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苑松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那就好。”
目光被他胸口口袋的钢笔吸引过去,她又问:“换新钢笔了?”
从曲苑的角度看去,两支黑色发亮的钢笔,其中一支笔帽的位置刻着两个字母,她有些看不清,乍一看就像是两朵梅花似的。
余时安眼睛特别亮:“新的。”不过却不是他的。
说完,他把钢笔转个圈,刻字的那一面朝里换了个方向。
“对了,秦小姐今天出院,等拆线再回医院就可以。你跟我说的护士我也推荐给她了。”她停顿了下,“哦,我忘了,看你手上拿的保温饭盒,应该已经从她那知道了。”
余时安也看了眼手上的空盒,说:“正好在住院部遇上她。”
然后,他再一次道谢。
“不用客气,我就想说秦小姐长得很漂亮。”
没有想到连向来文静的曲苑也跟着许润打趣他,但他还是点头,“是挺漂亮的。”
两人一起进电梯,曲苑发现他右手的怪异,拧起眉,“手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余时安松拳,手心向下。
就这么一个动作,她隐约瞧见他掌心写着字,似乎是数字。
可他明显不想说的态度,她转了话题,“许润这几天一直在念叨你的事情,真的不打算调走了?”
余时安眼睛里多了抹认真,又点头,“以前就没打算过,现在就更不会了。”
曲苑不解:“现在更不会?”
“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们解释吧。”电梯到达他办公室的楼层,他伸手挡住电梯门,“我先忙了,回聊。”
“好。”
*
秦萦提前办好出院手续,在病房里整理完东西不久,房门就被人狠狠推开,吓了她一跳。
正要开口斥责,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男人令她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姐,你没事吧?”打头的周致林坐在轮椅上,上下仔仔细细将她看了个遍,“你哪儿不舒服?”
秦萦的目光却落在周致林身后已经有了白发的中年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件黑色的毛衣,没有穿外套,透着股沧桑的脸上神色并不自然。
“怎么住院了?病房里也没人陪着?”男人声音中带了些不满,“就你一个人?”
秦萦嘲讽的笑:“有我一个人也够了。”
“姐,你哪里不舒服?”周致林急了,自己推着轮椅靠近她。
“我舒不舒服跟你们有关系吗?你好像又忘记我的话了,我姓秦,你姓周,我们没那机会进一家门。”
中年男人恼怒,被她戳中痛脚,语气更硬了,“秦萦,你的教养呢?谁教你这么跟自己弟弟说话的?”
秦萦两手一摊,嘴边的笑容实打实的灿烂,“没办法,我爸从来就不教我这些。谁让我爸本身就是个不懂礼义廉耻的呢!”
“秦萦!”周父被气到,却又听得她说,“还有,我妈妈十二年前才离得婚,我哪里来的比我小六岁的弟弟?”
周致林脸色发白,羞愧的低头,不敢看她。
周父沉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硬憋出一句:“算了,你没事就好,致林,我们先回去。”
“爸,您先回去吧,我再留一会儿。”周致林回头,目露恳求。
周父无奈,丢下他转身就走,病房的门也被发泄似的关得砰砰响。
秦萦看这做派,神色依然平静,只笑意始终没达眼底。
“姐,你真没事吗?我在楼下遇到的陶知雯,被她冷嘲热讽了一顿,她这次有没有找你麻烦?”周致林说这话的时候气都没喘一下。
秦萦诧异:“陶知雯告诉你我住院了?”
“对,她说的,态度嚣张跋扈,真是惹人讨厌。”知道同父异母的姐姐对陶知雯没好感,他也忍不住表态。
她没吭声,心下觉得好笑。
臭骂被定义为婚外产物的周致林,这倒还真是陶知雯能干出来的事情。
“姐。”周致林忽而抬头看她,像是鼓足了勇气,“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你都是我姐姐,我没有恶意,就是关心你而已。”
秦萦也看着他,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21岁的年纪或许还不能称之为男人。他眼睛里泄露了他的期待与小心翼翼,就这么倔强的盯着她一眼不错。
她叹气,背过身去,心间异常苦涩,“是你天真还是我无情?想要我叫你一声弟弟,那你能先把我的外婆还给我吗?”
空气瞬间冷凝。
秦萦没能看到周致林颓丧的表情,他浑身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般无力。而后,他默默推着轮椅,离开病房,一句话都没有说。
听到关门声,她笑了笑。
她其实知道那些前尘往事与周致林无关。她与他一样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干涉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甚至,他对她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从无恶意。
然而,到底是意难平啊。
秦萦在病房里站了许久,直到放在桌上的手机短信音响了一声,她抄起手机看:我是余时安,马上要手术,不能送你出院,下次请你吃饭。
陌生的号码,熟悉的名字。
她反复看了几遍,心中的阴霾一点点被驱散。
怎么换成他请吃饭了?
拎上早已整理好的东西离开病房,秦萦的视线却仍锁在短信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经过护士台,她突然停住,心里咯噔一下。
脚步一转,她走到护士台,“麻烦问一下,你们系统里是不是都有病号的联系方式?”
护士礼貌的答:“是的,入院的必填项目。”
秦萦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是傻了,作为她的麻醉医生,余时安哪需要亲自来问号码!
护士见她脸色几变,没多嘴吱声。
倒是护士台角落的手机恰好震动了下,秦萦回过神道谢,余光不小心瞥到亮起的屏幕。
她抿唇,实在是护士的手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尽管屏幕很快暗了下去,依旧让她看清了那一行字:新闻新闻,某位今天还是给余医生送情书了。
想起曾在电话里听过的八卦,秦萦挑眉,知道怎么回短信了。
【秦萦:余医生,听说你在医院挺受欢迎啊!】
余时安大约是去忙了,她等了一会儿都没收到回复。
于是,秦萦叫了辆出租车,离开医院。
车子才刚起步不久,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余时安:秦萦,我不吃窝边草。】
第十章
出院回到家的第一个早晨,秦萦是被自己的大姨给硬生生叫醒的。
半梦半醒间洗漱完毕,她避过总是时不时疼上一疼的伤口摊倒在沙发上,看大姨——她妈妈的亲姐姐忙前忙后。
“大姨,其实我真没事,一丢丢伤而已。”秦萦心虚,“但您怎么知道我动手术的?”
孟母语气并不好:“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姨父跟我讲我就知道不对劲。后来遇上知雯说你阑尾手术,还这么快就出院了,我能不来?”
将煮好的粥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摆好,她语带责备:“你说你连我都要瞒着,你妈现在不在国内,你一个人呆家里我怎么放心?干脆你跟我回家,这段时间好好养养。”
“别别别,我请了个护工,等会儿她就该来了。她每天给我检查打点滴,曲医生说我七天就可以拆线了。”秦萦忙摇头拒绝。
“那你是要我告诉你妈了?”
“大姨,您千万别跟我妈妈讲。外公好不容易想通了去欧洲度度假,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思索了下,强调:“妈妈陪外公就够了,别为我这点小小的阑尾就回国了。”
“萦萦,你是女孩子。”孟母叹气,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心疼。
秦萦忽然鼻子发酸:“难不成之前我成男孩子了?”她笑着自黑。
手上被塞了碗温热的、散着香气的粥,她垂着脑袋,装作闻香气的模样,遮掩住自己泛红的眼眶。
“胡扯什么?既然你不肯跟我回家,那我只好天天来盯着你吃饭了。”孟母板起脸,“还有你的个人问题什么时候该解决?女孩子最重要的还是找个好归宿。”
老话题重开,秦萦却无奈,“不急不急。”她不敢说自己压根就没想着结婚。
“还不急啊?大姨觉得沈煜就不错,他……”
一听到沈煜的名字,秦萦忍不住插嘴打断:“大姨,您别乱点鸳鸯谱行吗?我跟沈煜不可能的。”
孟母又给她端来一杯温水,反应过来后声音都变了,“萦萦,你跟我说说,沈煜是不是现在还忘不了郭晓染那档子事?”
秦萦沉默下来。
“这都过去四五年了,他怎么就这么死心眼?要不然沈煜不仅跟你门当户对,你们还从小认识,感情也好,正合适。”
“大姨,您就别惦记着沈煜了,我们俩真要在一起还能等到现在?但凡有那么点点意思就早没郭晓染什么事了!”秦萦想了想,却是替沈煜惋惜,“他也不容易。”
当初真不该啊……
孟母还是觉得可惜,落在小姑娘脸上的目光更加温柔,“好了,不说这些了,有些事你自己放在心上就好。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给我,给孟钦打电话,别一个人死撑着。”
“知道知道,使唤我表哥我那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她难得撒了个娇。
孟母并不生气,反而附和,“他做哥哥应该的。”
等秦萦输完今天的消炎药水,护工和大姨都离开,家里又剩下她一个人。她在床上躺不住,索性起床来来回回在客厅小碎步锻炼。
肚子上的刀口其实并不大,但一点都不好看。
她忍不住掀起衣角再看一眼,照例嫌弃一百遍,仿佛这样做下一秒伤口就能复原如初。
然后,在她出院在家的第一个午后,她接到纪成彦的电话。
“有事?”她继续在客厅走。
电话里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沉稳,“秦小姐,听说你已经出院回家休养,不知道你后天下午有没有空?如果可以,我把车开到你家楼下请保险公司尽快一起定损处理。”
秦萦在他那句“听说”上转了个弯,猜到他大概是听余时安说的,她很好说话,“可以,我把地址发你短信。”
“太好了!我……哎哟!”
听到他一声惊呼,她停下步子,“嗯?”
那头很快又恢复正常:“没事没事,撞了一下。那就这样吧,后天下午三点,到了我打电话。”
“可以。”
秦萦挂断电话换到阳台来回走,同样挂了电话的纪成彦朝身旁的男人得意的笑,就差摇尾巴上天了。
*
秦萦自己的房子位于城区中心的高档小区,四室两厅,还没到跟纪成彦约定的时间,她就早早换好外出的衣服等在客厅。
这几天天天按时打点滴,护工结束工作已经离开,而她与余时安一直没什么联系。一切似乎回到了与他在医院久别重逢前的日子,无波无澜。
秦萦半躺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间,距离三点还有十分钟。
她起来,把餐桌上的车钥匙跟手机放一起。
眨眼间,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从50跳到51,门口的对讲机发出声响。
知道是纪成彦,她甚至没有看屏幕,直接解锁替他开楼下的大门,顺手再把自家大门给打开。
“谢谢。”
对讲机忽然传来清朗好听的声音,带着些许别样的温柔。
秦萦僵在原地。
等她回过神匆匆去看,屏幕里早就一片漆黑,好似刚才只是她听错了。
“叮”的电梯声,随即而来的脚步,显然不止一个人。
秦萦下意识转身冲回沙发,刚跑两步,智商上线,及时刹车又转回去。
她挤出笑。
两个男人已经到她家门口。
“挺守时啊!”她走到门口,神色平静得没有丝毫见到余时安的意外,“是进来坐会儿还是现在下去?”
纪成彦想说话,悄悄觑了眼余时安。
他正盯着门口的姑娘,目不转睛。
于是,纪成彦默默闭上嘴。
余时安笑了笑:“一起下去吧,保险公司的人等在楼下。”
“好,可以。”
回去拿上手机车钥匙,秦萦和两人下楼。
她的车在今天上午就被孟钦从车库开出来停在楼下,她把车钥匙丢给纪成彦,跟余时安站在一边看着。
“去旁边坐坐?”余时安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石椅提议。
秦萦点头,走过去坐好,问他:“你怎么也来了?”
接连下了几场雨,温度骤降,余时安穿了件黑色的厚开衫,衬得他皮肤愈加白皙。
“今天休息,被傻弟弟拉过来的。”
他说话时,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
秦萦闻言看向傻弟弟,他已经站在车前被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拍照。
然后,调侃道:“有个傻弟弟真操心。”
余时安坦然的坑了傻弟弟一把,视线在她脸上绕了一圈,“气色还可以,伤口还疼吗?”
秦萦噗嗤笑开了:“望闻问切?是不是还要再把个脉?”
说着,她玩笑的朝他伸出手。
他也作势探手,即将碰触到她纤细的手腕,却被工作人员打断。
余时安探出去的手灵活的变了个角度,虚扶她一把。
秦萦摸着肚子起身,跟工作人员去拍照。
“好了,秦小姐,您看一下您副驾驶车门定损八百,赔偿前由你们先行垫付。”
纪成彦签完字,转头就对秦萦说:“来,加个微信呗,我现在就把钱转给你。”
她点开自己的二维码让他扫。
纪成彦加完微信,瞥到她身后的余时安,悄悄朝他挑眉,“秦小姐,不对,叫秦小姐太见外了,我叫你秦萦没什么意见吧?我刚想起来微信绑的卡昨天被我解绑了,要不让我哥微信转你?”
秦萦怔愣,余时安面上波澜不惊,自觉拿出手机登录常年不用的微信。
“我替他转给你。”他声线温和。
她本想说算了,但看到他眸子里的认真,只好点头。
余时安扫秦萦二维码的空档,她的手机接连震了好几下,不过一会儿,微信绿色图标上已经多了40+的红色数字。
一旁的纪成彦口无遮拦:“业务挺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