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王宏睿猛吸了好几口气,气息急促:“真的,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摆脱噩梦吗?”
安爷爷听到他的声音后,脸上也露出了不忍,之前听丫头说,这位少年年龄与她还有华丫头相仿,就能画出那种画像,而且能够举办个人画展,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
可能,上天也是不忍心让这么个天才陨落吧,所以才歪打正着,让他把画给送了回去。
“年轻人,把画还回去就好,过段时间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就会消失的,相信老夫。”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王宏睿激动地哭了,在电话那头哇哇大叫着,嘴里还在不停地重复着:“还好我的选择没有错,没有错。”
只要这一步走错了,他今后会遇到什么,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我也释怀了,王宏睿显然是被那六幅画给折腾疯了,瞧瞧他现在的情绪状态,几近面临奔溃。
他似乎也没有向我们询问过多的解释,我对他说,下次有时间,我和他碰个头,我把我今天得到的信息告诉他,让他彻底安了这颗心。
只要不是恶鬼就还行,那个被我猜出的精神力量,如果真像安爷爷说的那样,过一段时间,王宏睿自然能够睡一个好觉,不用再做那种梦境了。
六幅画的事情似乎就此告一个段落,色鬼直接离开了,走前还拉着我到一个小角落里,抱着我依依不舍了很久,最后貌似被自己的部下催促的不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安宁因为昨晚也受到那几幅画的影响,做了噩梦,一晚没睡,所以在寿衣店后面的小房间里,开着个咯吱作响的电风扇,睡着了。
我坐在前厅,和安爷爷在一起。
我好奇地看着他:“安爷爷,你给我说说你帮助杨懿家解决乐家旧址的事情吧,我还不知道过程呢,色鬼没去,那他派谁帮助了你们啊?”
安爷爷慈祥地看着我,神情有些缥缈,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黑白无常,他派了他们过来帮我,事情很顺利。”
他的语气颇有些骄傲和自豪:“我们安家驱的鬼不知道有多少了,没有上万也有个上千了,那个鬼的确很棘手,本来我还在担心我们几个前去驱鬼的年轻一辈会抵挡不住,谁知阎王大人会派遣黑白无常过来,让我们轻松了很多啊。”
我又想到安宁在安爷爷不在家的时候,一个劲地往我家跑的场景,而且她的神情也是十分落寞,尤其是那几日。
我朝着小房间看了眼,犹豫着要不要询问一下,可是又生怕触及到安家的私事。
但我还是很担心安宁,这个小妮子和我一直无话不谈,但她就是很少和我提起她的家人。
“安爷爷,安宁她是不是……和家里人关系不怎么好啊。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人,除了爷爷你。”
安爷爷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眼角的皱纹好像更深了,他叹了口气,也没有隐瞒。
“丫头的爸爸在一次的捉鬼任务中丢了性命,妈妈也因为丈夫的离世而抑郁而终,她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
“照理来说,安家不管是谁,只要是后代,都要学习和继承家里的事业的,但是安宁是我们家唯一一个例外。”
我能够体会到,安宁为什么会不想继承。
父母皆因驱鬼而离开人世,对当时年幼的她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怎么可能让她做个无事人般,走和父亲一模一样的道路。
“我也不逼她,不继承可以,但是学习还是必须要学的,不管怎样,她还是本家的人,是直系血脉,必须得说得过去。”
我思考了下,又问道:“她是不是和旁系的亲戚小孩,关系不怎么样啊?”
安爷爷点点头,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她和你关系最好了,和家里人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也不喜欢和他们交流。”
“旁系的几个长辈也常年为了研究阵法仪式,不怎么露面,几个年轻一辈的孩子,都四散在各地,执行驱鬼任务。”
他朝着我笑了笑,笑容凄凉,带着心疼:“就连她的亲生哥哥都不在她身边。”
哥哥?安宁有亲生哥哥?
她可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啊。
安爷爷无奈地摇头:“丫头从来就没有认过这个兄长,从很小的时候,两人就分开了,她的父母离世之后,她的兄长就离开了本家,出去游荡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过。”
“偶尔会寄一封信回来给我们,但是每次安宁一看到寄信人的名字,就把信丢进垃圾桶了。”
“在她看来,这个哥哥她不认,她还有次,当着我的面说,他是个伪君子,万年不回家,寄几封信就想博得自己和家人的认可和原谅,想的真是太美好了。”
安爷爷从躺椅上起身,走到小房间门口,看到安宁还在熟睡中,轻手轻脚地将门给掩了起来。
他静悄悄地走到我身边,拉了个小矮凳子坐了下来,对我道:“其实,她哥哥离开家,是去求学的,当时我透露出,在世界各地,不同的国家,都有他们本国的优秀驱魔师,驱鬼师,他一心求学,就是希望能够继承已故父母的遗愿。”
“而且,他也希望能够变得强大,不让历史重蹈覆辙,华丫头,他是爱安宁的,他这样做,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受到伤害,他知道安宁不会去继承家业,一生都视驱鬼为禁忌,他就想担下所有的担子你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安爷爷握住我的手,轻拍了起来:“可是丫头不理解,他也说了,让我们别透露出去,由此和我到电话,说过一旦学成必定归来。”
没想到,平时与我在一起,欢快洒脱的安宁,居然有这样的家庭背景,我一直以为……她家是驱鬼世家之外,别的和我们普通人家没有什么两样。
却从没想过,她的双亲都不在世了,也不知道她有个疼她,甘愿为她从小就远离家乡和国家,外出历练的亲哥哥。
我在安爷爷的店里坐了一整天,临近吃饭的时候,爸妈给我打电话,我才回家去的。
走在路上,我不禁回想起了自己遇到的那些鬼魂。
被恶鬼害死的小黄,对孙女愧疚的可怜奶奶,一心相当幼教的白裙少女,渴望见到母亲的毛毛,为了家庭奔波劳累致死的林苗苗……
如果在那个时间,我没有在那,或者我冥婚没成功,当时也就不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他们是不是会变成恶鬼,最后成为安家或者其他驱鬼人狩猎的对象,如果没人去解救他们,他们是不是会心怀恶意,一辈子困在阳间,无法解脱。
我想到这里,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看到鬼,能够接触到他们,帮助他们,是一种骄傲,是一种值得肯定的方式。
回想他们的执念得到实现,罪恶得到救赎,一脸满足和感激地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感慨万千。
能够看到鬼,并没有那么糟糕吧。
我第一次不反感自己有这项能力,我抚摸着小腹,眼睛看着手腕上的红镯子。
它正在那忽闪忽闪着,像是在回应我的想法。
“小家伙,你一定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吧。”
我嘴角带着笑意,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我站在站台上,等着公交车到来,一边拿着手机,翻起了微博。
王宏睿发了条微博,很长的一篇文字,说的很含糊,但是我还是读懂了他的意思。
言简意赅地概括为,他很感激我们的帮助,并且自己会打起精神来,度过这段噩梦缠绕的时间,还和自己的粉丝请了个假,原定的几个见面会和画展都往后拖延了时间。
我看到他有这样的心态,也就不为他担心了。
没站多久,要乘的公交车来了,我走上去,刷了下交通卡,就朝着车子的后面走去,打算寻个位置坐下来。
就在我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在最后面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那个校服我很熟悉,是我曾经高中母校的校服。
那个男生戴着眼镜,身材有点微胖,脸白的有点不正常,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能够分辨出他和普通活人的区别。
他是个鬼魂。
正文 062 悻悻学子之殇
那个学生是一个鬼魂。
怎么回事……看他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样子,就像平时上下学在路上时候的样子。
可他怎么死了呢?
我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走到他所坐的座位旁边,他好像也只是以为我随意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微微侧目,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的脸上留着泪水,肥嘟嘟的双颊上还留有乌青的手印。
这班公交车没有多少乘客,加上我,和司机,也就四个人,不算上男生的话。
车子里很安静,我其实很想询问他一些事情,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不好去问他。
作为和他在一个高中学习过的学姐,遇到了这届的小学弟,此刻他还是灵魂形态,我自然想问问他。
车子又开过了几个站,终于在接下来的一个站台快要到的时候,男生站了起来。
他貌似还留存着生前坐车时候的经验,看到我坐在他的外侧座位,愣住了,想要叫我让一让,可是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死了,是个鬼了,脸上露出了尴尬和局促的神情。
我赶忙装作一副也要下车的样子,没有去留意他,朝着后门走去。
他才松了口气,从我身后飘来。
这一站离我家不是很远,我想自己走回去也没有什么问题,当我下车来后,我才注意到这个站停在什么地方。
是一个老式小区的门口,他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小区门,还有门卫间的两个老大爷,踟蹰了下,并么有走进去。
最后,他低着头,耷拉着双肩,朝着反方向走去。
我一直静静地注意着他,却发现他是这样的举动,有点诡异。
不应该回家吗?还是说……回家的路忘记了?
我小跑着追上前去,和他并肩走着。
“不回家吗?”
我问道,男生没有回我,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情绪很是低落,总是在哭泣,脸上湿润,没有见干过。
他没有反应,我没放弃地又问了一下,这下他才回过神来,傻愣愣地望着我,眼睛灰蒙蒙的,黯淡无光。
“你……你能看到我?”
他傻乎乎地指着他自己,诧异地问道,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但我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压下了嘴角的弧度。
“不然呢?我和空气在对话吗?”
“你……”
他仿佛又想问我一些什么,但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知道在你活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去世了的话,你是不能留在这里的,你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胖胖的男生迷茫地看着我,声音小的像蚊子:“那我该去哪里呢?”
我指了指地面:“阴间,那里才是你应该在待的地方,你留在阳间,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恶鬼的。”
他听到我的话后,竟然双手蒙面,还是啜泣起来。
我感觉他背后的书包开始慢慢变大,逐渐变成一个小山的大小,快要将他压倒在地上了。
他呜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我很想安抚他,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幼小破碎的心灵。
这个学弟,生前一定是受到过些什么挫折吧,不然他怎么会哭成这样啊。
“世上也就只有你能够看到我了。”
他大哭着,我被他这句话给惊到了,还没等我安慰他,他哭得更是猛了!
“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我想找人求助都做不到!”
“你说吧,我听着,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死了?”
男生看着我的脸,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让我有些不安,但我还是壮了壮胆子,心想他生前好歹是个学生,肯定不会对自己生出歹意的。
他抽噎着,俨然一副无家可归的孩童样,他在我面前飘着,我跟在我身边。
“我是个高三的学生,九月份就要高三了,家里人对我说,考不上大学,就让我别回家去!”
他颤抖着身子,开始回忆自己曾经的遭遇:“他们天天给我压力,我一旦考不好,他们就对我拳打脚踢,我受够了,呜呜。”
我一下子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是他的爸妈?
考不好责备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不能打孩子啊。
而且这个男生都高三了,也算是个成年人了,17,18岁,高三本就是一个高压阶段,家里人如此待他,肯定会给他的心里造成阴影的。
他的灵魂飘到了一个路边长凳上,坐了下来,低着头喃喃道:“即使我考了个好成绩,进步了,他们还是不满意。”
他朝着我苦笑了下:“有次我从前三名跌到了第十名,那天就没有饭吃,一晚上胃疼睡不着觉。”
我知道,很多父母都奉承一句话:棍棒底下出孝子,要想孩子有出息,就要打,就要骂。
很多人都能承受住,但这不代表所有学生都能够接受的了。
我也曾经历过高三,即便现在读大学了,我还是会说,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地狱,我自嘲地想想。
不过,他的父母未免有点过分了。
“那后来呢?”
我特意将语气变得柔和了点,免得让他吓到,他看了我一眼,眼睛又转移走了,默默道:“我一直默默承受着,我疯狂学习,一直想要给家里人带去一个好成绩,可是我发现,我的注意力越来越差,记性也一日不如一日。”
“我开始失眠,每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可就是睡不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落了,戛然而止,没有接下去继续说。
我一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之后呢?”
男生脸色灰白,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哽咽着,说道:“但是爸爸妈妈根本不管我是否睡得好,是否吃得好,他们每天问我的,就是最近有没有考试,考得怎么样?回家就是这句话,考不好没饭吃,甚至让我跪着写作业。”
他微微仰起头,一脸的哀伤让我心痛:“就在那晚,我因为一个测试,考了全班倒数,被爸妈联合起来教训和打骂,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从家里的十二楼跳了下去。”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收紧了。
耳边的声音没有停止:“我以为,死亡可以让我解脱,可是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抹孤魂,在这个世间孤独地漂流着,我没有解脱。”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直坐在那辆我之前每天上下学会搭乘的公交车上,无限循环地来往于家和学校之间,我很想脱离,可是我做不到。”
我知道为什么无法脱离,变成地缚灵的他,自然会被地域限制住。
我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和可怜,他生前的那些行为,我心里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