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位他按理该叫小叔叔的尉少达,却是典型的烂泥扶不上墙。大约也是知道自己什么都得不到的缘故,他从小到大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挥霍晴亲王府的财产,吃喝嫖赌那是样样精通——趁着还能花,多挥霍一点是一点。
晴亲王妃倒是想管,可他却恨晴亲王妃将他早生出来害他没了继承权,根本不把晴亲王妃当母亲看待,晴亲王却是年纪大了,再加上失去帝位后的心理落差使得他对晴亲王妃生的这对儿女也不怎么上心了,没那个精力、也不想管他。
尉少达最爱逛的地方便是酒坊、赌马场、暗娼寮子,挥霍无度,跟他那个可以袭爵的亲妹子尉少洁是吵了无数次了。
如今这世道虽然禁止纳妾,也没了青楼妓院,但仍然不乏有这样那样为了各种目的而自愿“卖身”的,外面也有类似“暗娼”的这种存在,这种人,只要不是被逼良为娼的,朝廷其实很少管,也管不过来。
所以,尉少达十八岁了也还是没能娶妻。晴亲王妃倒是想帮他说亲,也盯上了这当朝文武百官家里的女孩儿们,可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他?
图身份?图家财?图人品?图才华?哪个都图不上!再加上知道晴亲王妃不受帝后、王爷王妃们待见,官夫人们拒绝起来那叫一个无后顾之忧。
晴亲王手里无权,也没办法给这些“以下犯上”之人以教训,叫儿子们出头?一个个都给他打太极,瑞亲王那个脾气火爆的甚至还拍手叫好。
这样一个人,居然肖想起了当朝太子的未婚妻了?尉北璀简直不能想象,晴亲王是怎么异想天开提出这种要求的,而且他怎么突然对这个私生子又上心起来了?还跳过父皇母后,直接把太子叫过去,这是欺负太子年纪小,想借着祖父的身份逼太子点头?
“祖父这么做,也许醉温之意不在酒?”尉北璀觉得,晴亲王再怎么老糊涂,也不至于提出这样不可能的要求来,“也许他是在寻找存在感,想要告诉我们,他就算退下去了也是长辈,他不痛快了,就能让我们也不痛快?”
这段时间他们的祖母安顺公爵身体急剧变差,御医说是寿数不长了,为此,皇帝和几位亲王更是怨恨当年晴亲王和晴亲王妃所为,不仅很久没有上晴亲王府去请安,连节礼都打了折扣,大概也是为此,晴亲王开始不痛快了,也开始给他们找不痛快了,知道他们瞧不上尉少达,反而做出一副为尉少达谋利益的姿态来。
第十一章
太子之前是气急了没多想,如今冷静下来,自然想得通。
也知道不管是他自己,还是皇帝皇后,甚至于江颖珊家里,都不可能答应把江颖珊嫁给尉少达,更何况宫里早就准备在年前让他跟江颖珊完婚的。
太子和尉北璀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没道理皇帝皇后想不到。但是听了太子的话,皇帝皇后心里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实话,看到晴亲王如今的老态,御医也说他身体很差,又暴躁易怒,不肯修身养性,只怕是没几年的功夫了。皇帝他们心里也是有一点儿心软的,只是这人只要一开口,就能将那一点点情意给彻底磨掉了。
“这事儿总要解决,不然隔三差五地叫南开过去,南开去了是受辱,不去倒叫人说不敬长辈,总是不好。”皇后道,几个儿媳妇里,她是唯一一个见过当年晴亲王的做派的,所以对他也最是不齿,只是作为儿媳妇,从不好表现在明面上罢了。但今天,皇后是真的气到了,因为晴亲王居然说出“侄儿不该和叔叔抢媳妇”的话来,真的是见不得他们好了是吧?这话传出去万一叫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岂不是害了她儿子和未来儿媳妇的名声?
“不就是尉少达要娶媳妇儿吗?”尉北璀道,“给他娶个不就得了?”
皇后道:“说得轻巧,这哪家的姑娘嫁给他都是糟践人,谁家的姑娘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母后可不做那把人往火坑里推的事。”
作为皇后当然可以挑个姑娘给尉少达指婚,一般人家也是不敢抗旨不遵的,但是本朝皇帝皇后很少指婚,有那情投意合身份也够的人求上来,他们便顺势指个婚也是美谈,倒不会自己觉得合适就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就给指婚的。
“那哪儿能啊,汝之砒、霜,怎知就不是彼之蜜糖呢?要我说啊,甄家姑娘就挺好儿的,跟晴亲王妃还是姑侄,嫁过去婆媳关系可是不用愁的,多好啊。而且哥今天也见到了,说是极漂亮的,想必尉少达也肯定很乐意的。”虽说这亲缘关系有点近,可古代这样表兄妹成亲的比比皆是,贾宝玉跟林黛玉不还是很亲的表兄妹吗?不还好多人觉得木石才是真情缘嘛。
“甄家的女孩儿?”皇后诧异,问太子,“你在晴亲王府碰见甄家的女孩儿了?”
“嗯。”太子表情阴郁,他之前跟尉北璀两人聊过,他是在晴亲王府的花园里遇见甄家姐妹的,当时她们在嬉笑着放风筝,跑跳之间一人差点撞到他身上,不过被他闪开了——太子的身份在这里,人品才情又都好,从小到大,想撞到他怀里的女孩儿,也不是没有过,从来都是能闪则闪。
不过他之前只以为是不安分贪玩的丫鬟,倒是两人差点撞到他后,就给他行礼,才自己说出了身份是甄家的两位姑娘。
太子一开始并不知道她们是甄家人时,倒是因为她们的双胞胎模样多看了一眼,但知道她们身份后,他对甄家并无好感,就连正眼都不给她们一个了,径直去见了晴亲王。
后来晴亲王妃又领着二人来给他致歉,这三番两次地往前凑,太子要再猜不出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他就未免太蠢了。
尉北璀听到太子说起此事的时候,也有几分啼笑皆非之感。这甄家人到底是有多天真或者说是对自己的容貌风情有多自信?就笃定了太子会跟晴亲王一样,祖孙俩会倒在同样的石榴裙下?
如今皇帝皇后再听一遍,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真不知甄家哪来的胃口。
倒是尉北璀说起甄家的事情来,竟是了解得很,因为他跟闻亲王混得熟,闻亲王那里的八卦消息他是样样都知道,甄家的事虽不见报,却是闻亲王派了专人常常查探的。
而尉北璀却是觉得甄家在原作中是被抄家的,可见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他多关注一些,也是瞧着他们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甄家其实在前朝也是个大家族,豪门广厦、家仆过千,小姐身边起码十几个丫鬟伺候,少爷身边正妻、小妾、通房、丫鬟一个不少的那种。所以到了大尉朝,丫鬟家仆都要雇佣,犯错不能随意责罚打骂,更别提打死了,更主要的是,不能嫁为人妾,也不能纳妾。
当时甄家有一个姑奶奶,在大尉朝初立时,就与当时的一位大将军暗通款曲,这位大将军家里有个目不识丁的村妇糟糠,这位甄姑娘打算等着他封官受爵后,就先嫁给他当个平妻,等生了孩子,那个村妇正妻如何跟她争?
可谁知太、祖竟颁布了那样一条法令,天下男女,竟是只得一夫一妻,不得纳妾收通房。
那位大将军哪里还敢说要娶什么平妻?他原本嫌弃家乡的村妇妻子给他丢脸,可在被太、祖皇后称赞他“居富贵,不易糟糠”后,对妻子便越发好起来——那时候政令不通太、祖“杀鸡儆猴”正厉害着呢,这位大将军可不敢往枪口上撞,更何况,他的结发妻子在他跟随太、祖南征北战的这些年里,照顾父母孩子,也是相当的不容易。他也从未想过要抛弃她,只是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娶个有见识的平妻帮他打理内务招待宾朋也是帮妻子分担。可他却不知道这平妻娶进门,可不是他想安生就安生得了的。
甄家没能攀上大尉朝的新贵,却又卷入阻挠新政的漩涡中,在太、祖的“重典”之下,成年男人是被砍头的砍头、流放做苦役的做苦役,家道中落。还是那位甄姑娘一力挑起一家子,乘着大尉朝给商人提高身份的这股浪潮,转行经了商,才使甄家以大商贾的身份维持奢侈生活至今。
只这位甄姑娘因此一辈子没有嫁人,而甄家的小辈都由她教导出来,娶媳妇也是她亲自挑选的所谓“遵从古礼”的女孩儿,虽迫于朝廷威压不敢再对朝廷的法令有什么不满,但骨子里还是怀念前朝的一些规矩制度的。
但甄家姑娘却不曾想过,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护住甄家产业,并且拉拔一干后辈长大,是因为本朝允许女子立户,并且保护女方继承家业的权益,否则他们家的家业早被其他族人或远亲近戚吞噬殆尽了。她更不会去想,如果不是朝廷提高商人身份,他们家转为商人之后,可就成了“市农工商”的最低等了。
这位甄家姑娘只看见新的法令让她失去的东西,却不曾看到她得到了什么,或许是她看到了,但心里却没办法接受。
所以,甄家的女孩儿从不上女学堂,对攀附权贵有种执念,更不以夺人夫婿为耻。
而晴亲王妃是最成功的案例,他们终于融进了皇族的血统里,唯一失算的是,尉少达居然没等到两人成亲就呱呱落地成了私生子,这也是甄家对大尉朝的法令不满的地方——凭什么私生子就不能继承家业爵位?但再不满也只能放在心里,却是不敢明面儿上质疑对抗的。
但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想法,锲而不舍,继续努力。
甄家甄宝玉有两个双生姐姐,如今正好芳龄十五,从未去女学上过学,而是由祖母在家教导,全然按着晴亲王妃的模子打造的,甚至更妩媚娇柔三分。可见甄家从不觉得自己当年所为有错,只认为是对象选择错误或是天意弄人。
看样子,如今竟是瞄上了他家太子大哥了?胃口当真不小啊。
不过,他家太子大哥跟颖珊姐姐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如今年龄到了,年前就准备完婚了。
想来甄家人也是怕再错失了机会,竟是等不及甄家姐妹成年就想先下手为强,并且还要双管齐下,一边利用晴亲王拆散太子跟颖珊,一边制造太子跟甄家姐妹的邂逅,故技重施。而且这次若成功,风险更小,回报更大。
尉北璀突然想起马克思说过的话: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绞死的危险。
有时候这种**,不一定只存在于资本之中。
皇帝皇后听了尉北璀的话,对甄家越发厌恶,他们不会草菅人命乱定人罪,却也不会再容许甄家肆无忌惮地蹦跶到自己头上来。
皇帝冷笑一声,道:“看来是我们太心慈手软,倒叫旁人当我们病猫踩了。”
太、祖当年杀戮太过,就告诫子孙后代,尽可能施行仁政,但万一踩到头上来也绝不能客气。
“杀鸡焉用牛刀呢?这事儿,不如交给我来办吧。这事儿哥你出面容易被他们抓住话柄,父皇母后出手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们,还是瞧我的吧。”尉北璀笑眯眯地道,“他们不是仗着晴亲王咱祖父来压我们吗?瞧我怎么乱他们的阵脚。论胡搅蛮缠,我才是祖宗。”
“跟谁说祖宗呢?”皇帝一巴掌招呼上尉北璀的后脑勺。
尉北璀忙讨好地笑:“口误口误。”
太子之前便与尉北璀交谈过,知道他又要使坏,却是乐见其成,此时见尉北璀嬉皮笑脸,也觉得心里松快。他这个弟弟鬼心眼多,做事又极有分寸,他是不担心的。
皇帝皇后也是相视一笑,不再多问,就像尉北璀说的,以他们的身份,倒是不好多做什么,免得引起了晴亲王的反弹,到时候闹起来未免难看,晴亲王身体不好,到时候闹得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收场了。
而尉北璀一个孩子,就算有什么做得不对,他们到时候再出面兜着就是。
至于这小子到底想做什么,他们也不问,反正他到时候肯定憋不住自己会来跟他们说的。
第十二章
过了几日,晴亲王又叫太子去晴亲王府,太子称病没去,正好学堂放假在家的尉北璀拎着弟弟尉西凌就去了。
晴亲王看到来的是尉北璀和尉西凌,有点不快,不过他本身也只想对皇帝施压找不痛快,谁来都是一样的,只要把他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就行了。
而且,面对尉北璀和尉西凌,晴亲王心态还能放松一点。他当年做出那样毒害结发妻子的事情,还被自己的四个儿子知道了,虽总是外表强硬一副我没错的样子,但其实还是心虚的,所以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他就会特别表现得强势和暴躁,以掩饰他外强中干的实质。
但尉北璀和尉西凌是在那件事情之后好几年才出生的,是没有经历过或是不知道真相的,晴亲王面对他们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心虚气短,整个人反而平和很多。
晴亲王妃也坐在一旁,很亲切地给尉北璀兄弟俩剥果子吃。
如果是太子或几个亲王在这里,是决计不会碰晴亲王妃碰过的东西的,但尉北璀不介意,就当她是伺候的丫鬟,想吃什么就叫她剥。尉西凌看到自家二哥这般做派,也是有样学样,他倒是还小,不懂成年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但也知道对眼前这个老妇人,他不需要讲礼貌也不会挨罚。
晴亲王妃为了显示亲和才亲手给他们剥两个果子意思意思,如今被两个孩子指使着就心中不痛快了,但骑虎难下,现在摆脸色,那之前的铺垫就白费了。
“太子怎么没来?”晴亲王妃故作慈爱地道,“可是觉得我们这儿不好?”晴亲王妃太清楚晴亲王最介意的是什么,他一直都觉得是皇帝夺走了他的帝位,而太子将是下一个受益者,所以对皇帝和太子最是愤恨没好气。如果说太子还嫌弃晴亲王府,那当真是触了他的逆鳞了。
“哥病了,”尉北璀又抓了个晴亲王妃剥好的橘子吃,“好几天了,上次答应我今天带我和小三儿去游湖的,也没成行,下次非叫他赔我两次不可。”尉北璀的样子没心没肺的,完全不像是找借口的样子。
晴亲王妃一时也无话可说。
倒是尉北璀有话说:“不过,说起来,这府里怎么感觉……少了好多东西?确实是不太好的样子,我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大厅里还有两个大花瓶,比我还高一些,特别好看,现在怎么没了?还有那儿的珊瑚摆件,玉雕猛虎,好多东西都不见了呀。”
晴亲王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了,晴亲王妃也是一阵尴尬,不止尉北璀说的那些,这王府里少掉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皇帝和诸位亲王给府里送年礼节礼的时候,几乎不送真金白银,都是一些吃食、布料皮料、各种珍贵的摆件古董,这王府里平时供应都由朝廷来,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自己花费,还有亲王的俸禄,又不需要各处走动送礼,论理是该越积越富的,但如今这大厅里,多宝阁上,却显得寒碜。
东西哪里去了?并非打了摔了,而是因为府里现银不多,叫尉少达拿出去变卖挥霍了,能剩下这些还是因为这些都是御用的外面的人不敢收。
晴亲王对尉少达这个儿子的感情也是十分复杂的,毕竟他当年为了晴亲王妃不惜毒害发妻,感情也是颇深的,对这个儿子曾经也是充满期待的,他其实很希望这个儿子才华出众、父慈子孝,以此来证明他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但是失去权势帝位后的心理落差让他对晴亲王妃都产生了怨恨,更何况这个提早出生失去了继承权一事无成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