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稀里糊涂的,但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居然能一字不差的想起那个道士的话!
血色沁透眼前的土地时,天边飞来一个仙女一般的人物。
时隔百年,明觉早已经忘记那个仙女长得什么模样,只记得她神色略有些憔悴,脸上有些风霜的痕迹。那一副痛心又悲愤的神情,到如今依旧映在他的脑海。
村子里没什么幸存者了。
他躲在柴堆里傻傻不知道动,可明明那个仙女的眼神看了过来,最后却仍旧什么也没发现。
他直到后来才明白,是那个道士……
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那个道士究竟有什么意图,但是那凉飕飕的笑意,他却是一直记得的。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也没再见过他。
当然,这些是没必要再跟叶舒文说的。
叶舒文强忍着心中的满腹疑问,对明觉避重就轻说出来的内容满心不解。可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哪怕怎么都想不通,也依旧能耐心的等待。
有人听他的往事,明觉说起话来,仿佛也顺畅很多。
“义父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我的。”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我义父,他只是一个千里迢迢赶来赴昆仑之约,结果却被一个痴傻儿绊住脚步的好心人。”
当然,义父后来嘀嘀咕咕埋怨说“也不是顶好的朋友,就这么逼着他来……总算有借口搪塞了”这些话,明觉是假装不知道的。
王惟恂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傻乎乎的啃了一天的干柴了,初见面时满嘴血腥,可着实吓了他一跳!
明觉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我那时是个小傻子,不敢出来,就缩在柴堆里,饿了就啃嘴边的干柴,最后一口也没吃进去,倒把嘴扎的血肉模糊……”
时间太久了,能够磨掉一切苦难和折磨,明觉此刻说起往事,居然还心情挺好。
倒是叶舒文,此刻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话语,忍不住有些泪眼模糊。
……多惨啊!
他想象着一个傻孩子在满村死人的情况下,瑟瑟发抖的缩在柴垛里,饿极了也只能啃干柴……呜呜呜……好可怜啊!!!
明觉瞅着他,略有些无语。
——他当年是傻子啊,怎么会有“害怕”这种感觉呢?
明觉讲的简单,但叶舒文却从故事中察觉出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还有些他所不能懂得什么灵力之类的……
只是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近二十年来,昆仑山脚下发生过什么。
王惟恂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找到明觉后,原本打算再盘桓一段时间的,但是两天后,天象骤变,风雷齐聚,昆仑山上的怪异感觉越来越强烈……王惟恂于是抱着痴傻儿,火速离开了那里。
彼时,傻儿已经烧的人事不知了。
等他再醒来时,身下是软绵绵如同云朵的被子,送到嘴边的,是热乎乎温度正好的米粥。
那样好的白米,他从小到大都没吃到过。
而这时,那个中年男人低头看着他,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那一刻,他清醒了。
他被那个男人细心照看着,从一事无知的懵懂小童,慢慢长大到令王惟恂自豪的清俊少年,每一次得到他的赞赏,明觉都觉得,遇到义父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甚至,在他十二岁生日时,义父还送了他幽都之火。
他那时尚且年幼,只知道这异火难得,却不知究竟怎么个难得法。
可在那之后没过两年,王惟恂的身子就越来越不好了。
他本身并不是什么严肃的个性,成日里说不出的奇异想法,想一出是一出,有时间再去捧个容色姝丽的旦角……一开始,谁也没察觉出不对来。
毕竟,身为一方督察,在那一片,也可以横行无忌了。偶尔夜不归宿什么的,便是从小伺候他的瑛娘,也不觉得有什么。
后来,他就病重了。
明觉不知道他是怎么让灵气被灼火缠身,还背上大因果的。可是,对于玄术师来说,这些伤看着重,只要花着时间,总能好的。
可是,如今……没有灵气了啊!
自从当年带着明觉从昆仑山回来,天地灵气就日渐稀薄,恰逢如今需要养伤的时候,却是少的连维持伤势都做不到了!
王惟恂受的那些伤,天地灵气鼎盛时,也不过花些时间就能休养好。可如今灵气匮乏,大地龙脉四处躲藏,连找个合适的修行地方都艰难万分。
没有了足够的灵气补给,那一身损伤,自然是万分艰难。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熬过时间。
叶舒文听到这里,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了。
那头,明觉却仿佛自虐一般,把那些过往重新撕开,仿佛这样,他就能好受一些。
“什么幽都之火,我跟本就不想要……谁要他自作主张,我提一句他就去收摄岩浆,还去抽空了一座山……”
无缘无故悔山抽脉,那些因果,全都要在王惟恂身上的!
叶舒文听的心头酸胀。
他虽然不明白什么异火灵气之类的,可是,明觉口中那位义父,那个名叫王惟恂的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他居然能够明白!
——如果他有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孩子,那么,他也想竭尽所能,送给他他所想要的一切!
哪怕,他对那东西的心动可能只有一瞬间。
简单来说,傻爸爸和傻儿子
第十章
明觉的神情实在太过痛苦,甚至他面前的勺子筷子,都无缘无故的在餐桌上跳动了两下。
叶舒文眉心一跳,大约明白了,那种所谓的“灵力”就像异能一样,一旦控制不住,就会暴走的!
然而,这一瞬间,向来能说会道的他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犹豫片刻,他终于有了想法,忙转移话题道:“我一直以为,如今这个时代,就算再偏远的山村,多少也是有些信息流传在外的。怎么听你讲的那些事,包括被屠杀的山村,被掏空的山……怎么如今一丝一毫的信息都没有呢?”
这就是他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可潜意识里,他知道明觉没说谎。
他百思不得其解:“现在都信息时代了,哪怕有一张照片曾经上传过网络,也会留下痕迹。怎么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人察觉出异样?就算是十年前,第一代智能机也早已经出现了……”
他絮絮叨叨,本意是想转移话题,谁知说着说着,自己倒先纳闷起来,此刻皱起眉头,居然忘了一开始的主题。
而明觉却看着他,突然心生感慨——真的很像。
义父当年琢磨起问题来,也是这样,总是会被不知不觉的带偏……
他扬起嘴角,意味不明的笑道:“你以为我说的是哪一年?”
他看着叶舒文,对上他不解的眼神,眼里带着一种格外奇怪的感觉:“以为是十年前吗?”
他笑着:“我遇到义父的那一年,是1912年。”
“咣当——砰!”
“啪——”
连着几声脆响,店老板急忙从收银台前探出头来,仔细瞅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老早就在看这两个人了。
这会都十点多了,大夏天的十点多,还有几个人来吃早饭?!这小店里,只剩他们几个了好吗?!
店老板恨恨的想:别以为他没看到,两个大老爷们吃饭跟女的似的,慢吞吞的,吃完还不走,以为这是能叙旧的茶吧咖啡屋呢!
他哼哧哼哧,脚尖都忍不住在地上刨了两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走了出来。
在这一片寂静中,叶舒文脸色煞白的对众人摆了摆手:“不好意思,不小心把碗打翻了。这个碗多少钱,待会儿我会赔。”
有服务员来,快手快脚的把一地狼籍收拾好,地上的碎碗和面条也都一一清理干净。
这时候,店老板上场了。
他指着桌子上仅剩的那个面碗,铁塔般的身子立起来,十分具有威慑力。就连两个临时被请过来的保洁阿姨看的都脸红红的——
“乖乖,这体格,真壮啊!别是吃牛肉吃的吧!”
“是的吧……不过老板会不会打人啊?”
“呀,那我可说不准,老板最讨厌小白脸了……”
服务员在一旁嘀嘀咕咕。
而这时,粗壮体格的店老板发话了:“这碗可是我们专门定做的,咋滴,你说摔就摔了?我跟你说,我今年可是没打算买新的……”
他絮絮叨叨,终于在最后说出主题:“要走可以,这个碗是三百!”
三百?
明觉眯起了眼睛。
然而叶舒文却神思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我
“1912年……”
他喃喃道。
——那何止是十年前,那是百年前的呀!
清俊如同十七八岁少年的明觉,有这么大年纪吗?还是所有玄术师,都驻颜有术?
那昨天那个看着一派学生气的女孩,会不会本质上也是个老太太呢?
——这信息量太大,齐齐冲上他的脑海,导致叶舒文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一时间,也忘记和店老板沟通。
店老板看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简直出离愤怒了!!!
“三百块钱!我的碗三百!”
叶舒文一哆嗦,回过神来。
而粗壮如同铁塔的老板,到此时,也忍不住浑身一激灵。
不知为何,此时有一股深切的寒意自身侧传来。
下意识的,他身子一抖,战战兢兢的向旁边看去——那里,一位面容清俊的少年正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感情。
店老板壮硕的身子终于忍不住抖了一下,半响,才扬起看似憨厚的笑容:“我这碗是一套的,就是这个价钱,小哥儿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不,没什么。”
叶舒文不缺钱,此刻惊慌又震撼,自然不会纠缠这些小事。
可明觉不乐意了。
他弯腰低头,顺势把刚才砸到他脚边的那一枚碎片拈了起来。
“这一个碗,收300块钱,不但不贵,反而太便宜了。”
明觉微微笑着:“你看,这碗上头不还刻着你们的模样吗?”
壮硕的大汉脸色瞬间紫涨,接着又立刻转为煞白:“你说什么?”
他眼神飘渺没有焦点:“你瞎说些什么?不想赔就直说,我,我们也不是那不讲理的店家。”
“是吗?”
明觉看着他,伸手把那枚碎碗瓷片捏到自己掌心中,接着,一寸寸的碾成飞灰一般的粉末,从他指缝间扑簌簌落下。
而此刻,厨房里干活的人也察觉出不对,俱都站了出来。
几个人排排站着,一双粗浓的眉毛恨不得倒立:“咋滴,想找事是不是?!”
正在明觉面前的那个粗壮大汉脸色一摆,连忙弯腰鞠躬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成心讹炸你的,这碗不用赔,不用赔……”
他瞅着明觉的脸色,立刻知机的改口:“就给三块,就给三块就够了。”
他们店里的这个碗是真的大,上好的白瓷,整个人都能把头埋进去。
“不,没关系没关系。”
叶舒文叹口气——这种情形,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可怜兮兮的看着明觉,这,这……
“算啦算啦!”
叶舒文不想明觉跟人家起冲突,主动说道:“三块不够吧?”
他虽然也挺生气这店家狮子大开口,可看他们如今这副可怜模样,仿佛又没那么生气了。
“不不不!”
看着明觉那一双眼睛,铁塔壮汉都快要哭出来了:“就三块!就三块!”
明觉眉头一皱:“得了,你给他们吧。一群黄牛精,没人管他还称大王了!”
第十一章
叶舒文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他看着店里那几个铁塔般的壮汉,再看看挂在收银台背后那一碗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海报,第一次丧失了风度,结结巴巴道:“黄、黄牛精?”
“嗯。”
明觉轻轻应了声。
“这怎么可能呢?”
叶舒文打断了他。
他指了指明觉的碗:“你看,你碗里还有刚才的牛肉呢!黄牛,黄牛它也不吃牛肉呀!”
黄牛精,怎么能卖牛肉面呢?!
“那不一样啊。”
明觉看傻子一样看他。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会给自己一个定位,会制定自己的规矩,会有足够强的道德感来过滤或者束缚我们的行为。”
“而这些精怪们,其实都没有真正成精,他们本质上,还是动物,自然也从来不会觉得,没开灵智的都是自己的同类。”
明觉抬眼,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黄牛精,空气中涌动的灵力瞬间变得滚烫,正从四面八方不断向众人挤压,一瞬间,屋里几只黄牛精的脸色瞬间变成通红色!
直到为首那只黄牛精终于忍耐不住,悄悄后退一步,空气中的压力才陡然一松。
他漫不经心的将视线滑过,可在场几个黄牛精,在没有哪一只敢多说话了。
叶舒文却并未察觉。
“而且,因为相互了解的原因,他们彼此分析起自己没有灵智的同类的肉来,还都颇有心得呢。不然,这牛肉面能那么好吃吗?”
叶舒文:……
这一族的口味儿有点重。
叶舒文连连退了两步,此时此刻,将目光死死钉在为首的那个铁塔壮汉身上,眼神中渐渐涌出一抹狂热来。
“我……”
他嗓音干哑,此刻忙不迭道:“我还没有见过活的黄牛精啊,你会变身吗?”
变身当然是会的,就算不会,看着明觉那一身鼎盛的灵气,店里这几只黄牛精也不敢多说什么,此刻只能委委屈屈地低声“哞”了一声,接着头顶渐渐鼓起两个大包,眼见着犄角就要露出来了。
“别看了。”
明觉却一把将叶舒文挡在身后。
“你是普通人,最好永远不要知道这些事情,这样,日子才会过得更好。今天是我的私心作祟,让你知道的太多了。”
明觉微微拧紧了眉头。
“知道的越多,你的心就会越来越不满足,倘若有一天,理智和道德感再也不能压抑心中的欲望,那么,你就与他们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