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医院大楼的停车场停满了车,她把车停到住院部附近的车库,穿过住院部一楼的服务台往隔壁大楼走。
两幢大楼相连的走廊格外长,走在秦萦前面的是两个推着治疗车的护士,看着装颜色,该是实习护士。
“外科那位背景强大的护士彻底被KO了。”
“给余医生送情书那位?”
她本欲加快脚步超过她们,却在听到这句话后放慢步子,与她们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饶有兴致的准备听墙角。
“除了她还能是谁?据说是余医生暗恋了一个姑娘十二年。”一个护士说。
秦萦脚步顿了顿,十二年,那就是他十八岁?
另一个护士惊讶:“厉害了,传闻是真的?余医生用的签字笔上刻的真是两人的姓氏首字母?”
“可不是,之前隔壁科室的小黄看到过,就是梅花形状的‘QY’。余医生是Y,就是不知道这个Q是谁了。”
果真是谣言止于智者,稍稍一想,她就明白了。
如果不是此刻那两个小护士还在叽叽喳喳的说八卦,秦萦一定憋不住笑出来。
明明是余奶奶给她刻的钢笔,怎么就被歪成是定情信物了?
她在心中暗暗补充一句:QY不就是秦萦嘛!
不想再听不靠谱的八卦,秦萦终于越过她们,拐过走廊先一步按下电梯按钮。
回想了下,仍觉得好笑,她掏出手机发短信:余医生,据说,你暗恋我十二年了?
电梯一到,秦萦走到角落,给随后而来推治疗车的护士腾出地方。两人倒是顾忌着电梯里空间小外加还有一个她,没再肆无忌惮的继续说八卦。
她看看手机,信号全无。
两个护士到三楼下电梯,秦萦独自坐到四楼。
刚出电梯,恢复信号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顿时僵在原地。
【余时安:真巧,被你发现了。】
第十八章
【余时安:真巧, 被你发现了。】
秦萦呼吸一滞, 屏幕上刺目的字眼让她紧紧拧起眉。
余时安……
手上的鲜花饼礼盒似乎越来越重, 勒得她的手有些疼。
打定主意, 她转身就走。
“秦萦。”
有些急迫的声音,依然藏着抹不开的温柔。
秦萦吸口气,勉强挤出笑,回过身若无其事的看过去。
余时安还穿着白大褂,料定了她会走人似的小跑着冲到她跟前。
跑得有些急,他胸口口袋的两支笔都歪了。
秦萦一眼就看到护士门刚才八卦的那支“定情信物”, 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余医生。”她语气平静, “喏,鲜花饼给你。”
余时安伸手先接过去, 挡住她的去路,“谢谢,请你喝杯茶。”
“不用了, 我还要去找傅瑾璇。”
“秦萦。”他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我是认真的。”
余时安看到面前的姑娘笑容迅速敛了下去,连脸上都毫不掩饰的浮现了一丝凝重。
秦萦当着他的面晃了晃手机:“余医生,你这个笑话有点冷。”
避不过, 她仍旧粉饰太平。
毕竟, 从当年那些事接二连三发生后,这活她早就驾轻就熟了。
“这里不方便说话, 去休息室,有些话要告诉你。”余时安很严肃, 并没有笑。
而他眼里流露出的认真让秦萦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点点头,她决定速战速决。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余时安等她进去后关上门,将鲜花饼放在平日里同事们喝下午茶的桌子上。
先脱了身上的白大褂,清洗干净双手,他又走到柜子前取出榨汁机,给下午洗干净的橙子剥皮。
秦萦见状,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他的动作顿住,“余时安,我……”
余时安打断她:“给你榨杯橙汁,很快就好。”
她哪有心情喝什么橙汁?偏偏他不忧不急的。
她松开手,安静的休息室里很快响起榨汁机的声音,轰轰作响,让她心烦。
“秦萦,我喜欢你,认真的。”他突然说。
秦萦垂下眼睑,视线里是他的衬衫纽扣,偏米色的猫眼石,“暗恋我十二年?别逗了,那会儿我多大,你多大?”
他淡淡的笑:“我从没忘记过十二年前的小姑娘,但更心疼现在的你。”
她怔住,说不出话来。
余时安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失去联系的十二年里,想起奶奶的时候,偶尔他也会想起她,会想知道她是否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但那些年里,他仅仅将她当作曾一起互相取暖,一起祈祷亲人安好,在心头牵挂着的小妹妹。就如同他的奶奶与她的外婆,同一间病房一起治疗,每天互相打气的情谊。
他知道秦萦所有不幸的开始,参与了那段她背后偷偷抹泪,却在人前笑靥如花的时光。他心疼她笑着的模样,怜惜她嚎啕大哭时的撕心裂肺。
然而,他最心疼的是多年后他们重逢时,因为她刻意粉饰太平而掩饰过往痕迹的尖锐。
仿佛披上了无坚不摧的战袍,独自奋战。
为她,为她的妈妈,为当年的沉痛。
其实,他都看见了,看见她与周致林争锋相对的模样。
满身的戒备,就像个刺猬,一如多年前,在医院里她面对着那对母子时一样。
可他没有选择上前当即出现在他们的争执里。
“秦萦,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开始放不下你,唯独清楚的知道我喜欢你这件事。”
余时安的声音里弥漫起笑意来。
重逢后的某一天,他发现自己竟喜欢上了她。
震惊又不可思议,却又仿佛是理所当然、无比自然的事情。
于是,他欣然接受。
榨汁机发出咔擦的声响,是鲜榨的橙汁好了。
余时安动手倒出一杯,递到她面前。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秦萦莫名打了个颤。
她轻轻抿了一口,不酸,相反还很甜。
“余时安,你不了解我,隔了这么久的时间,我早就不是那个外婆还在时的小姑娘。”秦萦鼻子发酸,双手捧着杯子微微用力,“我任性脾气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顾忌的刻薄又毒舌。”
他笑了笑。
她继续:“我从来就学不会照顾别人的感受,简而言之,冷心冷肺。”
这次,余时安终于笑出声,他手上稍微用力,在秦萦的脑门弹了一下。
不疼,她却叫了出来。
他又替她揉了揉,她避开,他再凑过去。
“秦萦,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声音顿了一下,看她抬眼看他,他的眸子里溢出温柔的光,“更巧了,我是医生,你无法想象我遇到过多少无理取闹的病患和他们的家属。所以,你别怕,我有足够的耐心。”
秦萦怔愣,脱口而出:“余时安,你拿我跟那些不讲道理的人比?”声音提高了一个调。
总算是又鲜活了起来。
“那不就得了?”
被噎了回去,她移开目光,一口气喝了大半的橙汁,“我向来以自我为中心,并且没打算结婚。”
她以为这话已经说得够彻底了。
余时安点头,似乎是在思考。
秦萦背过身去,心间竟不可思议的弥漫起一丝丝的苦涩。
她疑惑了一下,再想去探寻刚才心底奇怪的感觉,男人的声音又起。
他说:“好,我知道了。”
眼皮仿佛是跳了一下,秦萦一口一口将剩下的橙汁全部喝完,准备离开。余时安却忽然绕过她,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目光灼灼。
“秦萦,那把你的名字加进我的户口本将会是我毕生的目标。”
他咬字格外清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都落在她的心上。
她语塞,被他的话惊到了,难以置信的抬头。
秦萦还没能回过神,看似温和实则执拗的男人又说:“我以身上的白大褂起誓。”
他是医生,所以,以白大褂起誓,绝不会像她的爸爸一样三心二意,更不会让他们的儿女像十二年前的她一样家破人亡。
眼睛里有了湿意,秦萦却别过头去,不让余时安看到。
“秦萦,我没有很多钱,但我的收入足够撑起一个家。我名下有两套房子,不是别墅和豪宅,但足够做你和我们孩子的避风港。我有一辆车,比纪成彦的大奔便宜,但能带你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
她的眼眶彻底红了。
可他犹觉得不够:“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我是医生,这个职业注定了我不能每天按时接送你上下班,不能随叫随到。但是,秦萦,除了给病人和家人以外的所有时间,我都留给你。”
“你考虑下我,可以吗?”
听着很朴实的话,也带着他身为医生不可打破的原则。
秦萦心头陡然间软和得不可思议。
她低下头,眨干净眼底的湿润。
这样的余时安,她几乎下意识就要答应。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会。
秦萦将手中的空杯放在桌上,狠了狠心,“对不起。”
“从医以来在手术台上见多了没能走出手术室的病人,对我们而言,每一例死亡不是对技术能力的质疑,反而是更上一层楼的动力,以争取让他们都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余时安摸了摸她的发顶,一触即离,“你看,医生都是执拗的,你的拒绝阻止不了我再接再厉。”
秦萦彻底败下阵来,竟无言以对。
她迷惑起来,这个往常并不多话的人是怎么能说出这么多魅惑人心的话来的?
犹豫半晌,她都没能完整的再说出一句话。
于是,只好落荒而逃。
*
仓皇离开医院,秦萦给傅瑾璇发微信告知今晚不能跟她吃饭,而后直接去与康敏合开的火锅店。
“你怎么来了?火急火燎把我叫来是怎么了?”
康敏急匆匆赶到火锅店的时候,沉默着的姑娘正站在楼上办公室的窗前傻傻的出神。
她的背影有些萧条,仿佛镀上了一层不忍直视的落寞。
“怎么了?秦萦。”康敏不禁放轻了脚步,试探着叫她。
走近了才发现,平日里从不轻易落泪的人竟是红了眼眶。
秦萦心头堵着一口气,视线望向并不蓝的天空,怔怔的看了许久。
她忽然转头看闺蜜:“康敏,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心冷又心狠?”是个没感情的冷血动物。
康敏愣了一下,嗤得笑了。
“你?心冷又心狠?是谁说的?”她双手环胸,“你要真是心冷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康城豆捞’?”
要说康敏最感激的人,除了生养她的父母,大约就只剩下秦萦了。
四年多前毕业不久,在她最绝望,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面前这个大学室友兼闺蜜出手相助才没有让自己彻底走上绝路。
秦萦常常说她自己是火锅店的甩手掌柜,只管砸钱不管经营和决策,可康敏明白,这样的说辞不过是她的善意。
这个从来都是嘴硬心软的姑娘其实只是不想她有心理负担而已。
康敏随即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心狠,就不会三番两次的帮郭晓染了。”
不过是旁人总被她的趾高气扬吓到,看不到她的善意和心底的柔软罢了。
秦萦沉默一瞬,慢慢将刚才在医院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康敏听完其实是高兴的,因为明白症结所在,她直白的问:“假如今天是别人,不是余时安,你会怎么做?”
秦萦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答案,脸色骤变。
最后,她仍选择坦白:“如果是别人,大概我会拉黑名单,从此再也不见。”
“那就好了,秦萦,人总要向前看,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封闭自己的心。”
秦萦仰起脑袋,平静的说:“不是不想,是不敢。”
这一声叹息让康敏心头忍不住直发酸,她自己倒先眼眶泛热,“还记得我昨天说要告诉你的事情吗?提前告诉你好了,我前段时间认识一个人,聊下来感觉很好,我打算跟他在一起了。”
秦萦惊讶的转头:“真的?挺好。”
“我也觉得挺好,毕业后被那个渣男骗得几乎让我想一死了之,我总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结果还能让我遇上一个他。”康敏抹了把眼泪,“秦萦,还是那句话,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的爸爸。”
被点出所有痛苦的根源,秦萦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只嗓音里还是平静的,“小时候我爷爷奶奶不怎么对我亲近,我以为是因为我不是孙子,他们重男轻女的缘故。所以,我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力争成为我爸妈的骄傲。”
“人人都羡慕我爸妈,说他们恩爱,是模范夫妻。可要不是他出轨的事情被爆出来,也不知道他还要在我面前扮演多久的完美爸爸。”
她又仰起头,再也盛不下的眼泪从眼角一下子涌了出来,湿湿热热的,怎么都憋不回去。
康敏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多突然啊,我就多了一个比我小六岁的弟弟,外婆也被他气得住院,最后旧病复发去世。哪怕其实我们都明白外婆病情恶化是早有征兆,我却时常控制不住在想,如果没有这件事,兴许我们还能多陪外婆一段时间,就一会儿也好。”
视线里,连蓝天都看不见了,秦萦眨了眨眼睛,唇边尝到一丝咸味。
“康敏,他是我亲生爸爸,但偏偏也是他亲手打碎了我对于一个父亲所有的崇拜,还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憧憬。”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原谅。
原本有多爱他,恨就有多深。
康敏没忍住,心疼的抱住她安抚:“秦萦,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没有!”秦萦哽咽,“余时安很好,我很想信他,可我不敢。我爸扮演了那么多年的好丈夫和好爸爸,结果面具下的嘴脸这么可怖,我怕多年后的余时安也会这样。”
“康敏,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是不是?”
康敏心揪了一下:“你听着,余时安跟你爸爸不一样。至少你爸爸是靠着秦家才爬了上来,但余时安从不需要借助你们家的声望和关系。”
秦萦却茫然的摇摇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忽然嚎啕大哭。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故作坚强下其实无比柔软的心。
时隔多年,她终于放任自己软弱了一回。
*
第二天,秦萦销假上班。
幸好昨晚回家后就冰敷了眼睛,今早起来后眼睛并无不妥。
她拎上给同事们准备的特产,从地下停车库开出来,经过小区门口,刷卡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