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苗明白这是他想帮她穿戴浴衣的意思了,她也没问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穿戴浴衣这件他本不应清楚也不会感兴趣的事情——这点小心思如果揭破的话,恐怕他又要炸毛了。已经摸透他性子的缪苗只是安静地走到他跟前,然后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抬起了双臂。
在别人的帮助下穿戴衣服对于缪苗而言是一种新鲜的体验,特别是帮她穿戴衣服的是眼前的少年,不真切感就更加严重了。放在接近一年前,这大概是她永远没办法想象到的事情。
浴衣披在身上,手臂穿过衣袖,右衽在下,左衽压上。尤拉诺维奇抿着嘴将手从浴衣的两侧伸入她的衣襟里,给她调整着浴衣的长度。
这样一来,就像是从背后环抱着缪苗一样。
想再保持这样的姿势一阵子。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想法。
一条绳结固定住了浴衣,尤拉诺维奇展开了那条与浴衣花色相衬的蓝色半幅带,上面同样是紫阳花的暗纹。他将半幅带在缪苗的腰上缠了几圈,然后给她打了个最为标准的文库结。
尤拉诺维奇做着一切的时候全程似乎都在屏息,直到那个结稳稳当当落下的时候,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放开了缪苗。
“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发哑。
缪苗走到镜子前,抬起袖子转了一圈,眼底满是欣喜:“很好看,谢谢你。”
她耳侧的蓝色蝴蝶结随着她的旋转在摇晃。自打他送出那条发带后,她就再也没换过成别的了,这个时候恰好和浴衣相应。
的确非常好看。
***
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城市里的灯光都暗了下来,像是为了烘托夏祭气氛一样,广告用的全息投影也全部关闭,两人站在街头,遥遥看见了远处篝火与灯笼散发出的幽黄光亮。
吴市平日里略显冷清的街道上开始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当地的人们或独身或结伴而行,前往举办祭典的神社,神社依着一条运河而建,旁边就是河堤。即便科技已经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这样的地方信仰和习俗也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有人只是普通穿着,也有人穿戴了浴衣,一路都是木屐发出的清脆声响。
两人默契地将终端调整成扶桑语的翻译模式,听着旁边的人有说有笑地摇晃着团扇。即便是文化背景截然不同,这个时候的两人也稍微能感受到一点他们的喜悦了。
路上一直有别的行人有意无意地偷看着两个人。缪苗一开始还没注意到,直到尤拉诺维奇朝旁边的行人咂嘴挥拳,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缪苗少有地调侃道,“不是已经习惯被大家看了吗?”一个异区的游客,金发蓝眼,长得又那么好看,处于这种满是本地风情的场合,招人目光是理所当然的。
尤拉诺维奇烦躁地回道:“不是看我。”
缪苗有些迷茫,要是搁在以前她恐怕还会误以为这个好胜心强的少年连这方面都要和别人攀比,但现在的她大致也能参透了他话里的意思了。她有些郝然:“是浴衣太好看了吧?”毕竟就算是扶桑本地人,也鲜少有人花大价钱用这种等级的布料缝制浴衣。
这句话让尤拉诺维奇更烦躁了。他只回答了缪苗一个冷哼——这个人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
离烟火表演还有一阵子,神社下方就是各种摊贩,小吃应有尽有,尤拉诺维奇特别中意烤炸的东西,一路往肚子里塞了不少,缪苗则负责将他踩雷不喜欢吃的扫进肚子里。
吃到后面,尤拉诺维奇才隐约觉得有点不对,看着缪苗从善如流地从他手上拿过他吃了两口就没动过的糖苹果,他忍不住问:“你喜欢吃这种东西吗?”
缪苗咬了一口,口齿有些含糊:“一般,但是扔掉了可惜。”能被缪苗说一般,那就是不喜欢了。
这时候小毛子才惊觉自己已经任性了一年,把不要的边角废料全部都推给了自己喜欢的女孩。
联想到崔真熙的话,尤拉诺维奇忽然隐隐有了一股危机感,他一把从缪苗手上又夺过那个糖苹果:“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你干嘛整天把自己当做垃圾桶?!”
争夺的时候,缪苗的手指不小心沾到了的有些融化的糖浆,于是她舔了舔指尖,回答道:“但是都是你吃过的,又没有关系。”
答非所问,但是会心一击。
尤拉诺维奇的脸比手上的糖苹果还要红,他就着缪苗咬过的地方,两三口将把它解决完毕,竹签扔到了一旁的垃圾处理器里。
这回轮到缪苗脸上有点发烫了。
“要、要捞金鱼吗?”缪苗指向了旁边的摊子,试图将注意力转向别处,“感觉很可爱。”
尤拉诺维奇比她还紧张,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上了,捞了几次全部破网,纸质的渔网根本经不起他的暴力捞法。
连交了一堆“学费”都没能捞起一尾金鱼,他的自尊心几乎扫地,天才的光环都要碎裂了。缪苗也有点跃跃欲试,要了几张纸网,但毕竟都是新手,她也不免手拙,捞了几次也没能成功。
这似乎稍微安慰到了尤拉诺维奇一点,他像是找回了一点自信,又或者说坚定起一定要在自己姑娘面前耍把威风捞到金鱼的决心,又朝老板要了二十个网。
连那该死的浴衣穿戴教程他都花了一个晚上看视频强行记住了,区区几尾金鱼怎么可能难得到他?!
然而还是全部战败。气得都想直接砸摊子了。
正当他还要继续缴学费的时候,缪苗拿起最后一个渔网,快准狠地伸入水中一掀,一尾金鱼稳稳地落入了盆中。
她将水盆递给了摊主,这才注意到了自己已经濡湿的衣袖,有些懊恼地摇摇头:“怎么弄湿了……”
尤拉诺维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缪苗的轻皱着眉头的模样,她就连这样的神情都非常温柔。
摊主将装有金鱼的透明袋递给了缪苗,而她又将它交给了他:“但是运气真好,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尤拉诺维奇后来也不知道,她最先开始的手拙,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迁就他。
……
两人并排着继续走着,人流忽然变得拥挤起来。
在人头攒动之中,缪苗看见正前方不远处有一队人马举着一个像是轿子一样的东西,呼喊着整齐的口号向他们笔直而来,旁边是护拥的人群,一派欢庆。
缪苗本想拉着尤拉诺维奇到一侧躲避,但扭头一看却发现人不见了。
“尤拉?”缪苗喊了一声,声音马上便湮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她顿时有些慌乱,提高了音量:“尤拉?”
在哪里,人在哪里?
明明知道就算一时走丢,也能依靠联络工具马上会和,但她现在却没有办法忍耐见不到他的焦躁感。
“尤拉!”她又喊了一声。
在哪里?快出现啊……在哪里?
“别叫了!这里!”
手被人猛地抓住了,缪苗回头看见那个熟悉的金色身影时,心跳忽然恢复了正常的频率。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有点想要流泪,所以她反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握,一点缝隙也不留,像是抓住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于是他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第74章
同一时间。
刚下列车的布莱克正好看见一身黑衣的银发少女静坐在等候厅, 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气氛凝聚了一瞬。布莱克肚子反射性抽痛, 他迅速地退后了一步,差点倒回到悬浮列车里面。
“我靠,怎么是你来接我!椎名先生呢?”布莱克抱着肚子问。
“我父亲今天没有时间。”椎名有栖站了起来, 扭头瞥了眼布莱克示意要他跟上, “赫尔文昨天将‘感应装置’送到了吴港,他现在正在负责测调纪伊号。”
“这进程也真是够快的,我还以为起码要等到来年春。”布莱克挠了挠后脑勺。
椎名有栖冷笑,她加快了步伐:“呵, 研发它的主要负责人不就是你么。”
“小姑娘, 别板着一张我欠你两百万联邦币的脸。”布莱克提上了行李跟上了椎名有栖, “我还有很多东西没微调呢, 那么快实装没有必要。”
椎名有栖突然站定了,绯红的眼睛像是被阴霾笼罩住了一样:“告诉我, 你制造出的那个东西风险到底有多高?”
她明明比布莱克矮了两个头, 此时散发出的气势却让布莱克有一种她在俯视他的错觉。
“干什么那么一惊一乍的。”布莱克讪笑着又后退了两步, 拉开了距离,“没有实验之前这个谁都不好说,但我保证不会出现‘前代’的情况, 时代在进步嘛。”
“‘前代’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说黑客技术不够到家就不要乱翻别人后花园, 一知半解只会给自己平添烦恼不是吗?”布莱克耸了耸肩,“这个我以后会告诉你,现在能不能先带我去吃点东西?我这几天只吃了妹抖咖啡厅的蛋包饭,都快饿死了。”
“没时间给你吃饭。”椎名有栖说, “我父亲让我现在就把你带去吴港基地。”
“我再怎么也是个挂名在校生,怎么还没毕业日子就过得跟社畜一样?真是作为天才的悲伤。”
两个人走出了车站,周遭一下子暗了下来:吴市一片昏暗,只有远处山坡上的神社散发着光亮。
“哇哦,今天是什么节日?”布莱克又开始没营养地打诨道,“扶桑人的万圣节么?我需不需要变个装,挨家挨户去问‘trick or treat’?”
“别傻了,没有人会给你糖果的。”椎名有栖斜了他一眼,“是夏日祭。”
“哦,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扶桑著名的狗男女穿着那个叫做yukata的东西一起出去外面狼狈为奸看hanabi的佳节。”布莱克似乎特别想在椎名有栖面前炫耀一下他流利的扶桑语,“真好啊,我也想去Natsu matsuri。”
“闭嘴。”
***
缪苗分辨不清究竟是她的,还是尤拉诺维奇的手心在出汗。两个人手掌之间汗津津的,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放开他的手。
总算是避开了主要的人流挤到了神社的石梯上,缪苗呼了口气,正想回头问问尤拉诺维奇有没有被挤到,却在扭头的时候用余光瞥见了石阶旁边锦簇的花团。
“唉,是紫阳花呢。”缪苗有指着那团不合时宜的花给尤拉诺维奇看,“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花季了吧?”
尤拉诺维奇哪知道这些东西,露西亚可没有这种植物生长,他之所以买下那块布也只不过是因为缪苗多看了它两眼,但他不想显得自己太无知,只能装作他早就知道似的点点头。
“真是稀奇,”缪苗松开了尤拉诺维奇的手,蹲下身打量着那团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盛开的花朵,自言自语道,“是因为神社这边比较阴凉的缘故么?”
那簇花团大概是因为在不属于它的季节绽放的缘故,颜色非常惨淡,跟缪苗浴衣上鲜艳的撮花不能比拟。花团已经开始凋零了,指不定明天再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地的花瓣了。
缪苗短暂的惊喜又消退了,她站起了身,朝身后抱臂等着她的少年笑了一下:“烟花好像是在九点的时候才会放,我们上去一点吧,那样看的更清楚一些。”
……
吴市是一个海滨城市,这倒不是为了仿造古扶桑的地理位置而设置的。由于城市的正上方即是空间站,而城市本身又是重工地区,临海更能提供所需要的庞大能源,而且还能为测试新型武器和反应堆提供便利的场所。
夜到了深处的时候,海潮涌起,海风也变得凛冽起来,身处高地的两人同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特别是缪苗,浴衣其实是一种一点也不清爽的衣物,她里面的襦袢早先因为炙热已被汗水浸透了,这个时候被凉风一吹更生寒意,她生理性地打了个冷颤。
尤拉诺维奇“啧”了一声,然后解下了在腰上打了个结的运动外套,扔到了她头上。
缪苗刚想说尺寸不符合,没想到摊开一看却发现这件外套非常宽松,她有些惊讶,然后道了声“谢谢”,便把外套披上了。
神社下方的摊贩还是一片喧哗热闹,但是石阶以上却是一片清冷。
缪苗直接在一阶石板上坐了下来,她朝尤拉诺维奇招了招手,示意让他也在旁边坐下。
但是坐下开始慢慢等待烟火的时候,两个人又恢复了原先一言不发的相处模式。
最后是缪苗有些坐不住了。她不自然地找着话题:“吃饱了吗?”
尤拉诺维奇支着下巴,只回答她一声鼻哼表示肯定。
“今、今天月亮很漂亮呢。”缪苗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尤拉诺维奇“哦”了一声,还是没理她。
“……”缪苗又沉默了一阵,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尤拉。”
“干嘛。”
“今天能跟你出来看烟花,我很高兴。”缪苗侧头看着尤拉诺维奇,尽管他并没有看着她。
“你在说谎。”这句话不知道触及了尤拉诺维奇哪个雷点,他心里有股火蹿了上来,也直起身回看着正在朝他微笑的缪苗,“你在说谎,你没有高兴过,来到扶桑之后,你就一直没有高兴过。”
“别朝我露出那种假笑了,你当我是智障吗?”尤拉诺维奇提升了音量,“跟我出来让你非常难以忍受吗?”
“不是。”缪苗摇头。
“跟我说出那种话的人不是你吗?想要一直跟我在一起?全部都是骗我玩的吗?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跟个白痴一样在那里瞎兴奋,你根本就没有高兴过……”尤拉诺维奇难得直率地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倾泻出来,“刚才也是,你知不知道你笑得比哭还丑,真是恶心死了。”
不对,他想说的不是这些,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滔滔不绝地就将伤人的话讲出了口。
他早在东京的时候就意识到了,缪苗根本是勉强着自己跟他们嬉笑打闹,连崔真熙都没有发现。缪苗一定没有发现她以为他没看着她的时候,他是注意着她的。
妈的横出去了,告白那种事情无所谓,黄了就黄了,他只是想看她发自真心地笑一下,不是那种像是在哭的笑,既然跟他在一起那么难以忍受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她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明明直视着她,但是视野内的光景却一片模糊,连带着她的脸都也看不清楚,是他真的看不清还是不想看清楚?
“既然那么难以忍受,那就不要跟我待着了,整天看见你那张丑脸我也觉得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