戚家里的男孩儿,我惯来都说,最好的便是皓儿,可见是女婿会教育孩子,如今比宝玉还小些,却比宝玉还懂事。”
贾敏心神不定地看了一出闹剧,见贾母终于把话扯到了她身上,不由得心中暗叹:戏肉来了。
第二十七章
贾母把林如海和林皓好一通夸赞,倒是罕见地只附带着提到了黛玉。
儿女是贾敏的骄傲,但往日听来的夸奖,哪怕是虚情假意的奉承、羡慕嫉妒的酸话,都没有此刻贾母所言让她觉得如坐针毡。
因她极少让儿女来贾家的关系,贾母对她是有些不满的,对两个孩子也不过是面儿情,嘴上的疼爱,是比不上养在她跟前的贾宝玉的。
“宝玉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老太婆精力不济,没有管教好他,让他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得近了,若因此妨碍了他的前程婚事,我是难辞其咎。如今我思来想去,政儿是指望不上了,除了打就是骂,若没有我看着,只怕如今不是被他打死就是打残了!而如今,宝玉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快连喘气都不敢了。这家里的大大小小,算来算去,竟没一个指望得上!我也是实在无法了,敏儿,当初你在家里时,我最疼的就是你了,你虽是女儿身,却是跟着你哥哥们一起当男儿教养得,比你两个哥哥,学问也好,教导子女也好,都高出他们一截去。如今,我想把宝玉托付给你和女婿,我也不求他封官拜相,只求他将来能有皓儿一半儿,我老太婆就是将来死了也能瞑目了。”贾母恳切地拉着贾敏的手,越说越悲情,老泪纵横。
贾敏看得心酸又心寒,贾母当年确实很疼她,看她如今为了不争气的子孙这般算计,贾敏作为一个女儿,怎么不心疼?
可是她又不是看不出贾母的算计,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是要把宝玉托付给她和林如海,表面上是为了让他们夫妇教导于他,可实际上,主要目的还是不肯放弃让宝玉娶了黛玉的念头吧。贾母为了贾宝玉这样算计自己的女儿,贾敏能不觉得心寒吗?
贾敏垂眸,看着贾母皮肤松弛的老人的手:“母亲这样说,倒让我无地自容了,学问什么的,我可不敢说做得好。他们男儿所学,与我们女子所学又岂能一样?这世道日新月异,这新的知识和学问年年都不同,我当年学的那一套都过时了,便是黛玉,我如今也只叫她跟着学堂的夫子学,有些东西反倒是她回来了教我,我却是不敢给她灌输我的老思想的。更别提皓儿了,我只管他衣食起居,功课学业自有我们老爷管教。我记得二哥的学问做得是极好的,不过是宝玉怕他责骂,太过紧张才会表现得不好,二哥收一收脾气,好好儿跟宝玉说说,他必然肯听的。宝玉才气灵气样样不缺,二哥必然教得好。”
贾母听了贾敏的推托之词,眼泪都不由得收了几分:“政儿和宝玉的关系若能缓和,我何至于如此操心?他们父子便像是那前世有仇一般,我是再不想宝玉步了珠儿后尘的。敏儿,我这个当母亲的,从来不曾求过你什么,宝玉的事情,算我求你,你把宝玉带回去好好儿教导上两年,等他将来成了亲有了出息,又怎么会忘得了你们姑姑姑丈的恩情呢?”
贾母拿生死的话头相逼,贾敏只好道:“母亲这般说,倒让女儿惶恐,若二哥二嫂放心,等宝玉好了,但凡我们老爷休沐,就把宝玉送到我府上,给他瞧瞧功课,讲解一二。”
“如此这般哪里够?这孩子如今走了弯路,必须及时将他掰回来才好。反正我们两家本就是亲戚里道的,你又是他嫡亲的姑母,亲戚家的孩子走亲戚住宿再正常不过,不如你就将他接回去,就住在你们府上。这学堂我也不要他去了,免得在外面结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我只信得过你,这每日里你能盯着他功课,等女婿回来给他检查功课,这日日求学上进,才能最快地将这孩子导回正途!”
贾敏暗叹,这才是贾母的真正目的吧,贾宝玉耽误的年岁实在太多,就算再在官学里读上两年,先不说他会不会日日准时去上课,听不听讲,只怕也学不出什么来,以他目前的水平来说,根本不可能考得上太学,几等的都不可能。而让她把贾宝玉接回去住,他们夫妻担着责任,必然用心教导,先不说有什么成果,光是“林如海悉心教导两年”这个名头,就够洗清贾宝玉如今被损毁的这些名声了。
更别提,贾宝玉若日日能与黛玉相见,贾敏虽信女儿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会喜欢上贾宝玉,但她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贾宝玉又惯来会讨女孩子欢心,虽是腹中草莽但皮相还是很不差的,这黛玉万一懵懵懂懂之时就真与贾宝玉看对了眼呢?难道真要她棒打鸳鸯不成?
就算退一步来讲,黛玉并没有喜欢上贾宝玉,这贾宝玉与黛玉总是日日在一个屋檐下,外人会怎么想?只怕就默认了贾林两家联姻之事了,到时候有意提亲的,只怕也不敢登门了。若到时候再传出点“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的话来,只怕也没有哪家愿意棒打鸳鸯来娶个心有所属的媳妇回去。
贾母这是打算一箭双雕啊。
贾敏心寒,把手从贾母的掌心里抽了出来,贾母脸色一沉,心道,难道她体面尊贵了一世,临老了,还要用出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式来?可为了宝玉,哪怕晚节不保,也只能如此了,只可恨贾敏,她疼了她几十年,如今竟连她这个老母亲求她,也这般拿乔。
贾敏却一时没有说话,眼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贾赦夫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管贾敏应是不应,与他们大房却是无关的。王熙凤倒是有些不安,虽然她是无心,但这话头貌似还是她引起的——但即便不说,贾母也自有办法提出来,但她还是担心贾敏怪她与贾母串通一气。难怪贾琏说她事事强出头,早晚要吃了亏的。
贾敏与贾赦关系算不上亲密,当年贾代善在世时,曾遗憾贾赦和贾政不能换一换,她虽没有附和,但心中也是这般认可的——只当时不知,贾政也是那种表面端方背地里可以做出豢养外室之事的人。
再看贾政和王夫人,一个脸羞得通红,一个脸气得发白,却都如铁蚌一般紧闭着嘴,没有任何反对贾母的意思,可见他们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即便再不甘心,也被贾母说服了。
贾敏自嘲一笑,道:“母亲既然这般说了,我便当仁不让也就不推辞了。只宝玉如今有伤在身卧床不起,还是二嫂照顾更叫人放心些,且等他伤势好转,能下地活动了,再送来我们府上也不迟。我也好给他安排住处,准备书本笔墨。只到时候若是管教得严格了,宝玉回来哭诉,母亲和二哥二嫂可不要怪我们才是。”
贾敏答应得爽快,贾母反倒愣了一下,才道:“你办事我最是信得过的,宝玉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只管罚就是了。另外宝玉的住处,你只提供屋子就好,其余摆设花用都我老婆子来出,等下我就安排人与你过去瞧瞧,缺什么回来搬,丫鬟婆子也让宝玉屋里的那些跟着去就是了,免得你还要雇人。”
贾敏见贾母一愣,心底发冷,可见贾母并不是不知道她的要求有多么的不合情理,也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愿意的,但贾母还是做了,恐怕也做好了被拒绝也要想方设法达到目的的准备。
“母亲快别提这个,宝玉一个孩子的花用难道我还负担不起?这个我却要跟母亲提一提意见的,宝玉既是去读书学习得,可不能再高床软枕、丫鬟满屋地伺候,这晨起晚睡都有时辰,家里的丫鬟下人都是做惯了的,就叫他们去照顾宝玉就行,家里的丫鬟不必跟着去了,去了她们也不习惯。另外没必要的应酬也不必叫宝玉出门去赴约,零用母亲还是别给宝玉了,这丫鬟下人都是贫苦人家出身,见多了银子,难免心思浮动欺上瞒下帮着宝玉隐瞒一些什么事情,反为不美。宝玉真要有什么花费,我这个做姑姑的难道还不能给侄儿一些零用?”贾敏忙堵住了贾母要把贾宝玉一切用具事物都搬到林家的打算,贾宝玉是去林家读书学习受管教得,又不是去入赘的。另外,既然把贾宝玉交给了她,那她话里话外说他不好,你们也只能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