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会答应我一声吗?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写信给你的那个日子。我当时是那么的痛苦和无助, 因为容姨生病的原因,星辰姐姐再也不愿意理我了。我那时候年纪还小, 不懂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恩怨纠葛。我只明白一件事,我和姐姐再也回不到往昔的岁月了。
星辰姐姐很快随容姨回到了她外婆的娘家, 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络。那个时候, 我整个人都非常失落。我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父母的恩怨会纠缠在子女的身上。为什么姐姐也是爸爸的孩子,可是却不能和我一样,留在这里上学、读书, 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你原先是姐姐的笔友,那时候姐姐很喜欢和我分享你们的信件, 所以我也对你略知一二。我很羡慕你的生活,你永远这么开朗愉快,写的信里面从来没有伤感的内容, 天下间仿佛没有任何事能难住你,困住你,我常常好奇,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
后来, 姐姐回到了乡下,她把原先周围的一切联系都断了,甚至连新地址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大概是母亲的死给她的打击太过沉重,她决定要和原先的生活彻底断绝往来。在这种情况下,你后续寄过来的信一直在收发室放着,没人去拿。
直到那天收发室的大爷叫住了我,他曾经看见过姐姐带我去取信,所以把信给了我,让我转交。他哪里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姐姐在哪儿,又怎么能把信给她。
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我把信带回了家。我那段时间根本没办法和任何人说姐姐的事,学校里不能和同学说,在家里不能和父母说,我没有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那时候我想,也许可以告诉你。
我没有拆开你写给姐姐的那封信,我只是按照信上的地址。给你重新写了一封。在信里,我把整件事对你叙说了一遍,希望你了解,以后就不用再按这个地址给姐姐写信了,她是收不到的。同时我也向你说明了我的困惑,我潜意识里觉得,对你说一定是安全的,毕竟你了解姐姐,更何况,你不是我身边的人,和你倾诉,我觉得非常安心。
让我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我原以为这封信写完就再没有下文了。没有想到,你居然火速的回了信给我。
在信里,你说的那些安慰我的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对我而言,这是最大的鼓励,你明白吗?我终于不是独自一人了,在这个世界上,我终于有了一个倾吐的对象,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不再孤独。
在信的结尾,你还对我说,如果我愿意,可以继续用“祝星辰”这个名字和你通信,就把这个当做我自己的笔名好了。为了以示公平,你也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做“端姐姐”。你告诉我,这是家里佣人告诉你的,“端姐姐”在老家就是“亲如姐姐”的意思,你希望我有什么希望说给姐姐的话,都可以写给你,你随时欢迎。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当时无心的良善之举,对我而言是多大的帮助与支持。
我不怕告诉你,虽然我生活在一个物质无忧的家庭,可是我的父母从来真正的关心过我。我母亲,一个神经质的女人,自我有记忆起随时会把家里弄得鸡犬不宁,她永远都在不安,永远都在质疑自己,质疑我,质疑父亲,质疑她的一切,我不敢靠近她,或者说,我幼小的心灵没有抚慰她不安的能量,我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世界。
至于我的父亲,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王,他的话就是信念,就是教条,你没有反驳的机会,只有执行的权利。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我唯一的欣慰就是,我还有一个可以倾吐一切的姐姐,可是很快,姐姐也不再理我了。
我本以为我不会再有朋友,可是,你来到了我身边。
从此以后,端姐姐,你成为了我最重要的朋友。
你无法相信你对我有多么重要的意义,我对你而言,也许只是你众多笔友中的其中一个罢了。可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无可取代。
很开心,能与你做笔友的日子,那几乎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我们几乎无话不谈,我有什么秘密都告诉你,你也常常和我分享生活中的趣事,我说的什么你都可以理解,你永远都会安慰我,鼓励我,支持我。
所以,哪怕我没有其他人的爱,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可是很快,我逐渐感到你对我们之间通信的热情在消失,我明白的,你一定是找到了更新奇更好玩的东西,交笔友这件事的吸引力对你而言,已经大不如前了。
但是我还是向老天祈祷,祈祷你不要这么快放弃我。
我没有想到那一天,会那么快降临。
你给我写来了最后一封信,告诉我,我们的交流可能要暂时中断。因为,你父母安排你去加拿大做交流学生,你有一年的时间不会在国内。
那个年代,通讯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你于是提议,我们暂时停止通信,因为写了也很难收到。
我是那样的愤怒,我突然感到无比悲哀。
我分不清你是真的厌倦了和我通信这件事,还是根本就想甩了我这个包袱。
我感受自己再一次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赌气的没有回你这最后一封信,在那一瞬间,我所有的信念都好像重新坍塌了一样。
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人为什么而存在呢,为什么每个人都是如此的迥然不同。为什么我和姐姐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为什么我和你也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我所有不想分开的人都要与我分开呢。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你很快走了,走之前,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居然还按照地址来我们学校找到了我。
可能是我久久没有回你的信,让你感到不安吧。
你永远都是一个好心肠的女孩子。
你按照地址找到了我们学校。那时候,我在读六年级,看到你站在校门口等我的那一刻,我居然没有惊讶。
虽然我们素未谋面,可是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你。
你扎着一个马尾辫,背着小书包欢欢喜喜的向我跑来,对我做着自我介绍。
我面带羞涩的笑着。
这可能是史上最奇怪的网友见面了,不对,是笔友见面。
你带我去了东城区仙门小广场附近的书店逛了逛,那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你还大方的请我喝了冷饮,吃了冰淇淋,说了很多笑话给我听。你说你也很不愿意离开,可是爸爸妈妈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这一切,自己也想出去看一看,能不能学到新东西。
我望着你,一瞬间什么怨念都没了。
你并没有忽视我,相反你把我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你明明不用大费周折的来找我,可是你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你明白,我生气了。
你不想我们在误会没有消散之前就这样分开,所以专程来找我,陪我玩,向我道歉。
你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你昏昏沉沉的在我身旁睡过去,我听着车窗外梧桐树上的蝉一直不停的鸣叫着,天气是这么炎热,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澄静。
我不再怪你,你做到的任何事情我都会支持。
只要你喜欢。
下了车,你愉快的和我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开。
我望着你的背影,突然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这就是和你的最后一次会面了。
就像姐姐一样,今后也许我们将永不相见。
谢谢你,在我最艰难的年少岁月陪我走过的这一段时光。
你无法预知我在未来的岁月将会历经多少艰辛,毕竟这是连我自己也无法预料的事情。
我从不敢展现真正的自我,只有在戴着“祝星辰”这个假面的时刻,我才可以尽情的做自己。
第一次以“祝星辰”的假面撕开我父母的伪善面孔是在初二那年,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根本没有人格分裂。我当时正处在叛逆的青春期,那时候第一次感觉到抛开一切是何等的自由,父母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他们不相信那是真实的我。
当父亲叫来秦医生为我看病的时候,我出于恶作剧的动机,谎称我自己叫“祝星辰”,我明白这个名字有多刺激他们。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的脸色都变了,看我就像看路边的蚂蚁一样,恨不得一脚踩死。
我那时候才感到一个人的真正的价值体现在哪儿,不体现在你究竟是谁,而是体现在你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当我不再是简清朗这个角色的时候,我对他们,或者对这个世界,都丧失了意义。
这之后的事,抱歉我的记忆非常模糊了。
我也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我闹得太凶,可能是他们终于控制不住,再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吃了药。
失忆过后,整个人其实是一片空灵的状态,仿佛一切都回归原点,回到开天辟地的混沌初期,我状如一个新生的婴儿,又开始学习着这一切,学习如何做一个普通人,如何做一个让身边人满意的人。
我的天性让我学的很好,我很快就回到了那个让父母满意的乖孩子。他们很认同对我的治疗。这在他们的世界观里,代表着我的病好了,我终于可以正常生活了。
但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我的内心不过是死水一潭,我缺乏自我,我只是在扮演他们希望我扮演的角色。
那个自我随时在我体内安眠,等待着再一次崛起的机会。
高中生活很快来临,我爱上了邻居班的一个女孩,她跟你很像,永远都在微笑,阳光又乐天。
我看着她,明白了一件事。
那个叫“祝星辰”的自我很快就会在我体内苏醒。
我强烈的预感到了这一切会发生。
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我的父母再一次发现了我从简清朗变成祝星辰的事实,他们无法体会这一切。
他们的脑海中体会不到我“真实的自我”这种玄幻的东西,他们只能用一个武断的思考来验证这一切:
那就是我又发病了。
这一次,不论我如何辩白解释,声嘶力竭的抵抗,可是还是逃脱不了被再度喂药的命运。
我又一次陷入了沉睡之中,当我再度醒来,我的自我已经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我开始陷入一种轮回一样的悲哀。
我突然发现我应该认命,我这辈子恐怕注定就只能做“简清朗”而已。
后来的岁月,我心如死灰,按部就班的一直生活了下去。
我喜欢画画,从小就喜欢,我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画家。
可是我见过姐姐的画,她永远都比我画的好。
我也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了,父亲一直在暗中资助姐姐,我明白,我可能在内心向往着姐姐的自由,姐姐的才华。
跟姐姐不一样,我是一个连根都已经被困住的人。
而她却可以展翅飞翔。
我由衷的羡慕她。
大学毕业后,母亲开始在集团内给我安排一些简单的工作,她始终担心我精神压力太大,不能够承受过度的压力。
我反而乐得利用这种心理,天天混迹在广场画鸽子。
我工作并不上心,成绩不好。集团的人在背后说闲话的多了去了,父亲听了心烦,停了我的职,让我自己反省。
我索性乐得清静,从家里搬出去,开始想做一只闲云野鹤,我甚至开始幻想,我说不定可以用简清朗这个名字活出一片天。
可是现实很残酷,我再度遇见了你。
我欣喜万分,我以为我会与你有一个好的开始。
可是,我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场噩梦的来源。
当父亲和母亲来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对我的监视。我虽然是个无用之人,可是毕竟担着他们儿子的名号,他们也怕有人在我身上打如意算盘。所以我一遇上你,他们找人去查了你的背景。
结果当然非常惊喜。
我父亲早年商场与陈家交恶,后面一直想修补,可是却苦于无法。
如今天赐良机,他们觉得不容错过。
于是慌不迭的就来劝说于我。
我本来以为自己或许还有拒绝的权利,可是我忘记了,他们永远都是最善于控制人的那种人。
连我租的房子都已经被他们转手买下,我突然无力的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无权无势之人根本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送走他们之后,我感受到体内的熊熊烈火在燃烧,我突然发现我从没有像那一刻一样渴望画画,渴望发泄。
我终于迸发出了我的所有灵感,没错,就是那幅你的画像。
我终于画了出来,那是我心中的你,也是我心中的神。
更是我心中全部的爱。
画完那幅画的我,眼中烈焰汹汹。
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那一刻的我,究竟是简清朗还是祝星辰。
他们本来是矛盾的一对人,可是现在却奇妙的在我身上合二为一。
我发现一件事,我应该去拥有权势,去拥有名利。
这样我才有做主的资本。
所以我一方面答应父亲去接近你,可是另一方面我的良心永远在告诫我,不应该这么做,不应该欺骗你。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渴望什么,我又想得到什么。
我是如此的矛盾,如此的不知所措。
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又想接近你。
我想占尽天下好处,可是我又在提醒自己这样不可以。
我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继续走下去,究竟会顺了谁的意。
我悲观,我彷徨,我无力。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福是祸。
可是,每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跟你发短信的时候,我都是真的高兴。
我终于明白一件事,我的内心希望把自己拉向你。
哪怕你全然不记得我,哪怕你早就忘了我们的过去。
没有关系,我记得,就可以。
我知道爸爸的目标是要吞并陈氏,我也知道狡猾如他,有一千和一万个方法,在我们结婚之后慢慢蝉食这一切。这是一个像饕餮一样的男人,一辈子都擅长掠夺这件事。
没有谁可以阻挡他。
我也不能。
我的情感是如此的渴望你,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会把你还有你们全家都拖入无尽的深渊。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局面发生。
你无法想象我们这样的家庭,究竟有多虚伪。
那是与你友善和睦的成长环境全然不同的存在。
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一起感受这一切。
我决定亲手结束所有事。
既然我的感情不愿意让我走这一步,那就忘掉感情。
无所谓了,反正不是第一次。
经此一役,我们便再无瓜葛。
可能从头到尾,这些都只是我对你的单恋罢了。
我明白你,你永远充满好奇心。
所以,直接告诉你真相,不如引导你自己发现真相来的更加有效。
这才是最快的方式,不是吗?
在整件事里,我也许充满了各种矛盾的行为,各种无力的辩解,但是请你始终相信一点: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