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的身份到底不同,还震慑得住,没有人敢对他的安排有所不满,甚至还得表示感激,尉北璀也不去管他们真心还是假意。
而这水溶表现得最是好,一方面跟秦夫子道歉,自己给他添了麻烦,一方面又借着请教秦夫子功课准备今年的太学考试的名义,常往他们的院子跑。
因着尉北璀等人的身份特殊,来再多的学子,他们的这个院子总是吸引最多人的眼光的。水溶这里进进出出的,旁人见了,自然以为他与里面的人熟悉,又听闻他是伯爵之子,将来少不得是个子爵,不几日身边便围了不少的学子与他套近乎,水溶风度翩翩,文采也不差,待人亲切有礼,不以身份压人,一时间也是好评如潮。
而秦夫子在与其他书院学堂的夫子们交流的过程中,也总是对水溶赞不绝口。所以相较于低调行事只参与谨诚与金陵书院之间正式安排的学习交流活动的谨诚、敏婧学子,每天下午都在茶楼举行学会或研讨书法、或比斗诗文的水溶,很明显更出风头。来得晚些、消息不怎么灵通的学子,甚至都以为水溶才是京里派来的游学队伍的领头人,倒是被他招揽了不少学子在周围。有几个格外出色的,水溶还邀请他们过后与他一同回京准备今年的太学考试。
水溶此举,尉北璀看了,觉得他真的非常擅长于收买人心,可是如今的文人学子,还就最吃“礼贤下士”这一套。
水溶日日造访,尉北璀看见他并不觉得奇怪,而且他发现,水溶对他也好、尉正航等人也好,态度上看似恭敬,但完全没有半分谦卑,这也罢了,不卑不亢不屈服于身份地位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是,尉北璀偶尔会发现水溶看着他们的眼神有些淡淡的傲慢,只是那种眼神稍纵即逝,让尉北璀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话说,水溶傲慢什么呢?学业人品风度?可比得上他的人又不是没有。譬如卫清竹,就不比水溶差。只是他为人低调,不似水溶有秦夫子为他四处扬名。
水溶那种局外人一般的莫名优越感,让尉北璀不由得上心。虽让他自由出入他们的院子,却早已暗中吩咐暗卫盯着他的举动。
而水溶给病着的尉馨芳和林皓送来珍贵的丸药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晓的,让人检查过那丸药,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他并没有让尉馨芳和林皓服用,毕竟他让御医开的药比水溶的丸药还好一些。
只是方才黛玉与他说完话,很明显是要回房去看林皓的,怎么如今倒是跟水溶站在一处攀谈起来了?
眼看着黛玉从水溶手中接过一个小盒子,并福身道了声谢,尉北璀忍不住走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水兄,”尉北璀打招呼道,“又送丸药来?”
尉北璀眼光一瞥,便看出林黛玉接到手里的小盒子,和上次送来的装丸药的一模一样。
水溶见了尉北璀,拱手行礼:“水溶见过二皇子,听闻上次送来的药效果不错,我那里正好还有几丸,便送来了。”
尉北璀一怔,他记得那些药如今还放在御医那里,并没有给尉馨芳和林皓服用,哪里来的药效不错一说?
不过尉北璀还是笑眯眯地道谢:“水兄有心了。”
水溶又道:“在下今日在书院旁的腾达茶馆约了几个朋友探讨诗文,不知二皇子与林姑娘有没有兴趣一起?啊,林姑娘不必担心,在场也有好些女学子,林姑娘可叫上同窗一起来。”
尉北璀光棍道:“诗词非我强项,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水兄尽兴就好。”
水溶露出歉然的表情,垂眸间却露出一丝轻蔑来,这二皇子真不是个扶得上台面的,还大咧咧不知掩饰自己的短处。
尉北璀身形与水溶差不多高,自没见到水溶眼底的那抹轻视,但黛玉在一旁却瞧得真切,莫名地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说起来,她的文采诗才是敏婧学堂公认数一数二的好,可也没觉得旁人都比不上自己,更不会觉得旁人都必须要精通诗词才算得上有才,更不会因为旁人不擅作诗词就轻视他人。
尤其尉北璀向来不避讳这一点,也不以此为耻,大大方方的,对比自己强的人大方地表示敬佩,对不如自己的人也从不高傲待人,反倒没人因为这个而怠慢于他。
黛玉不喜水溶的态度,更不可能在弟弟还病着的当儿去参加什么学会,便道:“多谢水公子好意了,不过舍弟还病着,我实在没这个心情。”
说完黛玉又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多谢水公子的丸药。”
说完,便告辞走了。
水溶懊恼地看着林黛玉走远,因为要照顾病人的关系,林黛玉深居简出,除了几所学堂互相之间的正式交流活动外,她从不参加任何学子自发组织的诗会文会等活动。
虽然觉得就算这次他跟林黛玉没什么进展,只要等家里向林府提亲,林府也不会有什么不愿意的,但他还是对自己的魅力十分有信心的,就是在现代,在穆璱手下活得跟条狗似的的时候,他还是有办法把穆璱的女朋友搞到手,如今一个没见过多少男人手段的深闺女子,凭着自己如今的这副出众的皮相和不错的家世,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跟林黛玉说话,并且靠着送药之恩而拉近两人关系,正是借机好好表现展现自己魅力的时候,如能邀请林黛玉几个女孩儿去参加下午的诗会,他再好好展露一下自己的才华,不说把人手到擒来,至少博得些好感和印象是很容易的。
只可惜,他怕这个世界还有另外的穿越者,所以像“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等恰合林黛玉多愁善感心境的佳作,他不敢将之面世,否则只怕很容易就能引得多愁善感的林妹妹感怀落泪,那时不正是他温情软语相安慰播的好感拉近距离的良机吗?可惜了大好计划,到底此间不好实现。
而如今,不仅难得的说话机会被尉北璀打断了,林黛玉也回绝了他的邀请,再看尉北璀,真就觉得怎么都不顺眼。尤其发现尉北璀频频看向黛玉离开的方向,跟他道:“水兄既然有约,我这里也不好耽搁水兄的时间,水兄自去忙便是。”
水溶被下了逐客令,突然福至心灵,终于明白尉北璀的心思,大约也是对林黛玉有所图谋的,心中不免一沉,若是水家与皇家都向林家提亲,林家会选谁?只怕自己胜算不大。
若是如此,自己便不能全指望回京后上门提亲了,至少要得到林黛玉的好感才行,这一点,他还是很有自信的,只要给他机会跟林黛玉接触即可。
到时候就算林如海夫妇贪恋皇室权势,也不能全然不顾女儿心意,更何况,等他父亲将来大业得成,林黛玉的地位只会比做一个王妃来得尊贵。
思及此,水溶也无心跟尉北璀多说,便也告辞离开了。
尉北璀笑眯眯地与他作别,却看着水溶的背影若有所思。
水溶之父北静侯水谦,原是带兵的将军,镇守过北疆,几年前才因伤病调回京城,在兵部挂职,若非因为纵子行凶且妄图包庇长子脱罪,被降了职位和爵位,否则如今至少也是兵部侍郎这个级别的人物,跟贾赦那种光有头衔的伯爵可完全是两码事。
如今这位水溶,作为水谦的继承人来说,弃文从武,果真如水谦对外宣布的那样,因为长子的悲剧痛彻心扉,想要幼子走文臣的路子,免得性情过于莽撞闯祸重蹈覆辙吗?
水谦是有怨的,认为戏子本就低贱,他军功卓著,就这么两个儿子,怎么就不能为他通融了呢?
可皇帝却说,水谦有功,他已有封赏,并没有欠水谦的,怎么可能用百姓的生命来抵水谦的功劳?
水谦说戏子贱籍,可本朝开国后就废除了贱籍,戏子就是良民,就是大尉朝治下的百姓,杀人偿命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既是国法,就得遵从。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古今皆同,水谦之子夺人/妻子杀人丈夫,最后逼得那女子跳湖自尽,两条人命,国法难容。
皇帝知道水谦心中不服,所以一直都摁着水谦不容他复出,虽挂着从三品的将军职衔,手下却并无兵马,各大练兵军防区也都没有他插手的余地。而水谦倒也识相,在家喝酒打猎,每年出去游山玩水,似乎过得十分潇洒。
相比水谦的低调,水溶的表现可谓高调,如今到了金陵,依然是一副礼贤下士、收买人心的表现,颇有几分喧宾夺主的感觉,若是碰上个心胸狭隘的,还不给他使绊子吗?
以前跟水溶没什么接触,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如今仔细想想,也没见他有什么传世佳作面世,也没听说他做过什么让人惊艳、印象深刻的大事件,这端方君子之名却传得满京城都是,总让他觉得有些违和,透着些不自然。
叫暗卫盯紧了水溶,尉北璀转身便去追林黛玉,那丸药,他还是坚持检查一下再说。很多人设陷阱,并不会第一次就让你察觉到不对劲,而是等你觉得没事时他才给你来一下狠的。
没追出多远,却见黛玉站在小池塘边,看着将开未开的荷花上一只小小的红蜻蜓。
尉北璀看着荷塘边风姿缥缈的少女,一池错落有致含苞待放的荷花,还有其间飞舞的蜻蜓,突然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像是非常害怕惊醒了这一幅安静唯美的画作。
却是黛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头看向他,却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风吹过荷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小小的红蜻蜓飞舞突然落在了黛玉的头上。
尉北璀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慢慢走向黛玉,然后伸出手指探向那只小蜻蜓,慢慢撩起,小蜻蜓颤了颤翅膀,到底没有飞起来,就这么落在尉北璀的手指上,被慢慢移动到了黛玉眼前。
在尉北璀伸手探向自己的时候,黛玉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直到那只小蜻蜓落入自己眼帘的时候,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比蜻蜓翅膀的颤动更微小。
“你……你做什么?”黛玉开口,声音因着刚才的憋气而有些不自然,又因为怕惊走了小蜻蜓,声音很低,气息也放得很轻,倒有几分吐气如兰的韵味。
“我……我不知道……”一开口就把大实话说出来了,这下尉北璀不止脸红了,连耳朵尖都红得要滴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
听着尉北璀没头没脑的回答,黛玉也不知怎么的,脸上有些烧。
“给你,蜻蜓很好的,很有用。”为了减轻窘迫的感觉,尉北璀灵机一动,把小蜻蜓往前一递,却忘了自己压根没抓住蜻蜓,蜻蜓不过是落在他指间罢了,他这动作一大,小家伙顿时就被惊走了。
“啊!”尉北璀看着小蜻蜓飞走,眨了眨眼,有些欲哭无泪,怎么连蜻蜓都不给自己面子哪。
黛玉见他傻呆呆的样子,顿时忍不住又是“噗嗤”一声笑了,她似乎总能看见这位平时机灵捣蛋的二皇子窘迫犯傻的样子。
这一笑,两人顿时发现彼此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
“呀……”黛玉一惊,忙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上塘边的一块松动的石头,顿时身形不稳晃了一下。
尉北璀本也要后退,见状忙一个箭步上千,一下子就抓住了黛玉的胳膊,帮她稳住了身形,急道:“你没事吧?”
说实话,黛玉还没来得及感到惊慌就已经被稳住了,也就没那么害怕,反倒是觉得尉北璀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掌灼烫得很,忙不自在地扭了一下挣脱开来:“我没事。”
尉北璀察觉到自己唐突了,忙收回手,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没事就好,这边池塘没有护栏,池水虽不深,不过落水了总不好,你下次别一个人来这里……”
也不知是不是夏日风太热烈,吹得两人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烫,黛玉扭了扭手指,碰到手里拿着的盒子,忙递给尉北璀:“这是刚才水公子送来的丸药,我记得你是要给御医看过的,便在这里……给你。”等你,本身一句很寻常的话,不知怎么的到了嘴边又给滚回去了。
“啊?哦。”尉北璀接过来,似乎也是在这时才想起,他来追黛玉,为的也是这几丸药。
该说他们两个有默契吗?
“没事……没事我回去了……馨芳和皓儿该吃药了……”
“啊,好。”
黛玉急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他:“对了,你方才说小蜻蜓很有用,有什么用?”
“呃,那个,把蜻蜓放在帐子里,能吃蚊子,就不会被蚊子咬了。”
第五十章
把丸药送去御医那里检验,尉北璀回到房里,突然就拿头磕起了桌子:自己似乎、可能、大概、也许……调戏了林黛玉一把?
尉北璀想着自己当时呆呆笨笨不知所措的样子,恨不得以头抢地,正当他懊恼、尴尬、心中又有点儿小雀跃的时候,扮作他随身侍从的斗四敲门:“二爷。”
尉北璀忙收拾心情,正襟危坐:“进来。”
斗四进门,低声道:“二爷,杨柳那边有消息了。”
尉北璀楞了一下才想起这杨柳是谁,说起来这也算得上是一个熟人了,就是柳湘莲,原作中那个会扮作戏子唱戏跟薛蟠有过几次交集、最后却因为尤三姐的事件而出家的那个才貌绝佳、身有侠气得男子。
这一世里,柳湘莲却并未在社会上厮混,而是参了军,因他身手不错,为人大方豪气,不几年就升了个小军官,只是此人生性洒脱,常有违纪之举,就是那种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的兵油子,让他的上官很是头疼。
因缘际会下,尉北璀认识了他,也认为此人并不适合当大尉朝的兵,于是几番接触、多番调查,确认了此人的可信可用度,便将其发展成了卧底,以犯了几个错误被剥夺了官职赶出军队的身份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看是否有机会接触到“复辟党”的成员。
大尉朝的官兵待遇都很不错,与前朝比起来那真是天壤之别,光是每个月的饷银就是前朝的好几倍,若是因伤残退伍会有不菲的补贴,并且在其家乡给其或家人安排能够胜任的工作以为生计。战死的话抚恤金也绝不少,子女可免费入学,各类国家考试或朝廷经营的产业招工都有在同等成绩下的优先录取权。最主要的是,各军区换防,既避免了结党营私,也防止虚报军饷、克扣军饷行为的发生。
朝廷重视军事发展,对于在军饷、军功上的作假、克扣、谎报、侵占都是零容忍,一经发现,从严惩处。
所以,大尉朝的男儿们并不视当兵为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死境。听祖辈们说,前朝镇守边疆的士兵,战死的还没有冻死、饿死、病死的多,哪里像现在,生病了、受伤了军医们一个赛一个地细心诊治,伤残了、战死了,都不会任由你自生自灭。
但也正因为此,大尉军队里的军规就格外严格。别看军医馆里有女性学徒照顾你的病情、帮你包扎伤口就能对她们无礼,口花花就得按军纪受罚,敢毛手毛脚就革职查办,军规处置。
柳湘莲就是“调戏”了一个军医馆里的漂亮女学徒,被打了三十板子,勒令退伍的。
柳湘莲自然是“不满的”、“郁郁不得志”的,他只是喜欢那个女学徒,口上占便宜,上手拉扯了几下,竟就因此葬送了前程,借酒浇愁,喝醉了就嘴上抱怨,时间一久,还真的被复辟党的人给盯上了,不过只是外围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