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挺好啊。”说着,傅瑾璇夹过她餐盘里的蛋饼尝了一口,“没有啊,还是那个味道。”
“以后别再让我吃什么蛋饼。”
傅瑾璇:“……”大小姐的脾气果然像雾像雨又像风。
秦萦只觉得胸闷,闷得莫名其妙,却怎么都缓解不了。她看了眼餐盘里还算丰盛的三菜一汤,再也没了食欲。
“行行行,不喜欢就不吃,要不晚上我请你吃大餐,绝对的大餐。”
秦萦低头看手机:“今晚不行,晚上有约了,沈煜下午从美国回来。”
傅瑾璇偷笑:“哦~沈总出差回来啊!那我确实得给人让位!”
不是第一次被这么打趣,却是秦萦第一次没有反驳。她只淡淡的扫了对面的闺蜜一眼,继续看手机,试图平息不断上涌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烦躁。
余时安和许润刷完饭卡后就近坐在打菜窗口附近的位置,许润先喝了口汤,斟酌半晌才开口道:“你真的决定继续留在一线岗,要放弃转去私立医院的机会?”
“替我爸当说客的?”余时安很平静的笑了笑。
许润叹气:“一半一半,综合来看,毕竟这个机会确实比留在这里好。真不知道你到底图什么,非要留在这里。”
余时安不置可否:“我爸领导当久了,习惯了瞎操心。”
“那你呢?替你铺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偏偏要过独木桥,你这副样子能不让人操碎了心吗?”
余时安但笑不语。
许润也不多说,知道他等会儿就要跟一台手术,没有急着劝他。
职工食堂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唯一一致的大约就是来去匆匆。都是从急诊基层慢慢熬出来的,五分钟就能解决一餐。
余时安依照赶手术的速度,动作很快,喝汤的间歇不经意抬眸,一抹宝蓝色身影令他眼皮一跳。
不同于刚才在四楼走廊的匆匆一瞥,此刻,面容姣好的姑娘整张脸暴露在他的眼前。
她端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餐盘,步伐沉稳,神色并不好看。
与他就隔了三排座位的距离,秦萦没能看到他,他却将她的眉眼深深看在眼底。
“我还有事,先走了。”余时安唇边笑意加深,端起没能吃完的餐盘转身就走。
许润惊呼:“你才吃了几口,你……”
一贯沉稳的步子渐渐乱了,他看着好友急匆匆的背影眼底现了丝丝端倪,随即也缓缓笑开了。
秦萦跟傅瑾璇在食堂最近的电梯道别,她坐电梯直达一楼。
距离她午休时间结束还有大半个小时,她合计着是去她喜欢的店里打包一份外卖还是直接去孟氏大楼附近的餐厅随便吃一点。
刚出电梯,意料之外的撞见她并不想见到的人。
面前的人坐着轮椅,右脚打着厚厚的石膏,显然见到秦萦也是惊讶。
“你怎么在医院?知道我住院了?”他一副想笑又死死压着的模样。
秦萦眼底酝起怒意,耳边仿佛响起少女歇斯底里的声音,久久不散。
而那少女正是十二年前的她。
她竭力装作平静的模样,“嗤得”笑了,居高临下俯视轮椅上脸色有些病态得苍白的男人,“脸真大。”
说完,她板起脸欲绕过他走人。
周致林将轮椅调转方向,左右手同时用力,挡在秦萦面前,脸色不善的瞪她,“你说谁?”
下一秒,他的脸色忽而变了。
似乎意识到刚才的质问会让她生气,他眨了眨眼,思忖了一下,小声嘀咕:“不是来看我的,那现在总知道我住院了吧。”
秦萦深呼吸,按捺住想动手的冲动,并不想与他有所纠缠,她又往边上跨了一步。没想到,坐在轮椅上的周致林不依不饶,硬是跟着她,一步不肯让。
她瞬间沉下脸。
周致林长相不赖,五官端正,此时委委屈屈低头时不时悄悄看她的模样若是被放到微博上定能撩起不少姑娘的少女心。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偏偏是秦萦。
“住院?”她冷笑,声音是有别于对傅瑾璇毒舌时的冰冷,“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萦!”
秦萦无视对方显得急促的语气,左手锁住右手手腕,懒得多说,“你猜你爸妈要是看到我站在你面前会是什么表情?”
周致林怔住:“那也是你爸爸,好歹是一家人,关心一下我会死吗?”
“一家人?我姓秦,你姓周,不好意思,我不大理解我们进的到底是哪一家的门?”
从听到余时安这个名字起就被压制的烦躁几乎喷发,秦萦心头蹿起一股无名火,来势汹汹的,让她差点抵挡不住,只能继续镇压着不让自己失控。
“你……”他低下头,声音讷讷的,“姐,我腿都伤成这样了,你非得气死我才甘心?”
被人倒打一耙,还是她所谓同父异母的弟弟,秦萦简直要被气笑了。
而她也真的笑了:“腿怎么伤的?”
周致林听到秦萦居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心里头好歹舒坦了些,他面色有所缓和,一本正经的答:“踩空了楼梯滚下来的。”
秦萦“哦”了一声,怒火有多旺盛,笑容就有多明媚,这是她努力学会的。
她说:“石膏打得挺厚啊!看来确实伤得很严重,没有三个月是跑不了也跳不了了吧?”
他觉得腿也不疼了,笑弯了眼刚想回一句没事,可面前的姑娘一撩长发,微微弯腰凑近他,说出口的话恶劣得让他暴怒。
秦萦:“真好呀!终于能少出门祸害几个人了!”
满意的看着周致林变黑的脸色,秦萦补充道:“如果你不想另一条腿也残了在床上多躺个三个月,就给我现在有多远闪多远。”
她敛起笑,转身朝门口方向走。
“秦萦!”周致林回过神,怒吼,“你真是……”
秦萦闻言回头,眼里已是风平浪静,“真是什么?哦,真是目中无人?还是黑心黑肺?真巧,十二年前也是在医院,比起那时你妈和你爸的所作所为,我不过是有样学样小意思而已,不是吗?”
周致林脸色瞬间煞白煞白。
再不想去管这个比她小了六岁、她老爹出轨的产物,她快步离开。
绕过排着长队的人群,想到今天从堵车开始的烦躁到遇到周致林,秦萦饶是多年来修炼得泰山压顶仍面不改色,也依旧被激起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愤怒与恐慌。
果然,她是跟医院犯冲!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对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喜欢不起来。
一楼咨询台近在眼前,她知道自己距离大门也不远了,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捏紧包,她沉浸在杂乱的思绪中。
“秦萦。”
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叫唤。
似乎很近的声音,嗓音里隐隐透着一丝熟稔与欣喜。
秦萦的脚步就这么顿在原地。
第三章
“秦萦。”
带着久远的记忆逐渐变得陌生的,却依然有些熟悉的声音,秦萦知道是谁,但她没有回头。
紧绷的弦断了。
秦萦脑子里一瞬间嗡嗡作响,某些并不太好的回忆纷至沓来,与他无关,仍令她恐慌。
明明是在嘈杂的医院大厅,她仿佛能清晰听到他的脚步声。
她很想立刻走人,可路很快就被堵了。
没有等到秦萦的回应,余时安走了几步,绕过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姑娘,闪身挡在她的面前,低头看她。
许多年未见,曾经在医院里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姑娘长高了不少。她低垂着脑袋,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发顶,让他无法仔细探究久别重逢后她的神色。
“秦萦?”他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秦萦面上一热,她刻意低着脑袋,视线里是余时安深色外套下,扣得端端正正的浅色衬衫纽扣。回过神后的狼狈让她忍不住去想面前的男人到底看到她多久了,是否有看到刚才她对上周致林时的那一幕。
还有,时隔多年,他还记得她,并且认出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子里的乱麻逐渐理顺了,秦萦面上的热度褪去。
“确定没有认错人?”她唇边掠过一抹笑意,抬眸看他一眼,“我们认识?”
话出口,连她自己都意外自己会这么答。
余时安怔愣,下意识蹙眉,声音却依然是温和的,“不记得了吗?我是余时安。”
秦萦终于能近距离看他。
脱下白大褂的男人高高瘦瘦,皮肤偏白,眉眼轮廓深邃,面容却是温润的。
然后她发现,其实他本人要比照片好看,也比照片里更容易让人信赖。
可惜,她并不是求医问药的病患。
她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努力回忆了半晌。
随即,慢慢摇了摇头。
余时安心头一颤,只看到秦萦仰起头,坦然对上他的眼睛,一本正经的答:“抱歉,没什么印象。”
她的那双眸子竟是格外的明亮,也无比平静。
他愣神间,秦萦朝他微微颔首,与他来时一样绕过他,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
仿佛真的是陌生人一样。
余时安转过身。
这一次他没再追过去,只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的背影,直至她走出一楼大门,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
几乎是落荒而逃,秦萦不敢回头。
一刻不停走到停车场的位置,她才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阳光下的医院大楼。
大厅里的人影早就看不清了。
秦萦深呼吸,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
手心早已被汗湿,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她快步离开医院,随意选了辆等候在医院门口前的出租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对司机说:“去孟氏大楼。”
“好咧!”司机一脚踩下油门。
比来时更通畅的道路,经过中午因为红绿灯罢工造成交通堵塞的路口,秦萦看到红绿灯已经恢复正常,两个路口也有交警站在交汇的路口中央指挥交通。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专心开车的司机听到笑声,透过后视镜诡异的看了她一眼,心下嘀咕:现在的小姑娘真是神神叨叨。
花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到孟氏大厦,秦萦自大学毕业就被家里人抓去姨父的公司上班做人事,按部就班的朝九晚五每天做着重复的工作。发小们曾打赌这份明显不符合她性格的工作她绝对坚持不了一个月,但谁都没想到,她竟坚持了四年。
坐电梯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办公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放着新来的人事助理做好的上个月公积金、社保明细报表以及请款单。
秦萦姿势豪放的任自己埋在自己开后门定做的椅子里,包里的手机自动连上单位的wifi,接连响了几声。
她懒洋洋的掏出手机,一一查看几条微信。
最后,视线落在傅瑾璇发来的消息上。
【傅瑾璇: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认识我们医院麻醉科的余医生?(认真脸.jpg)】
发送时间在十分钟之前,傅瑾璇该进手术室的当口。
什么意思?余时安找她了?
不是说他们不熟嘛,这也与他一贯的性子不符。
秦萦目光一凝,四肢僵硬的端端正正坐好,双手靠在办公桌捧着手机。
想了想,她在对话框里打了三个字:不认识。
临到发送,她又怎么都按不下发送的按钮。
真是烦人!
秦萦气冲冲删了打好的三个字,重新打字: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避过了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仔细将打好的字读了好几遍,终于不再折磨自己的发送出去。
然而,心头却开始止不住的发沉。
她今天出门一定是没带脑子!
傅瑾璇和余时安分明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也许现在还在同一台手术上,她怎么就干出了假装不认识的蠢事?
秦萦有些懵。
十五岁那年,扮演了多年模范丈夫的爸爸出轨被爆,还有了个才比她小六岁的异母弟弟,外婆因此被气得直接进了医院。
那会儿,与外婆同住一间病房的就是余时安的奶奶。两个老人互相陪伴着打气,每天一起出病房散步聊天。
外婆治疗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躲到安全通道,怕家人反过来再安慰情绪低落的她。
但每次都能被余时安找到,然后,他陪她坐着。
他见过她哭得最狼狈的模样,看到过她指着周致林和他妈妈歇斯底里,遇上过她情绪反复、一点就炸的暴躁样,亲眼见证了那段时间里连她都讨厌、不想记起的自己。
最终,外婆还是没能救回来。
外婆走了,爸妈离婚,妈妈几近抑郁,她头顶的天也差不多塌了,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彻底不复存在。她跟着外公和妈妈去了美国,远离了当年令人触景伤情的人事物,看似有了新的开始,她就尽量不让自己去回忆十二年前的往事,更不愿意去多想天天在医院掰着指头数时间的日子。
于她而言,这段日子太苦太过沉重。
而她好不容易才学会平和的、选择性“抹”去不想拥有的记忆。
为此再次遇上几乎见证了她所有噩梦的男人,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坦然的上前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只好将不想面对的过去连带着他这个人一起遗忘,当作从不相识。
但这份故作相安无事的平静却偏偏在今天破了功,及至遇上周致林,彻底失控。
秦萦懊恼,又给傅瑾璇发了条消息:别给不相干的人泄漏我的信息,否则大刑伺候!!
绿色的对话条盯得眼睛发酸,她捂住额头捶桌。
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吗?
越想越烦,她索性将手机扔进办公桌右手边的抽屉,眼不见为净。
办公室外传来午休结束的音乐,秦萦按照在美国时的家庭医生教给她的方法管理情绪,认认真真审核新来的小姑娘做好的报表。
已经习以为常甚是枯燥的数据,本以为还要花一些时间才能彻底平复心绪,结果刚看了个头,脑子已经自动将中午发生的糟心事过滤。
位于上海的孟氏总部,部门架构并不复杂,除了几个人员流动量较大的部门,其他基本每月数据不变。她很快翻完了所有数据,再核对了一遍请款单上的金额,被她遗忘在抽屉的手机恰在这时努力的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嗡嗡作响。
秦萦拉开抽屉,屏幕上跳跃的“沈煜”两个字让她松了口气,也隐隐滑过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沈煜。”她在几张报表和单子上签上自己的大名,“飞机中转了?北京还是香港?”
刚到机场休息室坐好的男人解开西装纽扣,一边打电话一边不错眼的盯着笔记本电脑上飞快闪过的英文和数字,“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