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犹如天空一样的冰蓝双眸的底下像是酝酿着巨浪的海底深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式中战,仿佛要将其身姿永远印在脑海里一样——
“打得穿的话就来试试看吧!”
然而预料的第二次攻击却没有袭来,只见三式中战的枪口被数发相继命中的空包弹弹开,原本的弹道向一侧偏移,第二发AP弹擦着IS-3击中在了旁边的土地上,强大的作用力使得尘土飞溅开来。这来自于椎名有栖的精准炮击像是一个发令一样,崔真熙即刻会意,T20下一刻便破开尘埃,猛然冲刺上前,牢牢地将三式中战压倒在身下。
“它交给我们。”椎名有栖的枪紧紧地对准了三式中战,“你快去检查缪。”
IS-3立即转身低下,抬起了谢尔曼——第一发AP弹在穿过作为缓冲的臂甲后并没有击穿驾驶舱,堪堪停留在厚重装甲前。然而情况绝对不能称之为幸运,尤拉诺维奇以他有史以来最高的同步操纵着机甲的双臂精细而缓慢地掰开了谢尔曼扭曲得看不出原型的胸甲。
逐渐暴露在晨光之下的少女只是头上带着些许血污,她在被击中前最后一刻本能地使谢尔曼倾偏了一个细微的角度,以致于没有直接和那发实弹撞了个满怀。
尤拉诺维奇匆忙地从自己的驾驶舱中跳了出来,顺着自己的臂甲奔跑到了谢尔曼上。
他先是确定了缪苗的呼吸还在,然后将她从位置上抱起。这时他才发现缪苗的状况并没有自己刚才想的那般乐观,那发子弹的冲力让机甲扭曲变形的同时也压迫到了缪苗的右半身,她的右腿右手如今像是失去了支撑的骨骼一样,柔软无力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尤拉诺维奇看见这一幕也只能狠狠地咬牙,他们现在连最基础的急救设施都没有。
人生第一次,如此强大而不可抗拒的挫败感席卷了他的整具身体,额上的冷汗不停地留下,甚至模糊了眼中缪苗昏厥的容颜。
该怎么办?
脑袋一片空白。
恍惚之间,他听见了来自天空的振聋发聩的引擎声,手足无措的他抬起头——四天前毫无征兆降落在他们面前的天鹰此时也如那时一样突然地出现在天空上,正在他们的前方缓缓落下。
之前被他们击败的二十三架机甲的驾驶员们也纷纷从机甲里面出来,不明所以地四处张望着。机甲机能停止期间为了防止学员擅自离开驾驶舱而受到流弹伤害,是自行锁定住的,直到天鹰号靠近回收时,锁定才得以解除。
后来发生的一切仿佛在梦境里面一样,他看见了属于那个意大利老女人的机甲从飞鹰里出来,身后跟着数十个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他们看见了抱着缪苗的他,当即上前将缪苗从他怀抱里接过,训练有素地做好了急救措施,然后放在了的急救舱中带走。
尤拉诺维奇茫然而呆滞地注视着他们将缪苗运输回了天鹰号上,直到他们从视野里消失的时候,他才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架三式中战……!
他回头,正好看见了柯德莉从fiat3000里跃出,三两步跳到了被崔真熙压制住的三式中战上。她在胸甲和臂甲连接处摸索着将覆盖住紧急停机按钮的翻盖找出,将藏在其中的按钮摁下,然后打开它的驾驶舱一探究竟。
这时候,光亮才再度回到那双深蓝的双眼里,尤拉诺维奇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冲上了前:“是谁?那个人是谁?!”
他远远地看见了柯德莉只瞄了一眼便迅速关闭了驾驶舱,除了她以外谁也没有窥见里面驾驶员的正体。她神色肃穆地低声对着身后随行的士兵们耳语了几句话,他们便纷纷围绕着那架三式中战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尤拉诺维奇被挡在了包围圈外,两个士兵紧紧地拽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无法继续向前。他只能伸长脖子低吼:“告诉我那个驾驶员是谁!”
柯德莉脸上没有初见时游刃有余的玩味笑容,她绿玛瑙色的双眼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被死死拽着的尤拉诺维奇一眼,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片刻后,天鹰号伸出吊索钩在了三式中战上,尤拉诺维奇瞪大着眼,无能为力地看着它就这样从眼前消失。
酝酿在他胸口的怒意终于膨胀到了极点,让他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霎时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他握紧了拳头,像是发泄自己的愤怒,又像是掩饰自己的不安一样蓦然挣脱了他们的桎梏,一拳挥向了柯德莉。
然而柯德莉却只斜着瞥了他一眼,不费吹灰之力地用单手稳稳接住了他颤抖的拳头。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他咬牙切齿道,“那个人是谁?!”
柯德莉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半晌,剑拔弩张之下,柯德莉忽然朝他粲然一笑:“现在是中场休息的时间哦。”
言罢,她顺势带着他挥出的拳头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全身力量都集中在手上的尤拉诺维奇霎时失去了平衡,不可抗地向柯德莉倒去。而柯德莉微微侧身避开了他,在他即将跌倒的那一刹那以右手为手刀狠狠地劈在了他后脑勺的脖颈处。
尤拉诺维奇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用困兽似的冰瞳剐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柯德莉——
可恶的混蛋老女人。
第13章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中间的立体投影发出的光微微地照亮着昏暗的室内。
“啊啊——失败了。”有人拉长着声音如此感叹道,其声音的主人满是失望地看着投影,遗憾地说:“这就是所谓的意料之外吗?”
投影上是谢尔曼在一瞬间爆发加速按下IS-3并且同一时刻以臂甲作为缓冲挡下穿甲弹的慢镜头回放……而从其拍摄视角,赫然就是当时作出攻击的三式中战!
穿甲弹的初速几乎达到一千五百米每秒,谢尔曼的驾驶员虽说是在扣动扳机之前便做出了反应,但也可谓是在分秒之间同时完成了两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动作。
这惊人的反应速度和操作水平却没激起观看者的半分钦佩之情,他兴致缺缺地按了按终端。
画面又是一跳,变成了尤拉诺维奇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庞,他朝镜头的方向嘶声力竭地怒吼,活脱脱像是一只被拔了尾毛的豹子。
而这个神态取悦了观看者,他托着下巴像是观赏到有趣的东西似的,不断回拨着这个画面,良久,从喉舌之间发出了一声愉悦而满足的叹息——
“啊,就是这个表情。”
“被众人所仰视的SS级天才,果然只有你是最棒。”
“真想看见你的自尊被彻底粉碎那一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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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
一沓厚重的纸质文件摔到了古朴的黑木桌上——现代社会已经鲜少有人用拥有实体的媒介来承载信息资料了,除非是重要不可泄露的密文。
而甩出这份文件的柯德莉双手环抱在胸前,目光冷峻地看着坐在桌子那头戴着金色眼镜的男人:“请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她眯了眯眼:“怀特·沃克校长,亦或是您更喜欢被称作沃克上将?”
“冷静点,帕瓦罗蒂中尉。”被称作怀特·沃克的男人面容相当年轻,难以想象这样年纪轻轻的人已经拥有军部里顶级的上将军衔。他此时毫不介意柯德莉逾越军衔等级的不羁态度,游刃有余地朝她微笑。
“为什么‘天鹰’的机库里会出现那架东西!”柯德莉一拳打在了桌子上,“这次舰船整备是交由赫尔文的驻地机师负责的,我查过了记录,那架‘三式中战’根本没有登记记录!这次的实战模拟本就是您的意思,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目光胶着在怀特的脸上,良久试探地问:“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
怀特脸上波澜不惊,反问柯德莉:“你的手疼么?”
“您在说什么鬼话?你的学生……不,是我的学生!现在躺在医务室里昏迷不醒!”柯德莉失态道,“况且……况且那架机甲根本没有——”
她话未出口,就被怀特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抵在了唇上。
柯德莉一惊,抬眸对上了一双晦暗到深不见底的双眼。
“别再说了。”他附身,亲昵地将柯德莉搭在身前的红色卷发别在了她而耳后,在她耳畔亲昵地喊着她的名字,“柯德莉,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我会处理好的。”
“呵?又是什么我的军级无法得知的机密内容么?”绿眸美人毫不领情,一手挥开了她的上司,冷冷地抛下了一句话:“无论如何,望您言出必践。”
她说完,摔门就走。
怀特待柯德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才低头凝视着方才被柯德莉用力拍红手背,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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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半边的身体的疼痛将缪苗从梦乡中拽出,她轻喘着气,艰难地撑开了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意外是洁白的天花板,她微微垂眸,带来灼烧般疼痛的右手被绷带裹成了木乃伊一样搭在了同样洁白的被子上,恐怕被子下的右腿也是同样的光景。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情急之下操纵着谢尔曼为小凶兽抗下了那一枪,后面便是一片空白……显然的,她现在是在病房里……那么小凶兽和椎名她们怎么样了?实战模拟的生存战呢?最后怎么样了?
诸多疑问盘旋在脑里,她正想着,喉咙的干渴却让她回过了神。
好渴。
她向左侧了侧头,本想看看水壶在哪,却意外地瞥见了一双笔直细长的双腿交叉着搭在了她的床畔上,顺其向上望去,骨骼纤细的金发少年枕着自己交叉抱臂搁在后脑勺上的双手,靠着椅子里呼呼大睡着。
……
一般守病人不是应该头靠着床沿么,为什么搁在尤拉诺维奇身上就能变成跟不良少年敲诈似的。
缪苗心底有点暖,但又无奈地看着小凶兽的睡颜,他过肩的金色长发大概是因为没时间打理,凌乱地散在身后,显得更加雌雄莫辩起来,总喜欢一脸凶相瞪眼咧嘴的他现在安静漂亮得就像一幅油画,美中不足的是北欧罗巴人雪白的皮肤衬得他眼睑底下的青红色非常扎眼,眉头也拧着。
他看起来累极了,这样的姿势倚在椅子上睡觉必定相当不适。缪苗决定不惊动旁边的这位“睡美人”,自己起身去够床头的水壶。
然而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太过高估,才刚用左手立起身体一个细微的弧度,被牵动的右身又是一顿撕裂的疼痛感,她一时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轻轻地“嘶”了一声。
这轻微的响动惊醒了本来就没睡安稳的小凶兽,他刚一睁开眼就看见缪苗龇牙咧嘴地在床上作妖,简直吓出了魂,连忙起身把缪苗摁回了床上,恐吓般地朝她叫到:“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想干什么?!有什么事情跟我说!”
还是吵醒了他。
缪苗措不及防被他口水喷了满脸,却心不在焉遗憾着这个事实。
伤痛未愈让她身心都有些软弱起来,生理的疼痛使她眼眸中浮起了一层水雾,她回视着尤拉诺维奇,小心翼翼地吐出一个字:“渴。”
尤拉诺维奇像是触电了一样地将手猛地从她身上挪开,一脸见鬼地从床头给她接了杯水,然后粗暴直接地塞在她的左手上……然后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在床头的屏幕上点下了将她上半床调成倾斜的按钮,以便她喝水。
缪苗道了声谢谢,然后小口啜起了杯中的清水,过程中一道难以忽视的灼热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缪苗感觉小凶兽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
不出所料,未等她喝完一杯水,尤拉诺维奇就有点憋不住了,他第一次敛起暴躁,谨慎小心地向她问:“喂——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WTF?
缪苗未咽下的一口水直接喷了他一脸,部分呛进了气管,她痛苦地干咳起来,过程之中不可避免地激起了右身的伤痛,一时窒息与疼痛交加,差点让她背过气。
尤拉诺维奇误以为自己的话刺激到了缪苗,惊慌地说:“你别紧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该死,紧急按钮在哪?”他说着便慌张地在床头寻找起了呼叫医师的紧急按钮。
缪苗满脸黑线地握住他的手,顺了口气然后道,“我当然记得你是谁,为什么问这个?”
尤拉诺维奇懵懂道:“崔真熙告诉我说脑袋被撞了的人都会失忆。”
……
缪苗内心一阵草泥马以千军万马之势飞奔而过,她一边内心怒骂了崔真熙不要有事没事给露西亚小毛子灌输狗血韩剧桥段,一边强忍着憋笑——小毛子居然还真信了。
然后她向尤拉诺维奇认真地表示自己记忆一切完好,脑袋绝无进水。
误会解开后尤拉诺维奇差点羞愤到爆炸,若不是缪苗还伤着,恐怕原地就要化身十吨T.N.T,他恨恨地在嘴里咀嚼着崔真熙的名字,像是要将耻辱铭刻在心底一样。
与此同时,病房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赫然就是导致混乱的主人公崔真熙,她身旁的自然是她的绑定室友椎名有栖。
崔真熙冷汗直流:“我们是不是先别进去打扰比较好?”
椎名有栖无言,像是看智障一样瞅了她一眼,点点头。
第14章
最先的闹剧结束后,缪苗不得不面临一大堆遗留问题了。
其一是尤拉诺维奇的怒火。
“你是笨蛋吗?!”
来了来了,这熟悉的开场白。
“开着区区一架谢尔曼挡在IS-3前你的脑子是被猪啃了吗?”
是是是,谢尔曼装甲厚度只有IS-3的一半,她开着这纸皮般装甲的机甲顶在您面前的确有点不量力……但当时那架三式中战瞄准的是IS-3设计缺陷的焊接缝口处啊……
“啧!你是想死吗?!”
没没没,她是觉得她不挡上去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就是您了。
“哈?!你是看不起我么?!”
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希望你弄清楚一点,即使你没挡开我也能处理那种情况。”
好好好,您最强最厉害星际第一。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行啦,她听出来您是在担心她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死活而已!”
哦。
……
站在门外的崔真熙和椎名有栖交换了一个眼神。
崔真熙:啥,虽然我早有预感,但没想到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同学还真的是这种属性。
椎名有栖:嗯,口嫌体正直。
崔真熙:这也太教科书模式了吧……
……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以置信……为什么我会摊上像你这样麻烦又毛手毛脚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