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颖看他一直没出来,走过来敲窗:
“别总是不露面,给你儿子送送行。”
乔仁宇还是没有出去:“你送就行。”
曾经热闹的一家人,因为这个孩子的离开好像突然间陌生了不少,他倒是突然希望,乔奕泽还是曾经那个叛逆不羁的少年,会在这时候,不满意的对着他喊:
“老爸,我要走了,你出来送送我。”
但是乔奕泽没说,乔仁宇也仅仅只是坐在车里,像尊雕塑一样。
很快,乔仁宇听到了有人喊乔奕泽的名字,往后视镜里看去,只见不远处,几个孩子气喘吁吁的跑来,身上还穿着年级服,像是从学校里跑出来的。
带头的那个女孩子跑的很快,见到乔奕泽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停在他的面前,看着面前的那个男生,嘴里还在呼着气。
乔奕泽看到自己的兄弟们和乔轻都来了,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才放下来,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卓越的肩膀:
“你们都来了啊。”
“那肯定的啊。”卓越把一中的年级服给脱了,刚刚跑了一截路,热的头上都在冒汗。
乔奕泽说:“傻了吧你,穿上,忽冷忽热要感冒的。”
“借你吉言,我今年入冬还没感冒过。”
卓越说的很轻松,又把外衣套上,没有拉拉链,顺手推了推乔轻:
“人我也给你带来了。”
乔轻踉跄了一下,和乔奕泽靠的很近,她搓着自己的手,看了看热闹拥挤的汽车站,前来送行的人们,有挂着微笑和希望,也有挂着不舍和难过。
她张着嘴巴阿了半天,原本在路上就想了很多话,一见到这个人,心里就全部都被他填满了。乔奕泽弯下腰来,像是平常那样的和她对视着,耐心的对待她这个“小朋友”先和她说:
“我的卡被爷爷没收了,等我到了上海,稳定了就给你打电话。”
好像早已把这些计划和未来想了无数遍,乔奕泽条理清晰的说着,抬起手指头去勾她耳边的头发:
“不管我在哪个学校读书,我都会努力考过来这边,这样大学就又能见面。”
乔轻听到见面这个词语,心里又有些发酸,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王应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催促:
“儿子,要开车了!”
乔轻慌忙的转过去看了一眼,拉着乔奕泽的衣袖,她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看了看站在大巴车外等候的王应,小声的问乔奕泽:
“你爸爸?”
乔奕泽反倒是安慰他:“是啊,糙了点,但对我还是很不错的。”
乔轻没有再问,又看了一眼在旁边送行的众人,和乔奕泽说;
“我能不能和你到后面去说悄悄话?”
长那么大,一直被母亲当做糖一样捧着的乔轻,在外人面前更是内向,乔奕泽二话不说把她拉到了车尾,问她:
“怎么了?”
“我不知道要送你什么。”
乔轻揪着乔奕泽的衣袖,像只胆怯的小松鼠的一样看着他,她垫着脚尖,闭着眼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乔奕泽愣了半响,脸色有些红,他看到乔轻露出一个微笑,脸红的像个番茄:
“乔奕泽,我愿意等你,也愿意为了自己走下去。”
乔奕泽抿了抿嘴,努力把心里的那些情绪掩盖下去:
“二十四,我也一样。”
保持着初恋那时的赤诚和衷心,也要努力勇敢的成为更好的自己。
两个人再没有多说什么话,乔奕泽被王应急匆匆的催上了车,他从窗口探出头去,朝他的家人的和兄弟们招手,朝他的棉花糖挥手。
乔轻一直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出站口,直到后来,车子已经看不到尾了,她才敢站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
乔奕泽,我们还能见面吗?
第54章
从汽车站回去的路上, 乔轻一直都没有说话, 只顶着一双哭过之后的眼睛, 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
一月份的城海市, 像是沉睡在幽深的海底世界,天空是灰暗的,空气是阴冷的,视线里全是一片一片从眼前掠过的枯木,有些落光了叶子的枝干上,还能看到被虫子蛀空的痕迹。
她突然间, 没有那么喜欢冬天了。
她在心里计算着, 据说从城海市到上海市,算上大巴车在服务区的休息时间, 需要两天两夜。她最早能在四天以后接到他的电话,再不济,一个月之后, 他一定已经安定了下来。
当我们在心里思念一个人的时候, 总是会控制不住的去幻想关于自己和那个人的所有,尽管这些未来,对于我们来说, 就像是星辰那样的遥不可及。
重新回到学校, 已经是中午一点,乔轻想先回教室备课, 没和卓越一行人去吃饭,她刚刚回到教室, 就看到有人等在里面,乔妈妈大概是很担心她的安危,眼眶有些潮湿和班主任说:
“我女儿平常很乖的,肯定不是逃课了,是不是被拐卖了?”
乔妈妈哽咽着说完,一抬眼就看到乔轻站在教室门口,扶着旁边的门框,她没穿外衣,头发也有些凌乱,一只鞋子上全是泥土。乔妈妈愣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过去摸她的脸,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的地方,满脸的着急:
“轻轻,你去哪儿了,你要急死我啊?”
乔轻没有撒谎,只是低着头,小声的说了一句:“乔奕泽今天走,我去了车站。”
乔妈妈听到这个逃学的理由,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乔轻,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是不是从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里?”
把乔轻从教室里带到了学校外面,乔妈妈给她买新的鞋子,嘴里依然愤怒:
“你看看你,和乔奕泽认识之后,变了多少,逃课是学生该做的吗?”
乔妈妈无法理解乔轻想要去送乔奕泽的心愿,拉着她严厉的批评了很久,自小对于这个有些内向的女儿,乔妈妈从没有过什么严苛,只希望她身体健康,品学兼优,眼看就要临近期末考试,还要闹出这么一件事情,乔妈妈越想越气,越想越心寒,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还不如一个混球小子?
晚上乔妈妈把乔轻接回去的时候,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谈论起了这件事情。
乔爸爸自然是心疼女儿的,但逃课这件事情属于不可饶恕的范畴,父母轮番的教育了一番,只希望她以后好好学习,乔轻坐在客厅里哭了起来,不甘心的解释:
“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反正我和乔奕泽在一起,没学坏,也没有让自己的学习掉下来。”
“现在他已经不在城海市了,你们还提他?”
乔轻心里正因为乔奕泽的事情难过,没在父母这里得到安慰,反而挨了一顿批评,心里自然难受,甚至说话也有些偏激,一边抹泪,一边无助的哭泣,乔妈妈态度端正:
“好,乔奕泽的事情我们翻篇,你就说说今天的逃课,明明知道学习重要,为什么还要逃课?听说是和理一班的小混混们一起去的,以后他们总会把你拖下水。”
乔爸爸看女儿哭的很伤心,拉了一把当妈的,算是站在中立这一边:
“那今天的事情,我们翻篇,你得和爸妈保证,以后不能和卓越混在一起,更不能总是想着和学习无关的乔奕泽。”
爱女心切的乔爸爸第一次做出了退让,坐到乔轻那边:
“也许你现在不明白我们对你的良苦用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爸妈永远都在为你的前途着想。”
乔轻沉默了很久,抽泣着,并没有说话,后来还是在乔妈妈的再三追问下,不得不答应妈妈,以后不和卓越那伙人联系,也不想着乔奕泽。
——
年底将至,大巴车上有些拥挤,平常用来铺床的第一层大巴车尾部也载上了三四名坐票乘客,外来务工人员大多选择坐大巴车回去,车里没有空调,有些闷热,弥漫着一些难闻的怪气味。
乔奕泽皱着眉,有些不适应,再次之前乔奕泽从没坐过大巴车,也不知道原来车里面,每个人能活动的范围,只能限于一张窄窄的床上,他的腿无法伸直,只好缩卷着,从窗外探过去看外面的世界。
高速上的风景并不美丽,从服务区出来就是荒凉的远山,一股落寂又陌生的气息,他手上握着乔轻给的那只钢笔,反复的拆开,又装起来。
王应看他总是一个人躺在那里对着窗外发呆,从楼上下去,站在一楼和他平视着,想和他说话,看他总是握着那只钢笔,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
“儿子,这钢笔很值钱吧?”
乔奕泽起初不太想和王应说话,想了想,还是回答他:
“嗯。”
无价之宝,这是乔轻送他的东西。
王应伸出手去想看一眼,又被乔奕泽宝贝一样的收起来,父子俩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尴尬,他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饼干:
“吃点东西吧,下一次吃饭要晚上十二点到服务区才能吃了。”
“我不饿。”乔奕泽对王应,还是抱有一些陌生人的戒备之心,虽然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对自己献殷勤,却又显的很陌生,很虚假。尤其是当他露出满口黄黑的牙齿,对着他笑起来的模样。
此时车厢头部,有人吆喝着,喊了王应一声:
“王大哥,来打牌啊,路上多无聊。”
听说有牌可以打的王应,马上就两眼放光,没管乔奕泽,从过道里上了车头的二层,三个男人挤在一间小小的床上,开始打牌吹牛。
有人羡慕王应:“你儿子长得又高又帅,有福了。”
王应客气的回应着:“那当然,我宝贝儿子,可是很优秀的。”
乔奕泽嫌弃车厢里泛黄的被子,没有盖上,只拿大棉衣随意裹了一下,没有了王应在自己耳边叨扰,心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车厢里女人说话的声音,小奶娃哭闹的声音渐渐被他甩到了耳后,他拿出那支钢笔摩挲着,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汽车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乔奕泽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看样子也许要到下一个服务区,车上的管理员掐灭烟,从吸烟区出来,和大家说道:
“一会儿到了服务区,该吃饭的吃饭,今晚就在服务区休息,明早六点出发。”
所有的长途大巴都不允许在十二点以后运营上路,加之冬天天气变化多变,大巴车司机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到了服务区之后,把车停好,先下去吃饭。
此时已到十二点,停在周围的大巴车上下来了很多人,大家大多忙着充饥,看起来很拥挤。王应让乔奕泽在门口等着,进去店铺里再出来,交给乔奕泽一碗泡面,嘴里骂骂咧咧:
“奶奶的,一桶泡面十块钱,抢劫一样的。”
乔奕泽没抱怨,坐在外面的小台子上,排队接开水,等他接了开水再出来,乱哄哄的人群里早已见不到王应的影子了,他端着泡面走了一圈,才在洗手间的后面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那个人好像再打电话,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才听到王应有些愤怒的声音:
“乔小姐,你不要出尔反尔,当初你们让我来认我儿子,可是说好了给我五十万的,我现在只收到十万,这还不够我买房娶媳妇。”
“我一没工作,二没媳妇,就等着儿子给我摇点钱,十万块只够我把他带到湖南。大企业家,说话要算话啊。”
“好了好了,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再给我十万,喂……”
见钱眼开的王应,大概从不知道商场上缝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的道理,听到那边推三阻四,刚刚降低了要求,那端就把电话挂了,王应呸了一声,差点没把手机砸了,抱着手上的泡面呸了一声;
“我去你妈的,丢给老子一个绊脚石。”
他话音刚落,背就被人踢了一脚,咚的一声,撞到洗手间后门的墙壁上,他转过去,还没开口,乔奕泽就揪住他的衣领,骂他:
“垃圾,你从我小姨那里拿了十万块还不够?”
被亲儿子撞破的王应看了看不远处服务区的人们,害怕乔奕泽谣传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爸爸,先在乔奕泽这里说好话:
“我是为了你的将来,十万块在上海什么都做不了,你知不知道,你上学的借读费一年就要两万。”
王应说话有点费力,垫着脚,他握着乔奕泽的手,劝他:
“乔奕泽,你现在可只有你爸爸我了,我们父子不联手捞点钱,以后只能喝西北风,我还想着给你找个后妈。”
乔奕泽把他抱着的泡面一手打掉,放开他,握着拳头吓唬了一下:
“滚你妈,我不要你管!”
第55章
从服务区回去大巴车上以后, 乔奕泽再也没有和王应说过话。
夜幕带着压抑的浓黑色, 靠近窗子的地方, 还能清晰的听到冬日里寒风四起, 有风拍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噼噼啪啪的,格外渗人,起初车厢里还有没睡着的人们小声交谈的声音,后来大家都睡着了,只有那位带着新生儿的妈妈哄着孩子, 小声的在他耳边唱摇篮曲, 乔奕泽没有睡意,从上层探出头去, 往下看了一眼,那大概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妈妈,脖子上系了一块米白色的手织围巾, 看起来很暖和, 大概是很困的,她唱的儿歌有些断断续续,一直摇晃着手里的小孩子, 服务区的灯光映照着她的大半张侧脸, 那双困倦至极的眼睛都快要眯起来了。
不过一会儿,孩子又哭了起来, 她只好又睁开眼睛,靠着玻璃窗小声的轻哄着, 注意到乔奕泽的目光,她抱歉的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唱下去。
乔奕泽有些尴尬的缩回去,继续盯着窗外发呆,不一会儿,孩子哭闹的声音又大了起来,那个女人只好拜托司机开了门,自己先下去了。
乔奕泽看着在寒夜里站在外面哄孩子的女人,自己也穿上鞋子出去透风。
那个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哭个不停,只有在路上走动着,晃动着,才安静一些。女人看了一眼乔奕泽,和他抱歉的说:
“吵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乔奕泽往她那边走了一小步,看了看那个婴儿:“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总是在哭闹。”
“平常都是他爸爸哄着睡的,一定是不习惯我抱着。”女人勾了勾耳边的头发,“他爸爸得过几天才能回去。”
每到年底,因为春运的原因,大巴车总是供不应求,很是拥挤,为了避免在年底之前买不到车票,女人是和丈夫分开回去的。
“我们要到湖南去,你呢,只有你和你爸爸两个人吗?”
“嗯,我妈去世了。”
女人听到乔奕泽那么说,一脸的愧疚,转而,她却看到那个少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没什么好悲伤的,我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