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叶宝葭,叶云菲羞惭地哭了起来,唬得一旁不知情的叶云茗都急了起来:“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摔了便摔了,养养就好了,这脸这身子不还是花骨朵儿似的,哭得这么伤心做什么?”
叶云秀也不闹了,乖巧地安慰道:“八姐姐,你别难过了,疼的话便叫出来,我们都不会笑话你的。”
叶云菲更羞惭了,越哭越伤心。
叶宝葭叹了一口气:“你们暂且都出去吧,我来劝劝她。”
关上房门,叶宝葭坐在了床边,定定地看着叶云菲。
对于这个八姐,她也有那么几分了解,平日里喜欢占点小便宜,还喜欢在姐妹面前挑唆几句,不甘心自己庶女的身份,总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
今日这个教训想必惨痛,但愿她日后再也不要有攀龙附凤之心了。
“八姐,你可后悔了?”她轻叹了一声问道。
叶云菲哽咽着连连点头,此时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点痴念,只盼着下一刻就远离这皇宫,逃回自家的武宁侯府去。
天家威严、帝王无情,她这才算明白了个透彻。
“十妹……我真是痴心妄想……我日后再也不敢了……”叶云菲喃喃地道。
“八姐,你可知道,你今日这事,不光会害了你,还会害了武宁侯府,若是陛下一怒之下斥责侯府,你让祖母、让大伯如何自处?让满城世家如何看待武宁侯府?嫁出去的姐姐们、府里还未出嫁的姑娘们,这一个个都逃不了别人的耻笑!”叶宝葭的语声渐渐严厉了起来。
叶云菲呆了呆,方才还为捡回了一条命而暗自庆幸的心一沉,脸色再次灰败了起来。
“我还不如死了……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泪水从她眼中滚落下来,她万念俱灰。
叶宝葭抬起手来,轻轻擦拭着她眼中的泪水:“八姐,你放心,陛下说了,今日之事不会外传,日后你踏踏实实的,不要再有这种华而不实的念头,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真的吗?”叶云菲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十妹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陛下真的不怪罪我也不怪罪侯府了?”
叶宝葭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算是欠下卫简怀一个天大的人情了,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还。
“谢谢十妹……谢谢……我……”叶云菲语无伦次,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把叶云菲安抚了下来,让她好好休息养伤,叶宝葭这才出了房门。
伤成这样,叶云菲暂时无法回府,禀明了长公主之后,三位姑娘在紫云宫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出宫去了。
叶宝葭也暂时收了回家的念头,安心在紫云宫暂住了下来。
抛开思念亲人的原因,在宫中的日子其实过得不错,悠闲自在。整个后宫除了几个先帝不受宠的妃子,只有宣华夫人携女暂住在东边的鹿鸣宫中,和紫云宫一东一西,离得很远。
卫婻和谢隽春一样,并不喜欢宣华夫人,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因此两个人素无往来,叶宝葭在紫云宫中住了一个月了,也就是有一次陪着卫婻在御花园中散步的时候见过宣华夫人秦氏一次,几乎都要不认识了:那奶娘锦衣玉食了这两年,从前那干瘪瘦弱的模样都不见了,肤色红润、衣饰华美,快四十的女人看上去风韵犹存,唯有那双三角眼,依然和从前一样闪着精明的光芒。
两拨人在御花园中狭路相逢,秦氏倒不敢怠慢卫婻,上前见礼,卫婻也不热络,只是淡淡地应着。
除了卫婻,旁的人自然不在秦氏眼中,只是瞥了叶宝葭两眼,一脸的矜傲,倒还是何丽娘,满面笑容地和卫婻攀谈了几句,还特意上前恭喜了叶宝葭:“听说十姑娘和秦家定亲了,可喜可贺啊。”
卫婻颇有些意外:“秦家?可是太傅秦威秦大人?”
何丽娘笑着道:“是啊,是秦大人的孙儿秦桓,从翰林院出来的探花郎呢,年少有为,十姑娘真是好命。”
叶宝葭笑了笑道:“多谢何姑娘夸奖,何姑娘应当也快了吧?”
何丽娘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心系卫简怀,在宫中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然而卫简怀却一直没有选秀纳妃的意思,以至于她蹉跎至今,眼看着今年已经十六了,若是再耽误两年,以后就连嫁人都困难了。
“承十姑娘吉言,”她皮笑肉不笑地瞧着叶宝葭,“分点十姑娘的福气给我就好了。”
卫婻有了心事,也不想和她们母女俩多搭话,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御花园。回紫云宫的路上,卫婻一直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宝葭真的和秦桓定亲了?”
叶宝葭点了点头。
卫婻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心中发了愁。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若是她还看不出卫简怀对叶宝葭有意,那她就白做了这个姐姐了。
叶宝葭善解人意、豁达通透,又加上和谢隽春之间难解的缘分,卫婻十分喜欢,不过,然而她是从皇宫中出来的,这无上尊崇的地方暗藏着多少污垢,她心里清楚得很,这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日子,让她不忍心将叶宝葭拖入这泥潭,因此,卫简怀的心思,她只当做没瞧见。
秦家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卫简怀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举动,只怕是要被人诟病的,而且,叶宝葭对卫简怀,显然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这个弟弟行事素来我行我素得很,不会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情来吧?
明日卫简怀若是来了,得好好提醒他一番,可不许他做出什么伤害叶宝葭的事情来。
卫婻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翌日用罢了早膳,眼看着下朝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卫简怀却还没见踪影,倒是来了另一位小客人,卫婻的表妹定国公府里头的苏筱。
一进紫云宫,苏筱便指挥着身后跟着的婢女将带来的各种补品呈上来,一边介绍着一边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嘴:“长公主,你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要我知道的话就早早地来看你了,现在倒好……”
卫婻笑了:“这么点小事就生气了?”
“怎么是小事!”苏筱的眼圈都红了,“病了的时候最需要人照顾了,某些人就会抓着这种时机献殷勤,真不要脸。”
她狠狠地剜了旁边的叶宝葭一眼,心里气得不行。
若不是昨日何丽娘托人告诉她卫婻病了一场、叶宝葭在卫婻身旁侍疾,她还被蒙在了鼓里,这个叶宝葭真是恬不知耻,自己都已经在定亲了还要跑进宫里来,打的什么鬼主意,难道她还会不知道吗?
今儿一大早她就收拾东西来了,务必要在宫里多住些时日,守着长公主和陛下,不能让他们被小人哄了去。
这敌意实在太过明显,叶宝葭有些无奈,赶紧站得离这位小辣椒远一点,省得又无辜遭了殃。
“不许胡说八道。”卫婻训了她一句。
苏筱哼了一声,站在那里指使:“叶宝葭,替我把葡萄拿过来,我想吃。”
葡萄就在叶宝葭手边的茶几上,她只好拿了过去,苏筱刚要去拿,卫婻深怕她故意打翻盆子刁难叶宝葭,一把便把她的手拉住了拍了拍:“来,快和我说说,这阵子宫外头都有些什么新鲜事啊?”
苏筱眼看着葡萄放在了她身边,只好放弃了叶宝葭,亲热地挨着卫婻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新鲜事多着呢,我哥前几日去了柳映坊,差点被我爹揍一顿。”
卫婻哑然失笑:“他去那里做什么?”
“有个歌姬唱得特别好听,就连安王殿下都去捧场了,我哥没忍住,也跟着去见了市面。”苏筱掩着嘴笑了。
卫婻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道:“三皇弟也怎么也喜欢这种地方了?”
“平日又没什么事做,无聊了便去瞧瞧,对了,我听说秦府的也跟着去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是你的未婚夫啊?”苏筱笑嘻嘻地看向叶宝葭。
叶宝葭并不生气,她知道,官场中人颇多应酬,这种歌乐馆和狎妓不同,卖艺不卖身,一些文人墨客时常会选在这种地方聚会,叶齐宏从前常去的也是这种地方。不过,若是秦桓会和安王殿下一起去,倒也让人意外。
她笑了笑:“去了也无妨,不就是听听歌嘛,苏公子想必也不是个会乱来的人。”
苏筱语塞,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又道:“热死了,你替我倒杯茶来。”
一旁的琉紫连忙应了一声刚要去,苏筱挖苦道:“怎么,我远来是客,你这大小姐替我倒杯茶都不肯吗?”
卫婻皱了皱眉头,正要制止,外头传来一声咳嗽,卫简怀缓步进了厅门,冷冷地道:“你远来是客,要不要朕也来替你倒杯茶啊?”
第43章 翡翠牡丹玉镯(十)
满屋子的人都惊了一下,一些宫婢们一听卫简怀语气不善,慌忙跪下请罪。
苏筱的脸都涨红了,呐呐地道:“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卫简怀面无表情地道,“宝葭是朕请来为皇姐侍疾的,自她来了之后,皇姐病情大好,你身为皇姐的表妹不对宝葭感激涕零,还要颐指气使,这是打算让人耻笑我们皇家是忘恩负义之徒吗?”
最后几个字,卫简怀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声色俱厉。
苏筱的脸不红了,转而泛白了起来。
卫简怀语中的回护之意实在太明显了,比起去年那次的石榴风波,这几句训斥简直就好像一个大耳刮子直接打在了苏筱的脸上。
卫婻也不想帮这个骄纵的小表妹了,淡淡地道:“筱筱,你这胡乱说话的毛病也的确该改一改了,家里请的先生都怎么教的?怎么这些年了还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苏筱愕然抬起眼来,哽咽着叫了一声:“长公主……”
叶宝葭心中怜悯,这苏筱一看便是被宠坏的丫头,在家里由着自己性子惯了,被人一挑唆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她也不想继续开罪苏筱,便上前打圆场道:“苏姐姐也是个直爽的性子,一时开玩笑口误罢了……”
卫婻也是知道这个表妹的性子的,要说什么恶毒的心思倒也没有,就是冲动逞强,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那何丽娘哄着她,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别的人看不出什么名堂,她冷眼旁观,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你呀,”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这个表妹,“宝葭才比你小了一岁,言谈举止却大方得体了不少,你好好想想,这成天都和什么人混在一起,倒是成了这样莽撞放肆的模样了?”
苏筱终于忍不住掉眼泪了:“你们都不喜欢我了,我走便是,不碍你们的眼了。”
她起了身,哭哭啼啼地朝外走去,脚下却一步两顿,心里还盼着卫简怀能留她一下。
“你们几个,照顾好筱筱,”卫简怀在后面吩咐几个婢女,“告诉姨母,让她好好给筱筱请个先生,埋头苦读圣贤书两个月,再出来见朕,朕要考她。”
这是要禁足两个月的意思。
苏筱头一次因为这样刁难一个人被罚,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叶宝葭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下真的是彻底得罪了苏筱,苏筱回去一告状,说不准把定国公府也得罪了。
事已至此,担忧也没用,明日得写一封信告诉祖母和父亲,让他们心里有个数。
叶宝葭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卫简怀在前面坐了下来,接过琉紫奉上的茶喝了一口,大热天的,他刚和几个重臣商量完国事,便眼巴巴地来了这紫云宫,原本想着见见叶宝葭让自己心情舒畅一下,没想到进来就听见苏筱在那里冷嘲热讽、颐指气使地欺负人。
现在好了,总算把那个蛮横的表妹给教训了一顿。
这算是给叶宝葭出了气了,有了那么一点功劳吧?
可怎么叶宝葭看上去还是有点不太高兴?
他琢磨了片刻,冷不定地开口问道:“心里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多谢陛下帮我说话,”叶宝葭回过神来笑了笑,“苏姑娘也是真性情,和陛下的脾气倒也有几分相像。”
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卫简怀连连咳嗽了起来,一旁的李德慌忙去拍。
卫简怀顺了两下气,颇有点气恼:“你这是在教训朕吗?”
叶宝葭连忙请罪:“是我嘴拙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苏姑娘毕竟是陛下的表妹,陛下不必对她如此苛责。”
卫简怀瞧着她,看她眼中笑意盈盈,不由得心神一荡,一时也不想去追究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也该长点教训了,不然这脾气以后嫁了人,只怕要被婆家嘲笑。”
苏筱听了这话,只怕要气得吐血了。
这明眼人一看便知,苏筱仰慕的是当今天子,一直等着皇后之位呢。
叶宝葭眼中的笑意更甚。
卫简怀别过眼去,轻咳了一声道:“今日紫云宫中还来了一位小客人,你们不欢迎一下吗?”
话音刚落,像是应景似的,屋外传来了“喵”的一声,卢安抱着花梨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卫婻又惊又喜,站起来朝着花梨子伸出手去:“花梨子,快过来,让我抱抱。”
叶宝葭也眼前一亮,几乎同时伸出手去:“花梨子!”
花梨子在卢安怀里懒洋洋地探出头来,朝着前面那三人左右看看,忽地一下窜到了叶宝葭的怀里,仰起脸在她胸前蹭了蹭。
叶宝葭高兴极了,伸出食指在它嘴边挠了挠,花梨子舒服地“喵”了两声,伸出了舌头舔起韩宝葭的手心来。
卫婻愣了一下,一丝狐疑从心底泛起。
花梨子是谢隽春抱回来的,从前在谢府时和谢隽春最亲,对她倒是爱理不理的。
刚才叶宝葭逗猫的这两下几乎和谢隽春那会儿一模一样。
“长公主,”叶宝葭抱着花梨子到了她面前,“花梨子好像胖了点。”
卫婻接过猫来,心中暗笑自己太过多疑,叶宝葭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和死去的谢隽春有什么关联?她抛开刚才泛起的古怪念头,抬手摸了摸花梨子的后背,略带感伤地道:“陛下倒是养得不错,三郎若是瞧见了……定会高兴的……”
卫简怀沉默了片刻,几步到了卫婻跟前,也一起顺着花梨子的后背。他迟疑了片刻,终于放软了声调低声道:“皇姐,朕今日才将花梨子抱过来,就是怕你睹物思人,谢爱卿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更要相亲相爱,不要再生朕的气了。”
卫婻抬起眼来凝视着他,眼中泪光莹莹。
姐弟俩终于和好,花梨子功不可没,午膳的时候,卫简怀替它加了餐,多了一条小鱼干,它喵呜喵呜的,吃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