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她对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困惑与怀疑。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造物主好像没有赋予她任何有价值的闪光点。
“我这个人,”原莱搓着下巴,她有点自嘲:“你信吗,除了几个相亲对象,这几年没男人和我说喜欢我,你是第一个。”
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个,像老天的失误,从云里掉下来,来到她身边,或者根本就是一个男仙家要来凡世渡劫,她是一个难,月老强牵红线,要他和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俗世女子恋爱,体会情爱的滋味,总有一天,他会回去,回到云端,消失在她乏善可陈的生命里。
“哦——”那边语气意外开心:“没情敌,很好。”
“不是。”原莱心焦,他怎么就是听不出来,她替他不值呢。
原莱急得说不出话,如果她还在十八岁,二十一岁,还在能飞扬跋扈晃荡在校园香樟树里的年纪,她一定——
一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他,她还要一路飞奔到他楼下,打电话让他下来,然后一把跳到他身上抱住他。
可现在不行,别说走出家门,讲电话都费劲,她给不出任何确切答复。
期期艾艾,自怨自艾。
片晌沉寂过后,徐星河又开了口:“原莱。”
他今天总是直呼她的全名,好像他们之间是平等的,也格外郑重。
“嗯。”
“我不急,”徐星河说:“我等你。”
“你等什么。”明明是她在他前面好多年,怎么会轮到他来等。
原莱胸口起伏了一下:“你都不知道我的具体工作,我的家庭环境吧。”
知不知道这些有影响吗,”他言之凿凿:“你愿意和我说,也只是锦上添花。”
“我们差七岁啊。”原莱撑着额角,眉心微蹙,七岁是什么概念,想过吗。
“所以我也在追啊。”徐星河回。
他言语动人,快乐之余,原莱感到了更多的不踏实。
从见他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幻觉一般不真切,所有物品被打上柔光,不是她熟悉的样子。
“今晚估计不行……”原莱还要再想想。
“我不急,”徐星河安抚她:“十天半个月都行,你慢慢考虑,想清楚。”
说不急,还是追着问:“就可能答应我的概率,有没有超过50%?”
原莱被他的百分比数据论逗笑,“我也不知道。”
“嗯,”他突然说:“我二十二岁。”
“什么啊。”
“如果二十二岁你更喜欢,我明天去派出所咨询下,看看能不能修改户口本和身份证。”
“别傻了。”这个逗逼。
“试一下,”他口吻隐着一丁点央求,洗脑一般的想要说服她:“不试怎么知道呢。”
“你别……”原莱欲言又止。
徐星河特别无奈:“你老觉得自己不好,我看不出你哪不好,可能要谈场恋爱才知道,给个机会呗。”
他又开玩笑逗她,可她的心境,也总能立竿见影地明快起来,犹疑消减小半,可原莱还是不能给个定论,还是说:“我再想一想。”
“好,”徐星河似乎已经感觉到她的松动,口气快活几分,“我等你,”
他借用她平常的口头禅:“风里雨里峡谷等你。”
原莱哼了声:“小炮子子。”
金陵方言,专用来骂调皮不听话的小男孩儿,他也好气应着:“嗯。”
“骂你还答应啊。”
“不是爱称?”
“不是。”
“我说是,就是了。”
“呵,”原莱忍俊不禁:“真的傻乎乎。”
“那也分人,不是谁都见得到。”
“哦……”她拉长尾音,拉丝般的蜜意,她心里好甜,也怕困顿在这糖罐里。
“我等你,”徐星河说:“你也等等我。”
“嗯……”这话分量太重,原莱只敢弱气地应着。
“早点休息。”他总算能宽点心。
“好。”原莱怎么睡得着,今晚注定是不眠夜。
挂了电话,原莱在桌前坐了许久,她说想想,其实什么也没想,纯发呆,大脑放空,人不能想多,想得越多,越踌躇难走。
到底什么时候困得爬上了床,原莱也不记得了。
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她还是精神的,好像不用擦粉都容光焕发,一份青春澄澈的喜欢也是一支回春良剂,原莱挎着包出了门,刚下地铁,她就收到了徐星河的电话:
“早啊。”
“早。”
“睡得好吗?”
“一般般吧。”
“我的锅,让原来只想睡觉变成不想睡觉了。”
往公司方向轻快行走,树梢光斑淌过了原莱身上、脸上,金粼粼的,她笑着回,“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上班困就趴桌上偷眯会。”他还教她学坏。
“你以为是大学上课啊。”
“被抓到会扣工资?”
“你以为呢。”
“以后给我工作吧。”他忽然说。
原莱讥诮:“给你当代练中介啊?”
“啧,不是,我有个小工作室,也算半个股东了。”
“我去干嘛,又没你那技术。”
“你当徐夫人,每天任务——坐着,喝茶,看徐星河帅帅地工作。”
原莱真正笑开,眉眼弯成小月牙:“无聊。”
“你说怎么才有意思?”
“我不知道,”写字楼近在眼前,他三言两语,就把她心头吹开了一树花:“我到公司了,不跟你瞎扯胡掰了。”
“好。”男孩子听话地挂了电话。
——
恢复正色,上了电梯,往办公室走。
走廊里,迎面撞上一个平日还算熟悉的人事部小主管,她穿着白色修身吊带,黑色阔腿裤,休闲得与写字楼里的正装人士都隔绝开来,还抱着一只纸箱子,神色木然,似有些失魂落魄。
见到原莱,她立即端上镶钻剪子一般专业锋利的微笑,与她打招呼。
原莱也道了声:“简总好。”
“别了,以后就是简柔,”女人还是笑着:“今晚一块吃个饭吧,你们部门好几个都来呢,就当告别餐了,毕竟以前都一起吃过饭的。”
原莱一愣:“辞职了?”
“是啊,想去别的地方发展。”
“挺好的。”
女人愣了愣,抿唇一笑:“嗯!那晚上见?就附近那个我们加班去撸串的店。”
“好。”
原莱回到办公室,刚放下包,王芝娇就问:“碰上简柔了?”
“她要走了啊?”
“对啊。”王芝娇拿起手边的小圆镜照了照:“就说前两天怎么没来上班,原来是辞职了。”
“晚上你们去吗?”庄绘从对面探出半个头,一双眼。
“当然去了,”两个同事异口同声答,其中一个说:“我是柔姐招进来的,也算我的伯乐了。”
原莱坐回椅子上,不由想起了刚刚在走廊里碰见的简柔,其实她今天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不好,面色苍白,妆也远不如之前精致,眼下暗沉可见睡眠不足。
可原莱还是羡艳,她才三十出头,就已经混出了名堂,有个青梅竹马的注会未婚夫,在金陵市区买了房,自己本人也雷厉风行,人又逢源得很,公司不少人都喜欢她,领导器重,前途无量。
结果说放弃就放弃了,即便搬上箱子,摘掉工作牌,在公司叫饭局照样一呼百应,酷得要命。
原莱的这种羡艳,在晚上再遇简柔后,变得更加明显了。
女人剪掉了一头齐腰鬈发,换了简单清亮的bobo头,她妆容精细,穿着黑色露背裙,一点不像要辞职的人,而是一场生日派对的主角,闪闪发光,罗马假日为她开场。
好几桌人,有男有女,她直呼随便点,原莱和外贸部几个女同事坐到一起,只闻得到,简柔走过时,那一股子在满屋子油腻鲜辣味里都能清晰辨认出来的,蓝色橘彩星光香。
原莱喝了点淡啤,静静吃着串子,顺便在桌肚里偷偷回两条小男孩儿的微信。
聚餐进行到大半,就见简柔拿着啤酒瓶在各桌流连,就没停过,她放肆地笑着,是平日里少见的张扬。
“她这么喝吃得消吗?”抿着椰子汁的庄绘小心发问。
王芝娇呵了口气:“让她喝吧,难得,大醉一场也不错。”
一顿饭,和简柔碰了几杯,说些前程似锦的客气祝福话,也就平平淡淡吃完了。
原莱把挎包拉上,刚要起身,哐当,那边突然传来摔酒瓶的巨响。
几个一块站起来的女同事都吓一跳,纷纷朝那边打望,三俩男同事已经吼出声,大步流星过去。
原莱心也是一惊,见王芝娇已经冲过去,她也跟着离席,往那走近两步。
下一秒,原莱鸡皮疙瘩顿起。
眼前是怵目惊心的一幕。
简柔跌坐在地上,身边全是碎玻璃,她脸颊血红,一直蔓延到脖颈耳后。
脸上全是泪痕,花掉的妆让她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扭曲、落魄和绝望。她失态到极点,和饭局刚开时分判若两人,那个明艳到无可挑剔的女人,仿佛只是个幻象。
力气稍大的男同事把她捞抱起来,烂醉的女人,还死死用后脚跟蹬地,似乎一点不想离开这里,她纤细的双臂在半空胡乱挥舞,像在死命捞着什么,可那儿,没有任何实体,终是徒劳空一场。
王芝娇和简柔关系不错,她直接走进人圈,气得质问她:“你图什么啊!图什么啊。”
她拉拽住简柔手臂,气得眼圈红:“你还要为他死啊?!”
原莱这才注意到,简柔手腕内侧,有一道鲜红的小伤痕,或许就是刚用玻璃碎渣划开的。
“……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啊!”简柔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呃呃地抽噎着,根本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说话:“我真的……活不下去……”
王芝娇于心不忍,“我送她,”她看向一边男同事,吩咐着:“你们帮我把她弄上车,跟老板要几个塑料袋,防止……”
……
散场后,大家感慨万千。
原莱不明前因,跟着同事们,一道出了餐馆。
于姗佳和庄绘走在她身边,她听见庄绘忧虑地问:“简总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于姗佳一怔:“你们还不知道?”
庄绘摇头:“是啊。”
于姗佳嘶了口气:“她是可怜又活该,去年海大校招,认识了一个男大学生,被人家骗钱骗感情,还为了那小男孩子悔婚,连婚都不结了,结果呢,男孩子转脸就说分手,本来多好啊,生活安安定定,工作顺顺利利的,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鬼样子,金陵都待不下去了,你说她图啥啊。”
她一席话毕,路边有辆卡车突地急刹,摩擦刺耳——
原莱也遽然一愣,脑袋霎时轰隆震荡,如同被那车猛撞了一样。
第45章 第四十五局匹配
今年长三角的夏, 气温是出人意料的高。到了夜里, 整个世界还像密闭的砖窑,热得人呼吸都困难。
徐星河却心明如水, 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 吃掉了一根冰棍。屋内传来舒灵叽叽哇哇的直播声音,听不太真切。
把竹签子丢进垃圾桶, 徐星河按开手机, 屏幕还停在徒弟和他说,同事聚餐,最迟九点半就回去啦, 那会就方便和他聊天了。
远方霓虹闪烁,夜幕被映成极淡的粉金色。
已经十点了, 徐星河想给她打电话。微信里干巴巴的方块字, 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想听见真切的语气,她的声音, 笑或嗔,都可以。
告白前,他还担心原莱不会再搭理他,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 意气用事,不留余地。
好在,她还愿意和他说话。甚至,也有可能, 变成他的女朋友。
快点答应啊。
可他又不敢表现的太着急。
催得太紧,适得其反了怎么办?他可担不起,慢慢来,毕竟他还能再活起码六十年。
而且他都想好了,一旦原莱应允,他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理直气壮,也顺理成章地去找她,送她上班,请她吃饭,周末带她出去玩。
她想去哪,他就陪到哪。反正他还在假期,他的时间随便她支配。
他心里的风暴已经持续好多天,怎么按捺,都难平息。
等到十点,忍了又忍,憋了又憋的徐星河,给原莱发消息:回家了?
靠在栏杆旁,一辆接一辆的车,从路面流过,有的飞驰而过,有的慢悠悠,还有载着音乐的,一路朝西。
徐星河感觉自己等了很久,可他再低头,聊天框里仍没有任何回应。
她在忙,聚餐尽兴所以延迟了,路上堵车,来不及看手机。
徐星河为自己为原莱找了一千个理由,可情绪还是伴着周围热浪,逐渐浮躁起来,他在露天阳台待不下去了,转身回了房内。
力道稍重地带上门,他旋即拨通原莱电话。
耳畔,唱完了一整首外文曲子。
冰凉机械的系统女声紧跟其后,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人呢?
心蓦地空了一块,错乱感乘虚而入,成堆钻进去。
徒弟从来没这么长时间,不回他的消息。
徐星河又点开微信,问了句:你人呢,还在吃?喝多了走不动路我去接你。
这时,对面终于来了消息,徐星河心头一亮,看到她说:回来了,喝得有点多,头疼想睡觉,你也早点休息。
所有的疑虑不定,终于沉淀平息,徐星河踏实了,泄了口气,坐回床边,乖乖回:好,你早点睡觉,晚安,好梦。
——
哪能早点睡,
哪有什么晚安和好梦。
原莱九点半就到了家,恍惚失神地,在墙角的懒人沙发里,坐了好半天。
一开始没念着什么,呆了会,她按开微信,从头开始,翻看她和徐星河的聊天记录。
记忆如倒放的录像带,在她脑中流转不息。
“你好,我是你找的代练,我登不上你的号,麻烦你再确认一下账号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