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卫简怀送走了,叶宝葭让人给叶慕彦赐了座。
“娘娘和陛下琴瑟和鸣,臣心里真是高兴。”叶慕彦在一旁看得真切,打心眼里为这个妹妹高兴,这么多姐妹嫁出去,叶宝葭的亲事最为突兀,身份最为贵重,却是过得最幸福的一个,让人不得不感慨这命运的玄妙。
“九姐姐她……最近还好吗?”叶宝葭关切地问。
叶慕彦的笑容滞了滞,轻叹了一声道:“启遥去了阳明,她留在了秦府,这都快成亲一年了,也还没有喜讯传出来,母亲和祖母都担忧得很。”
叶宝葭的心一沉,难道……秦桓和叶云茗还没有冰释前嫌?
“那你有没有去问问秦大哥,做个两边的和事佬?”她忍不住出主意道。
“去了,秦桓说了,他已经都想明白了,会做个好丈夫的,只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县务,等得空了就把云茗接过去同住。”叶慕彦道,“我也去阳明看过了,那里的确有些棘手,前任留了好些烂摊子给启遥,要花番工夫才能走上正途,也难怪启遥。”
叶宝葭稍稍放心了些:“那便不着急,改日我召九姐姐入宫,和她聊天解解闷,劝解一二。”
“多谢娘娘挂心,我在这里先替云茗谢过娘娘了。”叶慕彦躬身道谢。
“六哥怎么还和我说这些客套话,”叶宝葭嗔了他一眼,又沉吟了片刻,旁敲侧击地问,“六哥,别光记挂着九姐姐了,过了年你该十九了吧?三伯母一直念叨着你的婚事,不知道六哥心里有没有什么打算了?”
叶慕彦脸色沉静:“我打算好了,过完年便开始让母亲安排,若是有合适的便定亲了了母亲的心愿。”
叶宝葭吃了一惊:“六哥心里有相中的人了?”
叶慕彦摇了摇头,怅然一笑道:“我喜欢的姑娘瞧不上我。”
叶宝葭简直惊呆了:“什么?还有姑娘瞧不上你?六哥你不是在和我说笑吧,她瞧不上你瞧上谁了?”
叶慕彦瞧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太凉殿外传来了一阵嬉笑声,没一会儿梨儿便一溜儿小跑进来了:“皇后娘娘,苏姑娘来了。”
叶宝葭心中暗暗叫苦,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这两人怎么赶在一起了?
人都来了,总不能轰走吧,索性也就让两个人面对面说个清楚,
她定了定神道:“宣。”
苏筱兴冲冲地进来了,手里捧着几件小孩儿的衣裳,老远便叫了起来:“皇后娘娘,这是我母亲让我送过来的,她请了五福齐全之人特意做的。”
琉紫迎上去接了过来,叶宝葭端详了几眼,笑着道:“多谢筱筱费心了。”
苏筱这才看见叶慕彦,脸腾的一下红了,刚才那股子活泼劲儿不见了,扭捏地笑了笑:“慕彦哥哥……你也在啊……”
叶慕彦神色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生硬地应了一声。
苏筱有些失望,嘟起嘴瞪了他一眼;叶宝葭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人都出去了。
“慕彦,”叶宝葭斟酌着词句,“你若是想要定亲了,这和筱筱之间的事情也该说说清楚,男子汉大丈夫,做了便做了,可不能装糊涂。”
叶慕彦浑身一震:“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我……我没有做什么事情……我和筱筱……清白得很。”
“你要定亲了?”苏筱一下子听到了这一句,失声叫了起来。
“是。”叶慕彦沉声道。
“叶慕彦……你太欺负人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几步就到了叶慕彦跟前,恶狠狠地看着他,只是说话的声音哽咽着,泄露了她色厉内荏的秘密,“我们俩都肌肤相亲过了,你打算就这样随便把我打发了吗?”
叶慕彦大惊失色:“你胡说些什么?”
“你还想不承认吗?”苏筱拼命咬着牙忍着快要溢出来的呜咽,“那天你在行宫里抱过我了你忘了吗?还有,你在猎场里从大虫口中救了我,我的手臂都被你看了个够……”
“苏筱!那不是你自己说要保密吗?那会儿拼了命要和我划清界限,现在倒在皇后娘娘这里胡说八道,”叶慕彦也急眼了,“你还想不想入宫了?”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敢做不敢……”苏筱拼命抹了一把眼泪,茫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胡说八道了,”叶慕彦涩然看着她,“要不然你就入不了宫了。”
“入宫?”苏筱喃喃地道,“我没想入宫了啊……”
叶慕彦定定地看着她:“你别骗我了,你要是不想入宫,怎么会成天往宫里跑?你哥说了,你从小就是做皇后的命,现在就算成不了皇后,做个贵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成天往宫里跑那还不都是为了……为了你!”
“我?”
“等一等,”叶宝葭总算听明白了,这两个人一个人以为苏筱喜欢卫简怀想要入宫,一个等着叶慕彦上门提亲久候不至,这一来二去,倒是误会大了,“你们两个就在我面前说句心里话吧,苏筱,你是不是喜欢我六哥?”
苏筱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想入宫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慕彦哥哥,我……我喜欢你,自打你从大虫口中救了我,我就喜欢上你了。”
“好了,六哥,你就说实话吧,刚才你说你喜欢的那名女子看不上你,是不是就是筱筱?”叶宝葭好笑地问。
叶慕彦的目光从怔愣转成懊恼,好一会儿才道:“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陛下……我……赶明儿就让我娘去定国公府提亲!”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不喜欢我,你来提亲了我也不嫁给你。”苏筱气恨恨地道。
“我……”叶慕彦的耳根渐渐泛红,结结巴巴地道,“娘娘……娘娘在这里呢……”
“娘娘又不是外人。”苏筱小声道。
“自然是喜欢的……要不然去提亲做什么……”叶慕彦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她明媚张扬的眉眼上,低声道,“那日在行宫中,我才发现,你和我想象中的苏筱……完全不一样……”
叶宝葭长舒了一口气,眼看着两人四目相对,快要旁若无人了,她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好了,你们俩的事倒是一清二楚了,现在我倒有件事情弄不明白了,从大虫口中救人,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两人重新坐了下来,一五一十地将那天的事情和叶宝葭说了一遍。
苏筱能说会道,将叶慕彦那日的英勇眉飞色舞地道来,听得叶宝葭心中一阵后怕。
“你好端端的,去猎场里做什么,这要是有个万一……日后千万不要如此鲁莽了!”
“我……我其实……”苏筱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何丽娘那时候的谋划说了一遍:“皇后娘娘,你一定要小心她,她那时候给了我一包药,说是要让你和秦桓在一起出丑。我觉得不对劲就扔了,那种龌龊的药,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叶宝葭怔了一下:“那药……长得什么样的?”
“是白色的药粉,用纸包了几层,闻起来有一股浅浅的甜香。”苏筱仔细回忆着。
叶慕彦和苏筱初通心意,情意绵绵,叶宝葭也不多打扰,让他们告辞出宫了。
送走了二人,叶宝葭坐在凉殿中沉思。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了一道霞光,洋红、浅金、粉蓝……各种颜色空中争妍斗艳,就连远处的青砖碧瓦仿佛也被带出了一份流光溢彩。
瞬间的绚丽过后,天边渐渐暗了下来。
几名宫女一直静静地候身后不敢打扰,眼看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旁的琉紫忍不住提醒:“娘娘,已经酉初了,该回去用膳了。”
叶宝葭猛地站了起来。
带着浅香的药粉。
卫简铎逼秦桓吃的药也是这样的。
何丽娘和卫简铎有瓜葛。
因为秦氏和何丽娘马上要走,鹿鸣宫中并没有彻底清查过内侍和宫女。
“琉紫,走,快些,”她匆匆便往外走去,“去找陛下,就说我有急事要找他。”
还没跨出门槛,外面卢安过来了:“娘娘,原来你还在这里,我刚刚去了毓宁宫不见你,又找到这里来,这都晚了。陛下让我过来和你说一声,今晚晚膳他不过来用了。”
“陛下还在南书房吗?”
“不在了,明日宣华夫人就要出宫了,今晚请陛下过去用膳道别。”
第96章 同心锁(二)
秦氏遣人过来相邀时已经申初了,卫简怀正在南书房批阅奏折。
看着那名鹿鸣宫的内侍,想起这些日子几乎悄无声息的秦氏,卫简怀轻叹了一声,凝神沉思了片刻,淡淡地点头应允了。
鹿鸣宫没怎么变样,还和从前一样的格局。
一入门的照壁后,有个宽敞的空地,小时候他经常和几名武师一起在此处摆马步、练摔跤;正殿原本是他读书习字的地方,现在秦氏住着;园子里的草木葱茏,选的都是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就算在深秋也能满目碧色。
秦氏早早地就站在了门口相迎,她身着贡缎如意纹妆花褙子,收拾得十分得体,头发全都拢到了后面梳了一个单环高髻,远远的看去,倒是有了从前年轻时候的模样。
卫简怀在原地顿了顿,看着这位打小伺候他的奶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一时之间,心中有些酸涩。
那是他曾经最幸福的时光,父母双全、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从前鹿鸣宫中的老人,剩下没几个了,看到秦氏,就好像那段时光还留在原处不曾远离。
秦氏上前见了礼,欢欢喜喜地将卫简怀往里迎去:“陛下,今日我亲手做了好些你爱吃的菜,还记得五香猪手吗?那会儿我生日,自己做了这一道菜犒劳自己,陛下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非要尝一口,结果吃得停不了手了,还让我瞒着先后不要说,我一连好几天都提心吊胆的,深怕陛下出了什么岔子。”
“怎么不记得,后来朕隔三差五便求着奶娘做给朕吃,”卫简怀想起从前的旧事来,嘴角微微勾起,“今日有吗?朕要多吃几块才行。”
“有,怎么能没有。”秦氏忙不迭地道。
许是因为天子驾临,膳厅中伺候的内侍有五六个,何丽娘也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秦氏请卫简怀上座,她站在卫简怀身旁,示意内侍们可以上菜了。
“奶娘,你也坐下,陪朕一起吃吧。”卫简怀吩咐道。
“不敢和陛下同桌共食。”秦氏慌忙道。
“朕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吧,”卫简怀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过了近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奶娘再聚在一起吃口饭了。”
秦氏闻言便顺从地坐在了下首,垂首了一瞬,抬头定定地看向卫简怀,眼中泛起了一层泪花,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陛下,以后我不在陛下身边了,陛下千万要保重身子,国事固然重要,却也不能太过操劳。”
卫简怀点了点头:“奶娘以后也保重身子,若是有什么难处,遣人送个信来,朕自然会关照一二。”
“多谢陛下恩典。”秦氏谢恩。
备好的菜一个个上来了,何丽娘上前替卫简怀斟了酒,轻声道:“陛下,从前我不懂事,对皇后娘娘多有冒犯,幸好娘娘和陛下宽宏大量并未怪罪,这两个月我闭门思过,这才恍然大悟,出宫后必然日日为陛下和娘娘诵经祈福,以赎从前的罪过。”
何丽娘当日掌嘴后红肿得不成样的脸颊已经恢复了原状,杖责过后的臀伤也已经好了,走起路来还是那样袅娜。
这些日子她的确是足不出户,至于有没有真的在悔过,那就不得而知了。
身后的李德按照惯例上前,一一用银针试了毒,卫简怀这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淡漠地道:“你知错便好,若你不是奶娘的女儿,只怕有十个脑袋也都掉了。”
何丽娘垂首应了一声,侍立在了下首秦氏身旁。
红烧猪手上来了,这猪手乃是秦氏精心烹制,足足在小厨房中炖了一个半时辰,猪手晶莹剔透,被酱汁浸润得泛着红光,而猪手旁葱姜蒜等佐料搭配着,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等李德试了毒,秦氏连忙夹了一块到了卫简怀碗中:“陛下,你尝尝。”
卫简怀拿起银筷夹着尝了一口,那猪皮嚼劲十足,入口即化,而猪肉丝丝入味,的确算得上是人间美味,不一会儿他就将这一块猪手给吃完了,放下筷子称赞道:“奶娘的手艺还一如既往。”
秦氏很是开心地笑了。
她这些日子彷徨得很,出宫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可若是卫简怀心中还能存有一丝曾经的主仆之情,日后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子女总也能受到天子的荫蔽。今日为了这一顿饭,她煞费苦心,并未挑选那些珍稀的食材,而是选用了从前伺候卫简怀时的一些家常小菜,以求能唤起曾经的主仆恩情。
现在看来,卫简怀并未对她绝情,她这吊起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陛下日后若是想吃,我便烧好了让人带进宫里来。尝尝别的菜,这拔丝红薯和如意卷从前陛下也爱吃得很。”她殷勤地替卫简怀布着菜,又招呼道,“丽娘,替陛下斟酒。”
何丽娘再次上前斟酒,手抖了一下,差点把酒洒在了外面,慌忙告罪。
卫简怀瞟了她一眼,顺口问道:“丽娘的亲事定得如何了?可选好了人家?”
秦氏有些尴尬,支吾着道:“正在谈呢,快了快了。”
何丽娘眼神一凌,牙根咬得紧了,才勉强维持住了嘴边的笑意。
这两个月来,原本有意向的两门亲事,一个推辞说儿子病了,怕耽误了姑娘,一个则冒出了一个从小定好的娃娃亲,婉言谢绝了,秦氏不得不再往下靠了一个门楣,找那些六七品芝麻官的家世。
父辈才混了一个六七品芝麻官,这样的男子能好到哪里去?日后抠抠索索的只能指着几两银子过日子,连去玉早斋买件首饰、裁云阁做件衣裳都只能望洋兴叹,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让她怎么活下去?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