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杏纸上春——许乘月
时间:2017-10-19 18:26:27

  可如今中原的风气,较顾春幼时的记忆中更加逼仄,前不久她在翊州也才亲眼见识过。
  她是算不出自己若回到如今的中原会怎样,但她始终记得,李崇琰是不会永远留在团山的。
  焦灼的心绪在炎炎夏日下让人倍觉烦躁,顾春一路踢着小石子,漫无目的地乱晃着,心中烦乱不已。
  晃了一圈,却在临近寨门口的地方撞上同样满脸烦闷的小豆子。
  豆子一见她,原本闷闷不乐的小脸立刻扯出笑来:“春儿,你要下山吗?”
  “没呢,我闲着没事随意走走,”待他走到面前,顾春捏住他的小脸,“你逃学?!”
  豆子连忙出小手抱住她,闷闷地在她腰间蹭了蹭。
  “怎么了?”顾春见他这模样,也有些担忧起来,连忙扶着他的小肩膀蹲下来,瞧着丧气到快要哭出来的眼睛。
  豆子嗫嚅许久,眼里的水光终于凝成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了满脸。
  伏在顾春肩头哭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抽抽噎噎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顾春拍拍他的后背,带着他走到一旁树下的阴凉处,自腰间抽出随身的巾子替他擦了眼泪和汗珠,这才柔声问道:“你先说是什么事。”
  豆子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讲了。
  “有人悄悄带话来,说我娘在屏城,想见我。”
  顾春有些吃惊:“你娘不是去中原了吗?”
  豆子的娘在三年前与卫钊和离,独自去了中原,之后顾春便没有再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了。
  和离之后的卫钊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但顾春明白,他绝不是不难过的。所以她也从没问过,当初豆子的娘为什么突然离开。
  此时豆子期期艾艾、词不达意地说了一大通,顾春听了半晌也只约莫明白了一条,就是豆子的娘眼下人在屏城,想见他一面。
  可是本寨的防务本就由卫钊负责,寨门上不管是谁在守卫,都明白若没有卫钊发话,无论什么缘故都不能放这小家伙独自下山,不然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跟卫钊可没法交代。
  “今日有些迟了,这会儿下山不合适,”顾春望了望天色,揉了揉豆子细软的发顶,笑着轻叹,“这样,待会儿我去跟你爹说一声,明日我再带你下山去,好不好?”
  豆子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猛掉,使劲摇头:“那,那万一我爹不让我去见呢?”
  “你爹若是这点气度都没有,他将来还怎么接掌卫家?”顾春不厌其烦地又替他擦一回眼泪,笑着安抚道,“放心吧,若他当真不同意,我总有法子偷偷将你带下山。不过你可不能坑我,我将你带去见了你娘,你还得跟我回来的啊!”
  豆子使劲点头:“咱们是朋友,我绝不会坑你的。”
  顾春哭笑不得:“这团山的辈分真是越来越乱。我与你爹是结拜兄妹,怎么你就成了我的朋友了呢?”
  “谁管他,各论各的,”豆子开心地又抱了抱她,“你就是我朋友!明日记得带我下山啊。”
  顾春满怀心事地将豆子送回家去,原本就烦乱的心更沉重了。
  她感觉,豆子的娘,将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团山长大的姑娘到了中原,或许真就是没路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不准时,特别抱歉TAT我一定要努力改掉我反复重写的毛病,握拳!
  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和爱护,爱你们(づ ̄3 ̄)
第37章
  将豆子送回家后, 顾春折去了卫家大宅, 找到了正在与账房核账的卫钊。
  卫钊听她说了事情的始末, 只稍愣怔了片刻,面上又回复了一惯温和浅笑的模样:“话是谁带进来给豆子的?”
  “你儿子义气着呢, 不说, ”顾春笑着摇摇头,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我大概猜得到是谁,明日我问了回来再跟你说……若是由我来插手不合适,你自己处置也行。”
  一阵风过,微微掀动满心陈年旧事。
  虽卫钊是笑着的,可相熟多年,顾春岂会看不出他笑中那点僵硬的涩意。
  没等她再开口, 卫钊轻道:“你去吧,顺道问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豆子颠三倒四说不清楚, 你机灵又圆融,有你跟着去我放心些。”
  他是有许多疑问, 可他也清楚此事不适合由他亲自出面。
  好在豆子的娘出自十二寨, 嫁给卫钊后又在本寨住了五年,与顾春也是熟识的,有些话由顾春去问, 大家都不尴尬。
  两人简单说好明日的安排后,已近酉时,顾春这才想起凉云水榭里还有位爷在等着她一起吃晚饭。
  “被叶叔打断腿的那位爷?”卫钊一扫沉郁, 笑意调侃,“对那位爷,你究竟是作何感想?”
  此刻本寨的人都知道殿下被叶叔打断腿的事,只是叶家口风紧,问不出缘由,只知叶家派顾春在凉云水榭帮忙照看着,算是帮叶逊善后赔罪。
  可卫钊与顾春熟得快要烂掉,略转转脑子就知道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这事顾春眼下正一团乱麻理不清,便也不与他抬杠,只尴尬笑道:“我……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想不敢想……走了啊。”
  出了卫家大宅往凉云水榭去,却好死不死地撞见司凤梧。
  在这样大热的天气里,顾春竟不受制地打了个冷颤。没法子,她还是怕他。
  “阿梧,下、下午好啊。”
  司凤梧冷冷盯着她缩头缩脑打算绕着走开的举动,薄唇轻启:“站住,有事找你。”
  顾春立时浑身僵硬,只想拔腿就跑。
  “你要带豆子去见他娘是吗?”司凤梧知道,顾春在他面前一向是寒暄两句就要跑路的,便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
  顾春有些诧异地瞟了他一眼,狐疑地嘀咕道:“我怎么觉得……你在盯我的梢?”
  司凤梧声调轻寒,隐隐有磨牙之音:“你值当我费心盯梢吗?叶叔没跟你说豆子娘的事?”
  咦?
  想起叶盛淮说,昨夜一回来司凤梧就去叶家大宅见了师父,顾春心道原来是去说豆子娘的事了……“她,有问题?”
  “既然叶叔没告诉你,那我也不跟你废话,”司凤梧顶着一张烈日都晒不化的冰块脸,冷森森道,“她当初是自请脱了屯军军籍,如今便不再是团山屯寨的人,你别傻不拉叽给人当了枪使。”
  虽心中对他是有惧意的,可这话顾春很不爱听,于是略直了腰,梗着脖子讷讷道:“我只是带豆子去见他的娘,卫钊也同意的。”你才傻不拉叽!
  司凤梧的冷眼中有怒色一闪而逝:“我只是提醒你!她独自去中原闯荡近三年,谁也不清楚她如今是人是鬼。你若敢自作主张将她领回本寨,只怕担不起后果。”
  再好意的话,被他以这副模样说出来,任谁也不会爱听的。
  那种被鄙视的愤怒几乎立刻战胜了童年阴影残留的恐惧,顾春也不抖了,直视着他的目光跟他比冷。
  “你这叫提醒?我听着倒像是警告。我说了,我只是带豆子去见他娘。”
  见她一副来气的模样,司凤梧无奈地呼出一口长气,恨铁不成钢:“你什么都不知道,容易被人蒙蔽。我建议你最好别去见她。”
  顾春冷冷一哼,满脸假笑:“呵,那就多谢你的建议了。”
  团山的规矩她又不是不知道,无论是谁,自请脱了屯军军籍之后便没有回头路可走。这个司凤梧是以为她有多蠢?!
  见顾春转身就走,隐隐动怒的司凤梧瞪着她的背影,冷声脱口道——
  “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若真出了什么问题,你担不起后果。你不是叶遐。”
  顾春果然僵在原地。
  良久之后,她才头也不回地冷冷轻笑:“司凤梧,你是怕我会成了团山的顾时维吗?”
  ****
  顾春回到凉云水榭时,书房内的李崇琰悒悒不乐地靠在躺椅上,而在邻近副寨奔忙一整天才回来的隋峻,正肃立在一旁劝他先吃饭。
  见逃遁多时的人终于现身,李崇琰正要发作,却见她呆呆立在书房门口,满眼落寞的水气,顿时心中一痛。
  “怎么了?”
  顾春摇摇头,抿唇弯出个笑弧,瞧着却愈发难过了。
  “过来。”李崇琰朝她伸出手。
  隋峻是个懂事的,一见这形势,也不多嘴问什么,行了礼就退出了书房,还体贴地帮这两人将门掩上。
  黄昏时分的夕阳余晖温热,金色的光芒轻柔裹住一双渐渐靠近的人。
  顾春慢慢行过去,握住他伸出的那只手,在躺椅旁侧的圆凳上坐下,俯身将脸埋在他的腿上。
  无声的泪意透过衣衫的布料氤氲四散,直烫得李崇琰整个人都快焦成碳,钻心的灼痛。
  温厚的大掌以少见的轻柔力道抚摸着她难过到抬不起的小脑袋,强忍着心头的焦灼,任她静静宣泄。
  交握的两只手,十指紧扣。
  许久之后,顾春偷偷扯过他的衣角擦眼泪,在李崇琰关切又哭笑不得的目光中抬起脸,水盈盈的眸子泛着微红。
  见她心绪终于平稳,李崇琰与她相扣的那一手略使力,将她带起坐到自己身旁,揽腰将人收进怀中。
  不知她遇到何事,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李崇琰便抬掌轻抚了她泪意残存的脸颊,唇角笑意温柔得好似蜜水。“你说你,怎么连哭都这样好看呢?”
  话本子上不都说了嘛,甜言蜜语,是最好的安慰。
  顾春果然没忍住,面上微红,噗嗤笑弯了一对红眼。软软将脑袋搭进他的肩窝,甜滋滋的嗓音柔顺得像猫儿似的,“你嘴上沾了蜜呀?”
  她说话间吐出的气息既温又甜,悉数覆上李崇琰的颈侧,如雏鸟最柔嫩的绒羽软软扫过心尖,那酥麻的触感迅速贯穿周身,只搅得他心猿意马。
  于是他贯彻了一向以来的雷厉风行,微微低下头,在她带笑的唇上轻啄一记,又顺势在那柔软红唇上蹭了蹭。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开稍许,与她四目相接,“喏,沾上了,要试试吗?”
  别看他一副信手拈来的采花贼样,其实他颧骨处可疑的赭红与骤然大噪的心音已经毫不客气地暴露了他的经验不足。
  好在顾春立刻将比他更红的脸藏进他的颈侧,闷闷笑嗔着在他胸前轻捶了一记,“真没见识过你这么肉麻的家伙,腻死人了……”
  大为受用的李崇琰红着脸咧嘴一笑,熟稔地将她的拳头裹在掌心,有些羞涩地白眼瞟着屋顶的雕花衡梁,隐隐偷乐地咕囔道:“你若见识过,那就要该我哭了。”
  垂首埋在他肩头的顾春眼眶又烫了。
  这个家伙啊……她真是越瞧越顺眼,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明明很担心,却一直忍着,没逼问她究竟遇见什么事,只是一径替她顺着毛,静静等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说。
  这份温柔而熨帖的心意,不必多说什么,她也是能懂的。
  心念至此,眼眶再度泛红的顾春在他颈侧轻声喊:“喂。”
  李崇琰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手,笑应:“喂是谁?不认识。”
  “李崇琰,”顾春也笑了,往他怀中紧了紧,忽然坚定地闷声道,“我不会是叶遐,我也不会是顾时维。”
  一直以来,她都很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只是顾春,只是平凡的顾春。
  随着她说话间轻微的起伏,她头顶的发在他耳垂下无意间轻蹭一下,惹得他那只耳朵立时红得像要滴血。
  周身一阵轻微战栗让李崇琰忍耐地闭了眼,片刻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伸出长指轻抬她的下巴,这使她不得不抬起红红的脸瞧着他盛满情意的双眸。
  “玉树,我的字,”李崇琰面上的红色并不比她薄几分,神色却郑重极了,“按司家旁支的排行,我这一辈名从木,我母亲唤我阿树。”
  此刻的他不是九殿下李崇琰,不是南军都司李崇琰,他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少年,怀中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这世间有许多事,剥开所有华丽繁复的外壳之后,大抵都是这样简单的。
  顾春笑意开怀地扑住他,指了指自己,礼尚往来:“融融。”
  李崇琰不傻,几乎立刻就懂了这代表什么。
  于是顺理成章地心花怒放,乐成了傻子。
  不过,傻完过后,他还是没忘了问:“你下午出去,遇见谁了?”
  让他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惹了他的融融掉眼泪,他好将那王八蛋裂成蛋渣。
  顾春歪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只娇滴滴抬了下巴笑道:“明日我要下山,带豆子去屏城见他娘。”
  “你就欺负我不能下山是吧?”李崇琰才开的心花马上就枯萎了,“他没爹带的吗?”
  他是伤患,需要关爱和陪伴的!
  “说来话长,等我回来再慢慢跟你讲,”顾春红着脸笑吟吟凑近他,拿手肘轻轻抵住他的喉头,却像撒娇似的,“总之,钊哥他不方便出面,我就是去帮个忙,日落之前就回来。”
  “少、少来这套,”李崇琰往后躲了躲,满面通红,“爷可是威武不屈的那一种!就不干,叫卫钊自己去!”
  顾春挑眉,笑眯眯凑得他更近些,食指在他发烫的脸颊上来回轻滑:“威武不屈?那不知……美人计好不好使?”
  她可是饱读各式话本子的人!
  “这种事……谁知道、谁知道好不好使。”李崇琰不是很认真地将脸侧了侧,状似在躲她那恼人的手指,实则心中砰砰跳,期待得要死。
  等了半晌,那个放出豪言的家伙却只会红着脸望着他笑,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李崇琰急了——
  “那,那你倒是试试啊!”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今天又迟到半小时,但终于不用修仙了,吾心甚慰TAT
  感谢订阅!感谢收藏!感谢评论君!隆重感谢兵卫君的每日小剧场!!!!
第38章
  试试?怎么试?
  顾春自诩遍阅各式话本子, 往日在相熟的人面前那个纸上谈兵的劲儿, 是连卫钊与叶盛淮都曾高呼甘拜下风的。
  可眼下真真要让她做点什么, 她还真是无从下手。
  毕竟,她是个连写话本子都只能写到“执手, 吹灯, 上榻”……就“天亮了”的扑街笔者。
  李崇琰一看苗头不对, 心急火燎地将怀里的姑娘晃来晃去, 口中催促道:“赶紧,我还等着你拿美人计来威逼我屈服呢。”
  情急之下顾春灵光一闪,顶着张红脸凶凶的瞪他:“你的意思是我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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