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哟,临时加戏,你可以拒演啊,让别的替身上嘛,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替身。”程小雅笑得不怀好意。
赵亦无言以对。
当时她为什么要逞强?因为柏钧研翻了翻剧本,淡淡看她一眼,立刻开口让导演换人。她顿时逆反心起,连剧本都没仔细看,就主动和导演请缨,说自己从小就会骑马,就算两只手都打上石膏,也能在马上坐稳。
直到开拍她才晓得后悔。
外景出得匆忙,因为要赶拍日落场景,剩下的时间只够给演员重新化妆。布景也是草草搭就,赵亦想说她再仔细看看剧本,执行导演劈手把本子丢开:“都是动作戏,没什么好看的,走走走,边拍边说!”
第一个镜头就让她差点尖叫出声。
反绑着双手,被马拖在沙漠一路滑行。竖街镇方圆十里皆是南方小丘陵,绿意葱葱,居然能让他们辟出一块地,生生造出一片沙漠外景,和中东土豪在沙漠里建滑雪场一样不可思议。然而这景效果很是一般,虽说沙是真沙,但气候和量级不对,显然达不到真正的大漠气派。赵亦敬业,来回被拖了两次,很快习惯了满嘴沙的滋味,还跟执行导演探讨,为什么不去甘肃拍实景,对方一脸不可思议:“那不得又费时间又费钱!这种拍出来用特效随便搞搞么好啦,跟真的没区别的!”
赵亦满心疑惑,一脚一个印子走在湿润的沙子里,这简直是刚退潮的沙滩,哪像终年少雨的大漠。她一身狼藉走到定位点,等待执行导演说下一场戏,等了半天才等到一句话:“你就站那里不要动好伐,待会有人撕你衣服,你就使劲反抗,能哭出来么更好,不过反正也拍不到你的脸,哭不哭无所谓的,最后男主会跑出来英雄救美,很简单。”
“撕衣服?”赵亦一愣。
“对,按规矩是50块,你是跟组演员,工资加200,好了不要啰嗦,灯光摄像准备,开始!”
这时候说反对已经来不及,镜头已经架好,团队已经就位,赵亦的敬业精神不允许她搞砸整个团队的工作,只能不停给自己做心理疏导。但她确实家教保守,从小穿的裙子都没短过膝盖,衬衫都恨不得钉上风纪扣,大庭广众被撕衣服这件事,着实超出了她的底线。
哗啦一道裂帛声,配上污言秽语,羞辱感格外真实。赵亦一着急,还真逼出一些眼泪。
传说中的英雄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比料想中来得快,执行导演原本打算多撕几道,露出肚兜再停手。赵亦对此提出严正异议,理由是尺度太大可能无法过审,导演根本不听她说:“拍的时候多拍点,不行到时候再剪,200块钱工资又不短你!”
好在柏钧研骑得那匹马神骏,来得比料想中快得多。
似一支离弦的黑箭,在暮色掩映下,有影无声,疾射而出。身穿暗色软甲的蒙面男人轻盈掠至贼窝腹地,挥剑枭下敌首,再一脚脱开脚蹬,伸手捞起被绑架的少女护在身前,背对漫天箭雨疾驰而去。
赵亦以为导演要喊cut,导演确实也想喊cut,因为感觉先前那场“凌|辱”还不到位,柏钧研却调转马身,踢踢踏踏回到导演面前,居高临下耍了一把大牌:
“就这样吧,膝盖不太舒服,再拍,效果不见得好,反而可能受伤。”
导演一想他那天价的停工费,从善如流点了头,赵亦终于松了一口气。
松懈下来,才意识到他们的身体姿势极尽暧昧,肩宽腿长的男人,单手揽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整个纳入怀中。赵亦不自在地挣了挣,后方立刻出声警告:“别动,这马不老实。”
声音既沉且冷。
其实他的声音一贯偏冷,听起来有点拒人千里的意味,只是先前总是带着笑,便注意不到这种特质。上午那场室内戏,因为演的是二人决裂的戏份,字字冰冷伤人,正好让他演得淋漓尽致,但是接下来……如果他对着她连笑都笑不出来……赵亦有点疑惑接下来的戏他要怎么演。
她实在小瞧了一个专业演员的基本素质。
导演再喊“开始”,柏钧研搂着她策马飞奔,最终潜入一方绿洲。小靖海王素来韬光养晦,却也懂得自保,知道兄长一直不信他并无夺嫡之心,于是在沙漠深处养了一支私兵,对外假扮成沙匪,其实内在秩序井然,以军令治,是他最心腹的一支精兵。
“接下来的戏更简单,不管小王爷对你做什么,你就继续挣扎就行了。”
导演对赵亦惊弓之鸟的表现格外满意,认为她是可造之材,便不在她身上多费口舌。赵亦一阵警铃大作,这小王爷不是个正人君子吗?接下来为什么还要继续挣扎?
“哦,你没看过完整的本子吗?这女主角,父亲是节度使,和小王爷有深仇大恨。他的掌上明珠落在小王爷手里,怎么也要玩弄一番吧?”
第15章 方家
取景器中,赵亦一脸五雷轰顶,导演频频点头:“这小姑娘哪里找的,演技真好,看着跟真害怕似的。”
赵亦是真惊着了,她现在很不信任这个剧组的整体品位。拼命赶进度,随意改剧本,用庸俗情节吸引眼球,这在她的投资评级中,是属于垃圾级别的投资标的——有赚头,更有可能票房惨败。再仔细一想,她的脸色更加难看,本子是大ip,演员是红演员,导演是名导演,单从量化因素来看,分明是优质标的,问题出在哪里?制片方?催进度,博眼球,一味想赚快钱,考虑到资方是方氏影业,倒也可以理解,但她当年选的合作方都不差啊,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赵亦一旦开始思考,就很容易陷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取景器中,少女的神情渐渐从惊疑变成了呆滞,导演正要发作,小靖海王亲自动手了,将毫无危机意识的俘虏直接丢到床上,整个人欺身上去,长手一伸,钳住她的双腕推到头顶——这姿势很眼熟,程小雅曾经在某电影正式上映之前,用客厅的大投影循环播放该部电影的预告片,其中就有这个让她津津乐道的露骨姿势。
那部伤风败俗的电影叫《五十度的灰》。
赵亦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亲身体验了一把经典情|色|片pose,并和陌生异性进行了有生以来最近的一次身体接触。导演惊喜地看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替身演员,以科班生的精湛演技演出了混杂着屈辱、羞涩、愤怒的多重复杂情绪,像一颗原|子|弹从天而降,她的脸上瞬间蒸腾起一朵艳丽的蘑菇云。
“可惜,脸不能出镜。”想想林倩迪那只会以瞪眼来表达一切情绪的捉急演技,导演哀叹了一声,不过很快他又高兴起来,很好,这种充满表现力的身体语言,不用脸出镜,已经演得很到位!
赵亦惊慌地看着柏钧研,觉得此人演技当真称得上出神入化。先前她从来不把“演技”作为流量小生的考量因素,总觉得但凡新生代,不论男女,都很难称得上“有演技”,演技这种东西要么来自磨砺,要么来自天赋,比如那位曾经从香港酒店顶层纵身跃下的天才演员,再比如那个年过四十还满眼少女灵动的天秤座影后,然而有天赋的总归是少数,所以她从不把演技当成偶像明星的制胜要素。
可是这个人,明显属于有天赋的那一类。
居然让她瞬间升起了身临其境的恐慌,仿佛自己真的是某个穿越的孤单灵魂,落入了一段不得不经历的孽缘。男人眼中同时有着渴望和压抑,似乎马上要做的是一件极大的错事——不该对她伸手,却还是伸了手。
这就是所谓天赋。
模糊真实与虚幻的边界,让人身临其境。
小靖海王伸出手指,轻轻落在少女的眉心。
那里有一朵残留的花钿,标识出了她的身份,虽然她很聪明,懂得换上婢女的衣服,但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只有官家女儿用得起金箔和云母。
这是他仇人的女儿。
“你伤了手。”他低头看她,一缕乌发落在她脸上,声音凉薄如雪片,落在她的眉心,顺着鼻梁流淌,往下,一直往下。
原来是他的手。
从眼神到动作,完全就是噬人的毒蛇,赵亦后颈一阵汗毛倒竖,本能地想要挣脱。他却侧头一笑,彻底变成了小靖海王——盗匪打扮的小靖海王,抛却了所有的礼法和礼貌,嘴角勾着轻薄的笑意,低头咬开她领口的盘扣,“再多动一下,你会比现在伤得更重。”
这句威胁轻而冷,落在她细弱的肩颈之间,如雪片轻轻飘过。赵亦浑身一激灵,耳边汗毛被他温热的鼻息轻抚,不知道是冷还是热,她连肩膀都开始细细颤抖。
此时此刻,导演已经彻底沉迷于赵亦的演技,以至于迟迟不舍得喊cut,因为不忍心破坏这个长而完美的镜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完美的长镜头即将迎来一个定音鼓般的高|潮,剧本里没有,主演也没有准备,一般人也不敢擅自添加——
被凌|辱的少女挣了几挣,忽然悲愤地睁大双眼,挣开了一只被钳制的手,照着小靖海王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狠狠就是一巴掌。
“啪!”
……
“……你……打了柏钧研一耳光?”程小雅目瞪口呆。
“嗯。”赵亦面红耳赤。
“打得好!”程小雅狠狠一巴掌拍在赵亦腿上,每次讲到兴奋话题她就喜欢拍大腿,而且是拍别人大腿,真不知道肖湛那么个斯文人怎么能忍受这个暴力女。赵亦看着自己腿上浅浅的红印子,再一次感到无地自容——这已经挺疼了,留下的痕迹却远比她今天留在柏钧研脸上的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角质层薄,一耳光下去立刻浮起一个清晰的巴掌印,那叫一个触目惊心,所有人都赵亦这突如其来的耳光彻底打懵,包括她自己在内。
“好在哪里……我手很重,恐怕他明天都出不了门,知道人家一小时折合多少钱吗?不比我当年便宜。”
“那他生气了吗?”
“应该是,我不确定,他什么也没说。”当时他似乎有些震惊,震惊过后却异常平静,问导演这一条是否可以pass,仿佛剧本里原本就写了一个耳光,他们只是平平常常在对戏。
“嘻嘻,什么也没说。那他让你赔钱了吗?”
“怎么会……把我卖了也赔不起。”所以导演和监制才一副想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
“谦虚了赵总,把你卖了还是能值一笔钱的。不要妄自菲薄,我给你说,这就叫化学反应,你们俩不对劲!”
赵亦懒得跟她多说,什么化学反应,惰性反应差不多。后来她实在过意不去,追出去给柏钧研道歉,他还是那幅不想跟她多说的样子,只敷衍地点点头,随即转身上了车,好像她是什么有害气体。
“赵小毛,快点打开你的机器盖,摸一摸你那颗冰冷的机器芯片,是不是有一种不一样的温度?现在你想到柏钧研小哥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感觉小哥哥这个称呼很恶心。”
“赵同学,请不要跑题!”
“感觉有点抱歉。”
“有点抱歉?你应该非常抱歉!人家靠脸吃饭的,你这相当于砸人饭碗,必须非常郑重地和人道歉。”
“道过歉了,人不接受。”
“光用嘴道歉管什么用,你得拿出点诚意!”
“什么叫诚意?”
“你自己想啊,实在不行以身相许,告诉他,饭碗砸了不要紧,爷有的是钱,爷包养你!”
……
竖街镇人民医院的徐海恒医生,古道热肠,侠骨柔肠,经常替同科室的漂亮女医生值夜班,所以终日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不过今天他却醒了,笑醒的,整个楼层都听得到他荡气回肠的笑声。
“哎呦我去,大兄弟,您这是什么造型,是不是走错了路?要是被家暴了,应该去派出所报案,我这里是人民医院。”
“闭嘴。”
徐医生闭了嘴,眼睛却还一直不停地骚扰柏钧研,反反复复将他欣赏几遍,以他骨科医生绝佳的专业素养得出结论:“这小巴掌印看着眼熟……远房侄女?”
安迪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徐大夫,歇会儿再笑,您不是有祖传跌打秘方么,快拿出来给钧哥使使。”
“别介,他难得挂点儿彩,看起来爷们多了,瞧这晒不黑的小白脸,真要命。”
“还是给他治一治吧。”
“以前摔断条腿都不皱一下眉,现在挨个巴掌都要上医院?小子,不是我说你,你可娘炮出了一个新境界。”
“不不不,别误会,钧哥是怕小姑娘为难。”
“哦!原来是怜香惜玉,好好好!有乃兄之风,哥马上给你涂上祖上不传之秘!”
徐医生将钥匙丢给安迪,让他去值班室他的抽屉里取,自己坐下来继续研究柏钧研的惨状,十分气愤为什么他就算挨了巴掌也看起来丝毫不猥琐,难怪所有女医生俏护士一看到他来就眼冒红心。
“你这是动真格啦?弟妹看起来温柔,脾气却不小啊。”
“弟妹”这个词让柏钧研眼皮一跳,他抬头看一眼徐海恒,语气淡淡:“她有男朋友,别开玩笑。”
“嚯,一上来就是高难度,挖人墙角,对你来说是个事儿吗?”
“哥,不开玩笑,我不是一般人,不能随便伸手。”
柏钧研一向把徐海恒当兄长对待,但很少开口叫他哥,一旦这样叫他,必然是因为遇到了难以排解的烦心事。他不能随便伸手,徐海恒认识他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不能随便伸手,上一次他伸手,直接让一个崭露头角的潜力新人被联合传媒雪藏,幸好那姑娘有天分,肯努力,出国转战百老汇,居然让一个亚裔姑娘唱出了一番天地。
但柏钧研心中愧疚,这么多年他都知道。
徐医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知要如何开解,伸出大手猛抓一周没洗的头发,生硬转了个话题:“听一个武行说,你最近接的,是方家投拍的戏?”
“嗯。”
“兄弟,你知道这户人家,不能轻易沾染吧?”
他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把先头那个小助理远远送走。方家除了娱乐产业,黑白黄三道都沾,黑的是洗黑钱,白的是贩白面,黄的是拉皮|条……落到方玉隆手里的人,辗转一圈出来很难还是个完整干净的人。柏钧研这么多年洁身自好,若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主动和方家发生交集。
“嗯,只拍这一部。”
第16章 霸凌
林倩迪裹狐裘,露香肩,往美人榻上斜斜一靠,活色生香一幅海棠春睡图,脸上却有阴风阵阵。男人从浴室出来,湿着手去摸她妆容精致的脸,被她一把拍开,不禁皱了眉。
“姑奶奶,又谁惹到你。”
“昨晚我多丢脸!”
“还要怎么风光,大哥亲自陪你走了红毯,被我放鸽子的沈安琪才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