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唇角微勾,心说这招“越俎代庖”用得极妙。
宋将军怕贤妃娘娘脸皮薄,又怕她怪罪学生,忙冷喝了一句“噤声”,底下学生都安静了。
宋将军起身将唐宛宛不会的这句仔细解释了一遍。待讲完这句,她和唐宛宛一齐齐看向陛下,有心想问问接下来谁讲。
晏回却什么都没说。唐宛宛无奈,只好接着往下讲。
大概是前头把该丢的丑都丢过了一遍,又被学生们笑话了一通,彻底没了包袱,后头她越讲越顺畅了。听到代表休息的哨声时,唐宛宛还有些诧异,看见陛下招了招手,这才意犹未尽地下了讲台。
她几乎是跳到晏回身前的,眼睛灼灼发光,好高兴地说:“陛下,原来教学生这么容易,以后我没准还能混个女夫子当当呢。”
“才讲了这么一回,就有这般底气了?”晏回笑得不行,见她脑门上沁出的汗珠子都流到睫毛上了,抬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
*
下午扮了一回夫子,直到夜里,唐宛宛仍对这事念念不忘,逮着人就说自己的英勇事迹,跟娘家人说了一遍,跟丫鬟们说了一遍,跟关婕妤说了一遍。晚上就寝时仍是一副得意的小模样。
足足嘚瑟了半个时辰,她忽然长长叹了一声,枕着手臂感慨道:“还是军营中好啊,等回了何家学馆,我还是班上垫底的那个。”
晏回静静听着,目露沉思之色,好半晌低声说:“宛宛,你不比任何人差。”
旷野之上静悄悄的,唯有虫鸣声低低作响。大帐之内没有一点光,唐宛宛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这低沉醇厚的声音挟着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畔。
“你下午时讲得那么好,换成你班上别的姑娘上台去,兴许她们会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唐宛宛急急说。
“没有可是。”唐宛宛还要再说,却被晏回不容置疑地打断了。
晏回握住她的手,又换了个说法:“你要这样想:除了父皇母后与朕,你是天底下第四大的人物了,谁还会比你好?你已经比别人站得更高,将来也会比他们走得更远。”
唐宛宛被他话里所说的“天下第四大人物”惊了一惊,回过神来就开始咧嘴傻笑了。
“你不比任何人差。”晏回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反问:“朕说的可对?”
唐宛宛连连点头。
晏回语气更重:“那你今后无论站在哪儿都得有底气,要谈吐利落,举止大方,说话要中气十足。你越是言之凿凿,别人才越把你的话当回事。”
“就像是下午那样,哪怕是不会,你也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我不会’,不能畏缩,也无须局促。”
唐宛宛眨眨眼:“就像陛下承认您射术不精那样?”
“对,就是那样。”晏回笑了笑:“天底下学问无数,不会有什么可丢人的?”
唐宛宛想了想,又问:“那下午时我有一句不会,她们为什么都在笑我?”
——大概是瞧你太可爱了。
晏回心说这话不能说,若是说了,指不定这猫儿的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于是他但笑不语。
唐宛宛也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闭上眼睛在他怀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又仰着脸问:“陛下,咱们能每年都来围场吗?每年我都来扮一回夫子好不好?”
“好。”
没过一会儿又喊他:“陛下你说,我把孙子兵法啦三十六计啦都背下来好不好?以后每年来讲,就不用临阵磨枪了。”
晏回笑了笑,凑上去以吻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从唇边漏出一个温柔的“好”字来。
第37章 挑马(小修无更新)
定好了明日晌午过后回京, 唐宛宛还不忘给自家兄长买马。
晏回慢腾腾踱着步子跟在她后头,语气无奈:“围场的马都是普通马种, 并非千里名驹, 买来何用?回头朕送你两匹好的。”
唐宛宛振振有词:“千里名驹都是各地进献给陛下的,我哥不过是小小的翰林院编修, 骑的马却比顶头上司的还要好, 岂不是要惹麻烦?”
“这算什么大事?朕找个由头赏下就是了,保准没人敢置喙。”晏回蹙着眉头, 挑出另一条不满意的:“你都是朕的人了,哪还有让你掏私房钱的道理?”
唐宛宛又把他爹常挂在嘴边的那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搬出来了, 中心立意就一个:马要自己买, 陛下不能以权谋私。
“脾气真拗。”晏回瞪了她一眼, 却也知道她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只得依她。
红素捧着唐宛宛押擂赢回来的那一匣金锭子跟在后头,一直默默听着自家娘娘跟陛下的对话, 见状倒是对自家娘娘刮目相看了。按理说哪个娘娘不想陛下多赏些东西,来彰显自己得宠?偏生自家娘娘是个不一样的。
再瞧瞧陛下, 三番五次被驳了脸面,按理也该动怒才是。陛下却仍旧眉目舒展,唇畔噙一抹笑, 仿佛娘娘再怎么胡闹,他都不会生气似的。
——啊,真好。
红素悄悄感慨了一句,仿佛看到了一等女官的位子在向自己招手。
长风营的马厩建得挺糙, 分成几个四方栅,其中三面都是马厩。丈长的树干支个棚子,顶上盖几层篷草,也不过如此了。
里头的马都是一两岁大的小马驹,再大的马不容易认主,早早跟上主人,长大以后才更忠心。
唐宛宛挨着一排看过去,只能看明白颜色,别的都是两眼一抹黑。她扭回头扯扯晏回的衣角,“陛下,这马儿怎么挑啊?”
晏回想了想,答:“先看毛发,鬃毛密颜色亮为好。”
跟在一旁的马倌脸一僵,盛夏时马儿容易中暑,得剃毛散热。他们这群马倌剃毛的手艺不精,也没走心,好些马身上都给剃出了斑秃,到了这秋天,毛还没长齐。
唐宛宛把身上有斑秃的都择出去了,挑出十几匹毛发齐整的,侍卫上前将这些马牵了出来。
晏回又说:“再挑腰背结实、四肢强健的。”
唐宛宛挨个仔细瞅了瞅,留下了其中一半,这几匹都是大腿粗的。
晏回又说:“你在每匹马头侧猛地击掌吓它一吓,受惊之后反应剧烈的那种不好。”
“还有这个说法?”唐宛宛来了兴致,挨个走上前去在马儿的耳畔啪啪啪鼓掌,好些马猛地被吓了一跳,都咋咋呼呼地又躲又跳,马厩中一片长嘶。
这些马并非不好,只是耳力太好,比别的马更容易受惊,带回去还得费心驯两年。唐家人没有驯马的本事,就得筛去了。
剩下的马儿淡定,冷不丁被吓一跳也不过是动了动耳朵,挪了挪蹄子。
晏回又说:“再看牙口,牙口整齐为好。”
唐宛宛眨眨眼,诧异不解:“买了马是要它跑的,为什么不看蹄子,反而要去看它的牙齿整不整齐?”
晏回:“……”这还真不知道。
侍卫长不忍心见自家主子在媳妇面前丢了面子,忙扬声道:“娘娘此言差矣。马儿牙口好就胃口好,胃口好就长得壮实,长得壮实才能跑得快啊!”
唐宛宛恍然。
可惜不能掰开马嘴去看牙,得了一旁的马倌笑着提醒:“娘娘可以喂它些吃食,待马张嘴的时候看一看。”话落马倌吆喝了一声,几个小兵跑上前来听了吩咐,一人拿着一根胡萝卜去喂马了。
唐宛宛看得好玩,也从簸箕里拣出一根胡萝卜,怕被咬了手,她捏着胡萝卜的根处小心翼翼探过去,那马儿果然凑过脑袋来吭哧吭哧啃了起来。
没等唐宛宛看清它的牙长什么模样,那马忽然闭住了嘴,往一旁偏了偏脑袋,剩下的半根胡萝卜怎么也塞不进去了。唐宛宛正是莫名,却见这马猛地抽了抽鼻子,“哼哧”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喷嚏。
——喷了她一手唾沫星子。
“怎么能这样!”唐宛宛气得要命,这要搁在家里,她指不定要跺着脚大声叫唤了。可惜现在是在外边,贤妃娘娘的面子不能丢,只能憋着气跟一旁的丫鬟要了水壶和帕子,一连擦了好几遍手。
晏回捧腹大笑,打响鼻的马常见,却是头回见打喷嚏的。得亏这马有良心,个子也矮,这才没对着她的脸。
一旁的马倌被吓出一身冷汗,生怕娘娘一个不高兴就下令把这里的马都给斩了,忙干笑着上前解围:“娘娘莫怪,前两天下了场雨,兴许是马儿着了凉。”
唐宛宛气鼓鼓地把剩下的半截胡萝卜丢到马脸上,一边皱着脸哼哼:“不要你了!”又往后退得远远的,等着侍卫挑拣剩下几匹马的牙口,打定主意再不往前凑一步了。
马儿一脸无辜地瞅瞅她,慢腾腾低下头将掉在地上的半截胡萝卜啃进嘴里,小模样委屈兮兮的。
挑了一个时辰总算挑出了两匹满意的小马驹,唐宛宛兴高采烈地就要回营地。
晏回瞧了瞧方才那只打喷嚏的,看着恁是可爱,遂跟一旁的马倌说:“这匹也解了绳牵出来吧,放到宫中的马舍去养。”
唐家两位兄长得知这是陛下亲自挑出来的马,又是妹妹一片心意,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压根不介意品种优劣。
大帐里的命妇都挤在前头看赛马,唐夫人牵着女儿走到个僻静处,附到她耳边小声问:“宛宛可还记得你那小日子是什么时候?若是娘没记错,约莫再过五六日就是了。”
这些事以前有丫鬟记着,唐宛宛没怎么操过心,现在入了宫,每月的小日子都会由嬷嬷仔细记录在案,更不用她牵挂。此时听了唐夫人的话还有些莫名:“是呀,怎么啦?”
唐夫人四下瞧了瞧,更放低了声音:“你入宫已有半月,这几日多上点心,万万不可用那些个冰的凉的。若是小日子迟了,赶紧去请个太医瞧瞧。”
来围场前一日刚吃了冰镇酸梨的唐宛宛稍稍有点心虚,可很快遮掩了过去,却照旧摸不着头脑:“晚个几日也不算什么,以前不也有过么,为何要请太医呀?”
“都是十七的大姑娘了,怎么这事也不上心!”唐夫人瞪她一眼:“万一肚子里怀上小娃娃了呢?”
唐宛宛呼吸一滞,先前司寝局发下的春宫图与育儿手册都在一瞬间钻进了脑子里,霎时福至心灵。以前她还不太清楚娃娃是怎么来的,这会儿立马将怀娃娃和被陛下欺负这两件事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揣着一肚子心事回了大帐,晏回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问她怎么了。
唐宛宛一脸严肃地摇摇头:“现在不能说,等过几天再告诉陛下。”
她心里藏不住事,原本晏回一问,就该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出来。可回来之前唐夫人反复叮嘱了好几遍,要她先别跟陛下说,毕竟这还是没影儿的事,刚入宫半月几率又不大,说出来指不定是空欢喜一场,只让她这几天多操点心,留意小日子迟没迟。
于是这小半天,晏回就看着唐宛宛连走路都是慢腾腾地挪步,等到上了马车,不时有些颠簸,她还捂着肚子,时不时轻轻揉两下。
晏回眉头一拧:“肚子疼?”
唐宛宛一怔,摇头说没有。
晏回记起她中午足以跟自己媲美的食量,自以为想明白了,轻嗤一声:“吃撑了是吧?”于是打开车壁上的暗格,取出个白玉小瓶,不由分说地往她嘴里灌了颗消食丸。
唐宛宛嚼着酸酸甜甜的消食丸,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肚子,真是哭笑不得。
*
回了宫,唐宛宛好好洗了个澡,又用香喷喷的花露将自己从头到脚熏了一遍,总算闻不到从围场带回来的泥尘味了。
还不忘跟御膳房点了自己最爱吃的几样菜,用过晚膳之后躺在柔软的云锦之上,只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几天住在大帐,吃用也一切从简,活得比以前糙了不少。饶是唐宛宛这样不拘小节的都觉得营中做什么都不方便,如今该有的享受都得补回来。
正好晏回也这么想。
所以当两人齐排排躺上床,晏回便开始宽衣解带了。
同床半月,唐宛宛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性,知道陛下平时正经睡觉的时候是穿着中衣的,而许多次事实都证明陛下宽衣解带就是要欺负她的前奏。
“陛下你要干嘛?”唐宛宛作警惕状,忙拿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晏回伸出手,屈指在她眼前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
“三什么三?”唐宛宛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晏回施施然道:“临行前一日没欺负你,在围场过了两夜也没欺负你。总共差了三回,再加上今晚,就该是四回,朕都记着呢。”说完这话,好像官老爷拍板定案了似的,不容她辩白,直接就把人压在身下了。
“陛下不正经!哪有天天算这个的!”唐宛宛气得直想挠他。
晏回被她逗得直笑,俯身开始品尝怀里美味的小姑娘,低声揶揄道:“一天十二个时辰,朕就这么一个时辰不正经,已经十分君子了。”明明是在诡辩,偏偏听来十分有道理的样子。
“一个时辰”这四个字劈头砸下,直叫唐宛宛脑子发晕,光是想想就直不起腰来。
果不其然,唐宛宛被翻过来翻过去、烙馅饼似的欺负了一晚上。始作俑者得了便宜还卖乖,哑声说:“朕怜你体弱,就给你打个对折罢。日后宛宛可得好好锻炼身体才是。”
唐宛宛连瞪他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了。
*
唐宛宛这几日总是走神,心里七上八下的,却不是为了唐夫人叮嘱过的小日子,而是因为另一件更要紧的事。
晏回正伏案批阅奏章,整张桌案五尺来长,其中三分之二都让他的奏章占得满满当当——这块放着紧要的,那块是不紧要的,这边是批完的,那边是没批的;这边是喜讯,那边是灾情,丢在脚下的是看了就闹心的。
故而给唐宛宛留出来做课业的地方只有一个小旮旯,刚够她伸直胳膊。
晏回余光一瞥就见唐宛宛又走神了,他勾唇笑了笑,抻了抻腰往后靠在椅背上,老神在在地问她:“又有哪儿不会了?”
唐宛宛苦着脸说:“明天休沐,后日就要秋季考校了。”
晏回长臂一展,拿过她课业来略略翻了两页,叹了口气:“这回就顺其自然吧。今后可不能再马虎了,下回再给朕丢脸可是要罚的。”
他能淡然处之,唐宛宛却怕夫子批评,剩下的两天一夜卯足了劲学习,又多背下来十首诗和四篇长赋,临阵磨枪成果斐然。
可惜运气太差,会的大多没考,考的大多不会,唐宛宛坐在考场上直想捧头哀叹。
第38章 月事
两日后成绩出来, 新的座次表也排好了。唐宛宛还挺美,因为她总算脱出了倒数前三排, 光荣地成为了倒数第五排中的一员, 成为班上进步最大的学生,还被夫子表扬了两句。