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闭了闭眼眸,紧了紧轻舟的身子,在她的耳旁吐出了一句;“替我照顾好娘,也照顾好自己。”
万重山说完,便是松开了轻舟的腰,他不再去看她,而是大步离开了屋子。
轻舟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她看着他与唐明生一行人正在说着什么,未过多久,就听前院传来一阵嘈杂,显是御林军久等不见万重山的身影,已是冲进了王府,轻舟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就见万重山领着那一行人迅速向着后院行去,几乎在转瞬间便是不见了踪影。
轻舟仍是站在那里,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御林军冲到自己面前,她方才微微回过神来。
她看着那些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四下喧哗中却听不清他们究竟再说什么,只隐约听见了一个字;“追!”
便是那一个“追”字,直让人听在耳里,心惊肉跳。
京郊。
万重山一袭黑衣,经过层层追捕,一次又一次的厮杀,待万重山最终离开京师时,身边只剩下了区区数人。
而不远处的马蹄声急促,亦是向着这边追来。
“王爷,咱们断后,您快走。”唐明生握着手中的宝剑,浑身上下均是溅满了鲜血,他领着身后的侍从,与万重山嘶声开口。
万重山身上亦是挂了彩,听着追兵的马蹄声,万重山心知此时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眸心深敛,无声的按了按唐明生的肩头,低声道了两个字;“小心。”
“是,王爷。”唐明生拱手为礼,“王爷也要小心。”
万重山微微颔首,他没有再多言,只翻身上马,领着两个卫兵向着茫茫夜色中冲去。
京师,镇北王府。
自那日李云召下令,命万重山深夜入宫,岂料万重山却是暗自逃脱,李云召龙颜大怒,顿时下令命人竭力追捕,而御林军更是将王府重重包围,万重山虽是离开了京师,可他的母亲与妻子却还是留在府中,李云召了然,万重山不论跑多远,都不可能将家中老母与娇妻弃之不顾,只要有万母与轻舟在,他终有回京的一天。
“小姐。”连翘进屋时,就见轻舟刚服侍万母歇下,这些日子,经过孙儿失踪,宁氏自尽,儿子奔逃,王府被封的重重打击,万母彻底的倒下了,她数日滴米不进,一直是温敏懿与轻舟在塌前服侍,这一晚,因着温子良起了高烧,温敏懿回去照料侄儿,万母屋中,便只剩下了轻舟一人。
轻舟听到连翘的声音,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连翘看着心里便是一酸,她瞧着轻舟单薄瘦削的身子,瞧着她苍白的近乎没有任何血色的一张脸蛋,只觉满心的不是滋味,自从万小宝被宁氏偷走后,轻舟整个人都几乎是垮下了,可当万重山出事之后,她却还是强撑着振作起来,服侍婆母,打理家事,她从未抱怨过一句,也从没说过一声苦,道过一句累,可儿子下落不明,丈夫在外逃亡,她的心里又怎能好受?
也只有连翘知道,白日里轻舟只忙着照顾老夫人,唯有在深夜,她却时常能听见轻舟压抑不住的哭泣,她知道她在思念小宝,担心王爷,可她除了陪着轻舟一道落泪外,却是什么也帮不了。
“是不是有王爷的消息了?”轻舟因着熬夜,眼底下满是乌青之色,她担心说话时吵醒万母,只挽过连翘的胳膊,将她带到了外面。
“小姐,奴婢和您说了,您可不要难过。”连翘咬了咬牙,终是吐出了一句话来。
闻言,轻舟的脸色顿时变了,瞧着她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连翘一阵懊悔,赶忙澄清;“小姐,您先别急,皇上派去的人压根没有抓到王爷,王爷眼下想必已经在回北境的路上了。”
听着万重山并未被皇上擒住,轻舟心头微微松了口气,不由得问道;“你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连翘看着轻舟的眼睛,似是有些踌躇,过了一小会,终是动了动唇,与轻舟道;“小姐,是唐将军出事了。”
“唐大哥?他怎么了?”轻舟眼眸一惊。
“唐将军和卫大人在保护王爷离京的途中,寡不敌众,被皇上派去的御林军.....杀了。”连翘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
“你说什么?”轻舟闻言,心头顿时一紧,她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想起当年自己怀着身孕,唐明生一路忠心耿耿,护送自己前往大辽去寻找万重山,一路上唐明生对她照拂有加,拼命相护,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上,如今骤然得知噩耗,又听闻唐明生一行乃是为了保护万重山而丢了性命,心里更是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姐,您别难受,唐将军追随王爷多年,如今,也算是尽忠了。”连翘话虽如此,想起那英姿勃勃的将军,也还是悲从中来,与轻舟一道落泪。
轻舟移开目光,念起万重山,心里除了悲伤,更是浮起浓浓的担忧,唐明生一行已经出了事,那在他的身边,怕是只剩下区区几人,单凭那几人,又如何能保的他一路千里迢迢,逃开皇上的追捕?
“小姐,您别担心,王爷会没事的。”似是看出了轻舟的心事,连翘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温声安慰道。
轻舟面上泪痕犹在,她看着屋外的月色,念起不知身在何处的丈夫与儿子,只觉苦涩极了,她慢慢忍住了泪水,只小声说了句;“是啊,他会没事的,还有我的小宝,他们爷俩.....都会没事的。”
越过眼前的这座山,再有一夜的路程,便能赶到燕州。
万重山勒住了骏马,他的身边再无一人,这一路躲着朝廷的追杀,早已是人疲马倦,尤其是那一匹骏马,已是近乎脱力,再无翻山越岭的力气。
万重山下了马,将马随手拴在了树桩上,自己亦是靠着树坐了下来,他喘着粗气,身上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不曾愈合的伤口随着打斗复又崩裂开来,看起来分外狰狞可怖。
万重山闭目歇息了片刻,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见四下里无人,方才从怀中摸出药瓶,重新将伤口包扎。
许是重伤下的敏锐不如往日,也许是这千里奔逃消耗了男人太多的力气,万重山在为自己包扎好伤口后,几乎刚讲脑袋倚在树上,便是沉沉睡了过去。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多年来的厮杀,在血雨腥风中闯荡至今,刚察觉到有人逼近,只让沉睡中的男人浑身一震,近乎本能般的睁开了眼睛,而刚当他睁开眸子,就见前方不远处已是走来了一支追兵。
那些人手中均是握着刀,并未骑马,只小心翼翼的向着自己走来。
万重山一动未动,仍是装作睡着的样子,待那些人靠近,方才骤然一个起身,手中寒光一闪,宝剑已是出鞘,就听惨叫声响起,电光火石间,万重山已是杀死了数人。
而周遭的追兵却是源源不断,向着他不断的靠近。
万重山心下明白,纵然自己武艺高强,也绝不可能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在近百人的围攻下逃脱开去,就见剑光闪烁,万重山近乎在殊死一搏。
后背处有剧痛传来,万重山头也未回,直接将手中长剑向后刺去,不等他将剑拔出来,又是有两个追兵将手中的长刀向着他的胸口砍去,万重山侧过身子,那长刀却仍是砍伤了他的胸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万重山向后退去,他握着宝剑的手已是再无先前的力气,他深吸了口气,复又紧紧攥住了长剑,望着周遭那些追兵,万重山眸心有阴狠之色划过,只慢慢站起了身子,刚欲与诸人再一次缠斗在一起,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支胡人骑着烈马,四下冲散了围攻着万重山的追兵,万重山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眉心微微拧起。
“上马!”直到一记熟悉的声音响起,万重山抬眸,就见纳兰骑着一匹枣红色的烈马,向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万重山握住了那一只手,与她共乘一骑,在骑兵的掩护下,两人一马,向着深山行去。
路上,万重山伤口处仍是不断的往外涌着鲜血,而他本人亦是支撑不住,从马背上倒了下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失身
“万重山?!”纳兰眸心一紧,顿时勒住了飞驰的骏马,她下了马背,吃力的扶起万重山的身子,借着月光,眼见着男人面色惨白,一身的伤,纳兰的眸心浮起忧色,她望着昏迷中的男人,只一咬牙,将他托上马背,自己亦是上了马,牢牢扶住他的身子,在夜色中策马疾行。
为了躲避李云召派来的追兵,纳兰只策马向着偏僻的小道上行去,这里已是靠近草原,而纳兰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对草原上的地形极为熟悉,草原广袤,本就是最好的庇护所,只要能到草原,纳兰心知,万重山的这条命,便是捡了回来。
念及此,纳兰眸心浮起一股坚定,她咬紧牙关,轻叱一声,冲进了茫茫夜色。
大齐京师,皇宫。
“那么多人,抓不到一个万重山?”李云召立在那里,冲着前来回禀的属下厉声喝道。
“皇上息怒,万重山为人狡诈,咱们的人数度为攻,却皆是让此人逃脱,快到燕州之时,他已经受了重伤,咱们几乎已要得手,可不知从哪突然冲出一拨胡人,将他给救走了!”
“胡人?”李云召咀嚼着这两个字,眉心拧的更紧。
“正是,咱们也曾生擒了一些胡人,可不论咱们如何严刑拷打,那些人都是一个字也不说,瞧起来,倒像是辽国的余孽。”
“万重山曾灭了辽国,他与辽国之间不共戴天,那些辽人又何必去救他?”李云召蹙眉。
“许是辽人恨透了万重山,务必要亲自杀了万重山,已慰耶律隆戈的在天之灵?”堂下的人推测开口。
李云召在龙椅上坐下,他有片刻的沉默,才道;“无论如何,都务必要将万重山给孤拿下!千万不能让他回到燕州,掌控万家军,你记住,孤要活的!”
“皇上放心,如今民间纷纷在传,只道万重山害死了侄儿,霸占了侄媳,逼死了寡嫂,如今事情败露,他已是在外潜逃,经过这一件事,万重山在民间的威望一落千丈,就连在北境也再不复有当年的盛名,至于万家军,皇上只需拉拢安抚即可,唐明生于卫少东等人已死,等同于卸了万重山的一条臂膀,即便他能侥幸回到万家军军营,想必也再没人会拥护他。”
“孤不要侥幸二字。”李云召双眸灼灼,令人不敢逼视。
“皇上说的是,是属下失言。”堂下的人心头一凛,立马俯身行礼。
李云召深深吸了口气,他抬眸向着殿外看去,就见琼楼万宇,宫室连绵,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默默站起了身子,走到宫殿门口时,却是蓦然开口,问了一句;“镇北王府,眼下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御林军一直在王府外把守着,定是让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听到李云召问话,立马有人恭声回道,万重山的母亲与妻子皆是在王府中,底下的人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去命人备车,孤,要去镇北王府一趟。”李云召的声音平静而漠然。
他的话音刚落,诸人皆是一震,曹公公跟随李云召多年,对他的心事一直是晓得的,听了李云召的吩咐,曹公公掩下眸子,只应了一声,立时命人按着李云召的吩咐备下了龙撵,深夜离宫,向着镇北王府行去。
北境,草原。
毡房中,一个男子赤着上身,躺在塌上,塌前则是跪坐着一位肤白胜雪,高鼻深目的女子,那女子一袭胡装,一头秀发俱是藏在帽中,露出的脸蛋亦是蒙上面纱,做寻常妇人装束。
听到脚步声,纳兰眸心透过警醒,顿时回过头去,就见是一个胡人老妇,手中端着烈酒,白药,与干净的棉布。
看见那些东西,纳兰眼睛一亮,连忙道谢,而后从老妇手中将烈酒与白药接过,手势十分娴熟与麻利的撕开了万重山的衣裳,打算为他治伤。
那老妇瞧着万重山身上的伤,只摇了摇头,道;“姑娘,光凭这些东西,你救不回他。”
纳兰手势微顿,接着便是一丝不苟的为万重山疗伤,她先是将烈酒稀释,为他冲洗伤口,而后迅速在伤口上撒上白药,再用棉布扎紧,做好这些,纳兰的双手已是沾满了血水,她洗干净了手,收拾好了一切,直到为万重山掖好被子,方才起身。
“阿妈,您为何说我救不回他?”纳兰望着老妇的眼睛,问道。
那老妇闻言,便是叹了口气,她用手指了指万重山的脸颊,与纳兰开口;“你瞧瞧他的样子,他失了太多了血,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白,这样的人,即便你为他包扎好伤口,可若没有奶茶,没有羊肉,他还是活不了的。”
那老妇说着,便是从纳兰手中接过托盘,打算离开。
“阿妈!”纳兰唤住了她。
“我身上没有带银子,算我求您,您可否给我们送一些奶茶过来?”纳兰看了万重山一眼,看着他因着失血过多,而变得干裂的唇瓣,她的声音中透着祈求,与那老妇开口。
那老妇闻言,便是叹道;“姑娘,不是我狠心见死不救,而是咱们这里实在是没有这些东西,前阵子因着和齐人打仗,嚈哒人收走了我们的牛羊,抢走了我们的马匹,现在家家户户都是只剩下那么一点口粮,奶茶和羊肉,咱们自己都吃不上。”
纳兰心知老妇并没有欺骗自己,边境因着连年征战,莫说齐人日子艰辛,胡人的日子也是一样的难过,她的心慢慢凉了下去,她握了握万重山的手,察觉到他的手指冰凉,纳兰心中难过,与那老妇问道;“敢问阿妈,我要如何才能救他?”
瞧着纳兰一脸真挚,那老妇却是欲言又止。
“阿妈,您有话直说。”
“姑娘,东面二十里处,有一群鞑靼人,那些人十分凶恶,可却什么都有。”那老妇没有多言,说完便是离开了毡房。
纳兰细细回想着老妇的话,她在草原居住多年,心知鞑靼人逐水草而居,以弑杀闻名,她如今孤身一人,萧德忠与其他人均不在自己身边,而她也不能与他们联系,只怕会暴露行踪,让齐人追来。
至于嚈哒人,她更是不敢露出真容,她已是嫁给了董木合,她身为嚈哒阏氏,却与万重山在一起,若要董木合知晓,他也定然不会放过万重山。
纳兰千思百转,心知此时,此事,都只有靠自己。
她下了决心,看了沉睡中的万重山一眼,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守在他的塌前,却是她最惶然,最无助的一次。
“万重山,我不会让你死。”她的声音很轻,呢喃出这句话来,语毕,她站起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帐子。
即便他是自己的仇人,可她,却还是不能让他去死。
纳兰上了马,向着鞑靼人的部落赶去。
草原的寒风吹在身上,几乎将人的骨头都给吹痛了,纳兰憋着一口气,攥着缰绳的手指已是冻的失去了知觉,她的眸心通红,自己都不知自己赶了多久的路,刚靠近鞑靼人的部落,就听里面传来一阵猜拳饮酒的喧哗与笑闹声,不等她靠近,已是有鞑靼人发现了她,她勒住了骏马,径自向着鞑靼人走去。
天色微明。
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起,守着万重山的老妇顿时从打盹中惊醒,她站起身,不等她离开,就见一道身影裹着外面的风雪,走进了毡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